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1)
配一臉的将軍和将軍夫人, 終于要出門喝喜酒去了。
将軍腰間佩着破雲刀,将軍夫人腰間纏着一條別致的腰帶,那是裁雲鞭。
連武器也是配一臉呢。
“緊張嗎?”元闕拉着她的手問。
本來貝安歌沒覺得緊張, 被他這麽一問,似乎還真有那麽一點緊張了。
貝安歌偷偷掀了車簾一角, 望見晚霞滿天,照得天空一片火紅, 路上的行人都滾上了赤金的光芒,仿似仙境一般。
“今天的晚霞特別嚣張,倒像是要幹大事的模樣。”貝安歌認真道。
“貝貝。”元闕扳過她的身子, 亦是無比認真地望着她,“無論如何不要單獨行動,跟在我身邊。聽到沒?”
貝安歌點了點頭, 心中卻想, 若要引蛇出洞, 少不得我要擅自行動。元闕是斷斷不會同意讓她涉險,她只能自己尋找機會。
“今天能看到太子嗎?”她突然問。
“想見太子?”元闕有些微醋意。
貝安歌笑道:“沒見過嘛。太子是你的好朋友, 自然想見見。”
元闕卻沒有笑, 只淡淡地道:“太子會去的, 但會不會留下喝喜酒就不好說。”
“郎英應該不會去吧?”貝安歌又問。
“他從不在公開場合露面。”
嗯,是玉樞令主該有的作派。不過,兩位令主不能碰面, 也略有遺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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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王府就是之前的二皇子府,雖說婚禮已是三天之前,但今天是宴請之日,也算是婚禮的一部分,福王府依然張燈結彩、鼓樂齊鳴。
這情景好生熟悉, 兩個多月前,将軍府也是這樣高朋滿座,死神大人迎來了意外的新娘,從此慢慢地“活”了過來。
福王府的長随正在門口躬身迎賓,陸續而來的貴族與重臣,見到元闕無不畢恭畢敬地拱手致意。
誰也不想得罪這位炙手可熱的的新貴。
頗有些女眷是貝安歌眼熟的。彼此熱情地見過禮,招呼着進了福王府。
福王府雖未刻意分隔男女賓,但一入會客廳,男女賓還是自動分了兩處,各自說些寒暄話兒。
這是貝安歌頭一次看到在百官堆裏的元闕。上回長公主的生辰宴,男女賓是分開兩處,等他們再見面,已是入席。這回卻是一切盡收眼底。
與王公大臣們坐在一處的元闕,就像是貝安歌初識時那樣,冷靜淡漠。別人在高談闊論,元闕并不參與,只是靜靜地聽着,不時挑眉凝視發言者,片刻又将目光收回。
偶爾也有人示好地引他說話。元闕也并不熱情,極難得回應幾個字。
依舊是那個惜字如金的元大将軍。
只有在偶爾将視線轉向貝安歌時,那眼中才會釋放出暖意。
貝安歌卻沒空一直跟他玩眼神游戲。人家忙着呢。
“瞧瞧,将軍平常多麽冷性子的人,眼神總不離夫人呢。”順國公夫人最愛拿元闕和貝安歌打趣,也是顯示關系非同一般的意思。
貝安歌這個“元闕吹”,一點兒也沒表露出羞澀,反而很不要臉:“冷性子的一旦對誰好,那就是是真心疼惜。見一個疼一個的,那叫地龍……”
“地龍?”旁邊一位年輕貴婦好奇。
“手爐暖一個,地龍暖一窩啊。見人就疼的,可不就叫地龍了?”
貴婦們哄堂大堂,都被這有趣的形容給逗樂了。
順國公夫人揮着帕子:“要我說啊,真是地龍,那也算有良心啦。就怕是一陣北風,呼啦啦一吹,全給凍僵了,那才是真慘。”
“哈哈哈哈……”一屋子貴婦們笑得各有姿态,有的嗆着了,有的拿扇子捂着嘴,有的怕丢人又忍不住笑、只好別過臉去。
這熱鬧的,把另一邊的大老爺們都驚動了,紛紛往這邊看。
心想這些女人是翻天了嗎?平日裏的娴雅全丢到了北幽國,一個個笑得花枝亂顫……
別說,還怪可愛的。以前沒發現自家夫人這麽可愛呢?
