8

元闕吃完早飯就去了兵院。

他沒有啥新郎官的自覺,也不覺得新婚就該柔情蜜意不理軍務。處理完軍務再回府時,已近傍晚。

一回府,就從總管嘴裏聽到了新聞。

将軍府總管叫馬文德,四十多歲,生得矮小黑瘦。早先元闕成為南密軍隊時最年輕的副将時,他就已經是元闕的屬下。在一次對陣中,馬文德受了重傷,是元闕将他從死人堆裏救了回來,命雖然撿回來,一條腿卻瘸了。打仗是不行了,但他識字,辦事踏實,元闕就讓他回京,當了自己府中的管事。

從管事到總管,又見證着元闕的府邸從京中一處不起眼的小宅,變成如今浩浩蕩蕩的禦賜園子,馬文德已是元闕最信任的人之一。

“夫人早間見過了所有管事。”

元闕微微挑眉。這冒牌貨演戲還很真誠,真以為自己是将軍府主母了啊。

于是不動聲色:“沒鬧出什麽笑話吧。”

馬文德也聽過府裏頭的傳言,知道這位皇後娘娘的義女出身其實不高,他以為将軍這麽問,是暗指夫人見識淺。

“夫人只問了問情況,并未對奴才們提什麽要求。”

元闕心想:這女人來歷不明,卻也知道藏拙,想必是提不出什麽要求,只能故作大度。

當下也不說得太透:“多留心就好。你心裏有數。”

馬文德稱是,卻又道:“夫人今天只下了一道令,卻是蹊跷。”

“哦?”元闕深潭一般寂靜的眼波流動起來,臉上浮現出警戒。

“夫人見了宮裏來的柳嬷嬷,随即下令給柳嬷嬷安排了一個單獨小院,并且調了四個丫鬟過去伺候。”

元闕的眼波流動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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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旋兒一個陪嫁丫鬟都沒有,曲皇後卻指了三個嬷嬷過來,在元闕看來,三個嬷嬷加一個曲旋兒,足以把這将軍府盯得死死的。

有人替他除了曲旋兒,他順水推舟。

但這三個嬷嬷,卻也是三個麻煩。

這個冒牌夫人居然不怕暴露身份,敢去見柳嬷嬷,已是膽大包天。見完後,還公然把柳嬷嬷給供起來,更是匪夷所思。

元闕有種預感,那女人不像表面那樣天真爛漫,心裏頭彎彎繞多得很。

她供誰,很難說是不是真心對誰好。

元闕心中一動,又問:“另外兩位嬷嬷呢?”

馬文德道:“一位去了廚房,一位管了夫人采買,都是肥缺,但夫人并沒有給她們另外安置住處,也沒安排人手。都還是府中統一安置。”

元闕暗罵:這女人果然“口蜜腹劍”。

這下他猜到了,她哪裏是供着柳嬷嬷,她是把柳嬷嬷放烤架上烤呢。同是一起進府的三位嬷嬷,夫人偏愛誰,另兩位一定就針對誰。

如此看來,那四位丫鬟一定也不是等閑之輩。

晚餐照顧在懷玉樓開。

這回貝安歌學乖了,提前叫妙如去廚房看了菜單。一看就懂了,這菜單根本就是為那自私冷酷的男人定制,全是大魚大肉,一點兒氣質都沒有。

“再加一道清炒百合、一道小炒雞脯肉,少放鹽,盡量清淡。”

等元闕端着一張保家衛國的臉坐到餐桌前,貝安歌頭一件事,就是當着元闕的面,将清炒百合和小炒雞脯肉拉到了自己跟前。

“這兩道是我特意吩咐廚房做的,甚少調料,很沒味道,不适合夫君的口味。”

言下之意:沒打算給你留。

看着元闕微微有些詫異的臉,貝安歌莫名暗爽,覺得自己終于扳回一城。

雖然有些出乎意料,元闕還是忍住了,自顧自吃了起來。

于是在将軍府的飯桌上,就出現了奇葩的一幕。同一張飯桌,将軍跟前五道菜,夫人跟前兩道菜,中間寬寬的一條“楚河漢界”。

一頓飯,吃出了兩軍對壘的氣勢。

“将軍府的規矩,吃飯能說話嗎?”

“不能。”

“那将軍為什麽說了?”

“……”

“将軍飲食口味太重,不健康。”

“與你無關。”

“我是您夫人啊,您不健康,我怎麽能幸福?”

“……”

“以前阖府才您一個主子,您寂寞嗎?”

“吃飯時候別說話。”

“将軍吃的不是飯,是寂寞。”

“……”

終于,元闕發現自己在說話上邊,永遠別想贏了這女人。

這女人一張菱角小嘴,得巴得巴太會說了,就不帶停。當将軍夫人真是委屈她了,去戰場上勸降比較适合她。

元闕決定反撲。

“聽說今天你把柳嬷嬷給供起來了?”

“将軍果然管理有方,消息好靈通呢。那些人也真是,這點兒小事也拿去煩将軍。”

“這不是小事……”元闕終于放下飯碗,擡眼望她。

意外地,又望見了貝安歌臉上一層細細的絨毛。冬夜,天黑得早,屋子裏已經點上了通亮的燈燭,映得那層絨毛細細柔柔,反而給貝安歌的嬌豔增添了一絲青澀的感覺。

“為何不是小事?”貝安歌問。

元闕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忘記了後面想說什麽。

還好,他從來都足夠鎮定,面無表情半晌,終于開口道:“你要供她,還是治她。得讓我心裏有個數。”

貝安歌笑了,笑得格外嬌媚。

她朝元闕擠擠眼睛:“早說過了。我是天選之女,要來助将軍一臂之力。将軍想供她,我就供她;将軍想治她,我就治她。不過……”

她拉長尾間,故意賣了個關子:“我猜将軍是想治她,對不對?”

元闕挑挑眉,佯怒道:“她是皇後的人,我為何要治她?”

貝安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就憑将軍府有個冒牌夫人,将軍也不想您的冒牌夫人露餡吧?”

元闕低眉,冷冷地不再看她:“露不露餡,在我,也在你。”

這話貝安歌同意:“我自然會努力當好将軍夫人,但将軍也會為我善後的吧?”

這女人想得可真美。

“不會。你露餡之前,一定會先噎死。”元闕的語氣還是那麽沒有溫度。

我去,又是噎死。

貝安歌生氣。

“能不能有點好死法了!”

元闕正要說“不能”,妙如走進來:“夫人,柳嬷嬷來了。”

貝安歌立即看到了元闕打成蝴蝶結的眉頭。

這回她沒請柳嬷嬷進來,而是道:“将軍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有機會與我說說話,就別讓柳嬷嬷進來打擾了。問問她有什麽事。”

元闕差點翻白眼。這女人裝恩愛也太有一套了。

不過,不得不說這女人極懂人心,她察覺到了自己并不想見柳嬷嬷,用了個極好的理由給婉拒了。

妙如又進來:“柳嬷嬷說,那幾個丫頭不服管。因為是将軍府的人,她要請夫人的示下。”

貝安歌眼皮都沒擡:“既沒有規矩,就請柳嬷嬷好好教教規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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