順國公指指女人堆,做了個“沒眼看”的表情:“就知道有我家婆娘,幾十歲的人還是這麽皮。”
大家夥兒都呵呵笑:“今日喜慶,難得叫她們放肆一回。”
“這歡喜的,我們都被她們比下去了啊。不行不行。”
“要麽靖郡王起個頭,咱們也熱鬧一番,壓她們一頭?”
靖郡王又拉不下臉:“不跟女子一般見識,回家好好羞羞這些婆娘。”
一直沒說話的元大将軍,慢悠悠地開口:“夫人敢放肆,就說明活得開心。夫人開心,是男人的成功。”
衆人皆驚,張大嘴巴看着元大将軍。
元大将軍臉上從來只寫着“殺人如麻”“命不久矣”“你死定了”“活不過今晚”,今天這是怎麽了?說出這麽遭雷劈的話?
而且元大将軍對衆人的驚訝還表現出了驚訝。
“怎麽,諸位不認同?”
諸人面面相觑,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還是順國公這長袖善舞的,又是個懼內症患者,當即一拍大腿:“将軍說得太有道理。以前沒參悟到這一層,總覺得為啥夫人高興,我就跟着高興呢?這麽一講就明白了,那是我做為一個男人的驕傲!”
元大将軍和順國公都表态了,其他人還愣着就不合适了。
“驕傲!驕傲!”
“我也參悟了,原來是這個道理!”
一時間,人人參悟,個個驕傲,氣氛好到不得了。
女眷們那一堆,聽見男人堆也熱鬧起來,好奇地張望着。
“他們一忽兒怎麽也熱鬧起來?”順國公夫人問。
其實兩邊分得也不是很清,坐得都很近,男人堆的說話,頗有留心的女眷也聽了個十足。
有個年輕女眷頗是羨慕,望向貝安歌,抿嘴笑道:“方才是元大将軍突然說話,惹了衆人熱鬧起來。”
貝安歌有點意外,元闕在外人面前是個悶葫蘆哎。
“我家将軍?他還能說熱鬧話?委實太奇怪了,你聽到他說什麽了?”
那女眷嘿嘿一笑:“先是順國公說今日女眷們都好高興,又有哪位大人說喜慶日子允許放肆一回,接着就是元大将軍,他說……”
衆人的胃口都被吊了起來,齊齊追問:“說啥咧?”
“……他說,女人放肆,就說明活得開心。自家女人開心,就是男人的成功。然後順國公就好驕傲咧,說順國公夫人整日最開心了。”
“哇哦!”衆女眷起哄,豔羨地望向貝安歌和順國公夫人。
“沒想到元大将軍這冷性子,果然是将夫人捧在掌心裏呢。”
“順國公也是寵溺夫人得不得了呢。”
衆女眷紛紛誇贊起來。
順國公夫人還好,她成婚多年,還能這麽性格開朗,也的确跟夫妻和美有莫大的關系。當下掩不住滿臉的得意,只覺得今日年輕媳婦們就是塗滿了胭脂,也不及自家丈夫幾句窩心的話來得長臉。
貝安歌卻是窩心之中還有感動。
要這個冷臉的人,當着這麽多王公大臣說這樣的話,該是多真摯的情感。
這男人,真是只暖她一人的小手爐。而且是能暖一輩子的小手爐呢。
最後一抹晚霞從天邊隐去時,晚宴要開場了。
在福王府偌大的正殿裏,一邊兩排小方桌,與姝儀長公主的生辰宴大抵相同。不同的是,宴席未設主桌。太子及太子妃的席位在左上首,福王劉惓和福王妃甘露公主的席位卻在右上首。
這是福王夫婦的敬意。哪怕該是主角的新人,他們也不敢逾越過太子。
起碼在衆目睽睽之下不敢。
王公大臣們在女使們的指引下次第入座,亦是夫婦同席,卻少帶兒女,比長公主的生辰宴又要正式幾分。
貝安歌身為将軍夫人,過個新年也拜訪了好幾家親王貴胄,自家也接待了好些貴族重臣,對這些南密的禮儀已經頗有心得。
古人最講究座次,但從這次婚宴的座位,也能看出各家在朝中的地位。
元闕僅在太子、福王、長公主、首輔許策、以及順國公之後,而順國公,還是沾了家世顯赫、資歷深厚的光。
直到各席坐定,福王夫婦、太子夫婦,以及長公主才款款入席。
皇族就是不一樣,講究的是壓軸。
貝安歌在重大宴席上,也知道守禮,她沒有直喇喇地去看那些新鮮人,而是笑語盈盈,跟随着衆人的目光,一同溫和地望了過去。
但審視是必然的。
太子劉慎如想象中那般溫文爾雅,生得眉眼俊朗、飽滿大氣。一看這面相,貝安歌就不由暗暗贊嘆,她演過那麽多古裝劇,所謂有帝王之相的演員不知幾多,終究親眼見到太子劉慎,才知何謂“國泰民安”、何謂“潤澤四方”。
而太子妃顯然出身名門,生得不算最美,卻氣質高雅,觀之可親,格外有一種迷人的親和力。與太子劉慎可謂一對璧人,只站在那兒,就讓人覺得心中格外安穩。
福王夫婦卻是另一番盛況。福王若論長相,其實要比太子來得俊美,只可惜臉頰太過瘦削,雖為“福王”,卻略顯單薄,加之沒有太子年長,沉穩之氣稍缺。
但甘露公主卻是明豔照人。
她一副異域長相,濃眉大眼,鼻子高挺,睫毛濃密得好像兩把小扇子,身材高大苗條,格外的生機勃勃。
不知怎的,一見這甘露公主的生猛,貝安歌就隐隐覺得,福王府上那些侍妾,從此日子要不好過了。
這甘露公主,絕對是直來直去,不按套路之人啊。
最後一位入席的是長公主劉容,跟在兩對璧人之後,雖孤身一人,卻氣勢絲毫不弱。她依然是貝安歌印象中的英姿飒爽,一襲緊身束袖的宮裝,披肩拖出長長的尾曳,又英俊又美貌。
見貝安歌看個沒夠,元闕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以耳語之聲道:“看誰呢?”
這家夥又吃醋了呢。
貝安歌眨眨眼,回他一個明媚的笑顏,同樣報以耳語之聲:“看新人。”
得,這下将軍大人沒話說了。
來喝喜酒,不看新人還看什麽呢?
宴席在歌舞絲竹中開始,貝安歌這才發現,皇家的喜酒其實還不如民間的好吃。倒不是菜不好吃,而是無聊。
民間的婚禮多有意思啊,敬酒,鬧洞房,玩節目。就是古代,也能看看夫妻拜天地入洞房呢。
舞伎倒是水平異常高超,但貝安歌對歌舞興趣麻麻,且古代這些歌舞,其實一個朝代有一個朝代的特色,看多了也甚是重複,哪有後世一會兒踢踏、一會兒芭蕾、一會兒爵士、一會兒街舞來得精彩紛呈。
與其看歌舞,還不如暗中觀察皇室那幾位呢。
福王夫婦顯然新婚燕爾,加之甘露公主個性濃烈,并不像尋常古代女子那般羞澀,與福王的柔情蜜意絲毫不掩于人前。
而福王顯然是皇室“一號地龍”,對這位新娶的正妃也正迷戀。二人敬個灑都要手牽手,膩得讓全場都有些不好意思。
尤其是太子劉慎和太子妃。
他們夫婦顯然就是古代最最常見的标準典範。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男的溫文爾雅,女的溫柔賢惠。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福王夫婦的膩歪搞得有點尴尬,還是被元闕料中,太子并不會當真參加婚宴,反正,太子夫婦敬過新婚夫婦,就借口有事,先行告辭。
在場的諸位王公大臣似乎也見怪不怪,齊齊起身行禮,恭送太子夫婦。一直“恭送”到太子夫婦走出了正殿,諸人又齊齊落座,重新開始推杯換盞起來。
坐下時,元闕很順手地扶了一把貝安歌。
這在将軍府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偶爾貝安歌耍賴,元闕抱着她坐下也很正常。
但貝安歌這回一擡眼,正正地對上長公主劉容的視線。
長公主呆呆地望着元闕,不知為何,竟然出了神。她一人坐在席上,旁人只顧着彼此敬酒,竟沒有人注意到長公主的異樣。
貝安歌心頭一顫,慌忙要收回視線,卻已經被長公主發現。
出人意料的,長公主一點兒沒有被望穿的窘迫,反而平靜地望了貝安歌一眼,談不上友好,也談不上仇恨。就那樣淡淡的,好像看一根柱子、看一張桌子。
元闕沒有發現兩個女人眼神的交戰,他轉頭對貝安歌道:“走吧,輪到我們去敬新人了。”
“好。”貝安歌甜甜一笑,端起酒杯站起。
福王也是頭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的義妹,早先只聽說這位義妹和元大将軍感情甚好,又聽過流言說她是鄉野莊子上長大的野丫頭,他還以為是元闕在戰場上待多了,有什麽特殊癖好。
今日一見才知道,鄉野長大的不一定村,也可以叫張揚的美;莊子上的姑娘也不一定沒見過世面,可能更加生動活潑。
于是很殷切地跟甘露公主介紹了将軍夫婦與自己的淵源。
甘露公主實在有些搞不懂南密國複雜的親戚關系,反正這郎才女貌的将軍夫婦是夫君的親戚就對了。
她也活潑,貝安歌也豪爽,二人幾句話一說,就仿佛見到了親人。
“這位義妹好生美貌,是我在南密國見過最美的姑娘。”甘露公主大聲誇贊。
貝安歌也不吝贊美:“我平生最愛聽美人的誇贊,公主這般一誇,我似乎又美了幾分,夫君是不是?”
元闕自然是滿眼寵溺地望着她,恨不得說一聲“夫人說啥都對”。
只是在福王面前,元闕還要臉,不好意思如此放飛而已。
貝安歌一箭雙雕的贊美,果然讓甘露公主十分開心。她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南密國漢話,望着元闕和貝安歌腰間的武器。
“福王,将軍和義妹和別人不一樣,一個帶刀,一個帶這個。”甘露公主指指二人的腰間。
福王笑道:“元大将軍的破雲刀,是父皇親賜。父皇看元大将軍可與別人不同,旁人哪能帶刀,只有元大将軍被特許刀不離身。”
甘露公主表情豔羨:“我只聽說元大将軍打仗特別勇猛,原來還這麽受器重。”
貝安歌聽了,只覺得這位甘露公主果然有着異域姑娘特有的天真。我家夫君的特殊地位,還不是打你們北幽國打出來的,你這麽高興,好像不太合适啊。
不過甘露公主沒想到這一層,她還在羨慕貝安歌纏在腰間的鞭子。
“義妹的馬鞭也很特別。義妹會騎馬?”
“會一些,夫君教的。”
甘露公主立即轉頭向福王:“我騎馬一等一的好,福王府有好馬嗎?”
切,什麽場合,福王說什麽也不能被元闕比下去啊。當即拍胸脯:“當然有,南密國最好的馬,你想要哪匹,本王爬上月亮也要給你弄來啊。”
又對元闕道:“義妹這漂亮馬鞭是哪個名家訂制的?回頭本王也要給王妃訂一根。”
甘露公主開心極了,當即偎在福王肩上:“福王太好了,福王待我太好了。”
貝安歌看得倒挺樂,元闕實在有些窘,不由低下了頭。甘露公主開心之下,又對福王道:“我好喜歡義妹,想再敬義妹一杯,可以嗎?”
這有什麽不可以。福王欣然舉杯:“本王陪你一起。”
酒逢知己千杯少,一骨碌,三杯酒就下肚了。元闕拉着貝安歌回座,生怕她不勝酒力,低聲問:“頭暈嗎?你酒量也不算好,少喝點。”
長公主劉容又擡眼望着他們,為掩飾自己的不安,還舉起酒杯,悄悄遮住了半張臉,假裝在飲酒。
貝安歌的餘光瞧得清清楚楚。三杯酒雖然喝得急,但貝安歌此時還沒有醉意。
她故意道:“不頭暈的。我要喝多了,只會臉紅。或許……背上的胎記也會更紅呢。”
長公主頓時手一顫,杯中的酒灑落出來,滴在她裙擺上。
她緊張了。她聽到背上的胎記,突然就緊張了。
貝安歌心中愈加明亮。長公主劉容知道小三背上有胎記,甚至有可能,她早就知道小三的身世,才故意将她養在身邊。
這張網,早在十年前就已經張開。長公主劉容,果然才是這劇本裏的隐藏大BOSS,所以她和太子是男女主角,這劇本重要的根本不是感情線,而是奪嫡線。
胭脂令接二連三的任務失敗、枉留情控制的京官被挖出,東木茶莊埋下的茶葉線還沒有全面鋪開就被端掉,長公主張開的大網,已經漏了好幾處。
但她不會罷休。她會退而結網,繼續伺機而動。只要她還是長公主,她還有勃勃的野心,她就會重新出擊。無論她是為了暗助劉惓,還是壓根想自己當道,對南密的穩定都是極大的隐患。
對元闕、對将軍府,都将是滅頂之災。
貝安歌已經下定決心,她要引長公主劉容出來,她不能讓長公主有機會重新結網,她要親自到曲皇後面前,從此将身份變得堂堂正正。
今天她故意透露出自己背後的胎記,就是看長公主會不會出手。
她的實力接二連三地折損,貝安歌賭她一定會着急。
酒過三巡,貝安歌的小臉龐果然漸漸紅了起來。長公主劉容不動聲色離了席,片刻又回來,絲毫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一名丫鬟上前給元闕和貝安歌斟酒。
元闕剛覺得她有些眼生,正要阻止,一轉頭,丫鬟被吓到,手上一顫,熱酒灑在了貝安歌裙擺上。
丫鬟變色,當即伏下求饒。
元闕剛要發作,被貝安歌按住:“小事,我出去整理一下。”
甘露公主坐得近,已經看到這邊出了狀況,當即起身道:“我帶義妹回房換身衣裳吧?”
“好。”貝安歌很爽快地站起身,對元闕道,“我去換條裙子。”
元闕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可女兒家換衣裳,就算是自家夫人,在衆目睽睽之下也不好跟上去。
甘露公主正要帶貝安歌走,長公主劉容已經款款站了起來。
“公主是新娘子,喝喜酒,哪有新娘子缺席的道理。我帶将軍夫人去吧,公主叫個丫鬟拿衣裳就好。”
這倒是甚妥。長公主帶着将軍夫人去換衣裳,也不失将軍夫人的體面。
長公主劉容顯然對福王府甚是熟悉,帶着貝安歌走了好長一段游廊,終于來到了一個華麗的院落。
“這裏不住人,皇後偶爾過來看望福王,會在這兒小憩。”劉容解釋。
貝安歌點點頭:“怪不得如此精致華麗。”這處所也選得很好,就算義妹換衣裳,也不方便去人家新房,就在這皇後偶爾小憩的院子,很是恰當。
而且貝安歌也絲毫不擔心長公主劉容會在這裏對自己動手。
整個大殿的人都看到是她帶自己出來,她自然要将自己完完整整地送回大殿,不然豈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甘露公主的丫鬟送了兩身衣裳過來給貝安歌挑,都是做工精致、用料上乘的美裳。
“哎,我特意和夫君穿的夫妻裝,他深雀綠,我淺雀綠,這還沒有顯擺夠呢,就得換了。”貝安歌雖說講着抱怨話,語氣卻滿是甜蜜。
聽在長公主那裏,格外刺耳。
她忍着不悅,指了指其中一身淺綠的:“這丫鬟也有眼力見兒,挑的這身,跟你原來的顏色式樣都接近。”
“嗯,到底是福王府的丫鬟,也非同一般。”貝安歌笑嘻嘻的。
劉容朝那丫鬟揮了揮手,将她退了出去。
貝安歌卸了外衣,只着白色的襯衣,然後抱着那身衣裳,想去屏風後穿。劉容突然一把拉住了她。
“等等,你背上什麽東西?”
“啊?”貝安歌問,“背上有什麽嗎?”
話音剛落,她就覺得背上悉悉索索地有東西在爬,還隐隐地發癢。
我去,這女人是不是往我領子裏放了蟲子!我貝安歌不怕蟲子,但為了成全你,姐姐我今天就怕一回。
果然,劉容道:“一個小蟲子爬進你衣領去了。”
“啊——”貝安歌頓時尖叫起來,除衣衫的動作超級迅速,三下五除二,立刻脫下了白色襯衣,只剩一件豔紅的肚兜。
潔白的玉背,頓時袒露在劉容跟前。劉容屏住呼吸,怔怔地望着背心上那一星堪比肚兜的殷紅。
這團殷紅,宛若蒼天落了一朵早春的紅梅,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這潔白無瑕的女人的背上。
喂,你看夠了嗎?貝安歌心中暗暗嘀咕,嘴上卻胡亂喊着:“長公主,快幫我抓蟲子,快啊!”
劉容伸手一拈,捉住了一顆米粒大的小黑蟲子。
“瞧,就這小玩意兒。”
貝安歌一看,又跺腳:“太讨厭了,我最讨厭小蟲子了,它哪兒不能去,非來鑽我領口。”
劉容手指輕輕用力,當即将小蟲子撚死,然後彈落在地,輕笑道:“春天嘛,蟲蟻都出來了,正常。”
貝安歌恨恨地擡起腳,想去踩那小蟲子,想了想,還是縮了回去:“哼,算了,放過它吧,反正它已經死了。”
已經脫成這樣了,貝安歌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當着劉容的面将衣裳穿好,整整齊齊,又是美豔無雙的将軍夫人一枚。
扣裁雲鞭時,劉容好奇地望着,不由問:“夫人會武功?”
“不會。”貝安歌想都沒想。
劉容笑道:“看夫人随身纏着馬鞭,還以為夫人會武功呢。”
貝安歌嘿嘿笑:“這是為了跟夫君合襯。他穿雀綠,我也穿雀綠;他有破雲刀,我就有裁雲鞭。這裁雲鞭是夫君命人特意打造,是不是很漂亮?”
劉容心不在焉:“嗯,是挺漂亮的,很配夫人。”
“對吧。長公主殿下也好有眼光。”
貝安歌扣好鞭子,拍了拍裙子,又道,“不過夫君說了,越是漂亮的武器,越是不頂用,他負責打人,我負責漂亮就好了。”
劉容揚了揚眉。
這前半句,還真是元闕的口吻。
不過這後半句,怕是這女人編出來的。這女人很會編,尤其會編那些将軍如何對她好的閨閣私語。
看來自己高看了這女人。
自從接到雷明遠上峰的彙報,确定元闕的夫人不是曲旋兒之後,劉容就一直在調查她到底是誰,可惜,半點兒頭緒都無。
這女人就像是天下憑空落下的,地上憑空生長的,沒有半點兒來處的痕跡。
将軍府的那場婚禮,像一個恐怖的漩渦,将一些人吞噬,又将一些人送到這世界。
所以她已經将将軍府這個冒牌夫人看成極為可怕的對象。
可是今天,劉容突然覺得這女人看着張揚可愛,其實又怕蟲子又不會武功,也就是個草包,不足為慮。
不過她背上的胎記,讓人有些寝食難安。
劉容突然生出一計,嘴角扯出淺淺的微笑。小三未竟的事業,就讓這女人來替她完成了吧。
回到大殿,喜樂歌舞依舊。
一見貝安歌前來,元闕終于長長地舒了口氣,不知怎的,他格外擔心貝安歌的安全。哪怕她是被長公主劉容帶走,哪怕長公主劉容是足以讓他信任的夥伴。
不。元闕突然清醒過來。
長公主劉容真的是足以讓自己信任的夥伴嗎?若真如此,她将貝安歌帶走時,為何自己會那樣緊張?
所以自己的內心,并沒有真正信任長公主嗎?
他暗暗出了一身汗,再望向長公主時,已是滿心狐疑。
再熱鬧的酒宴,終有散場。各府華麗的馬車從福王府駛出,奔向京城的四面八方。
天空澄清、無月。空曠寂靜的街道上,将軍府的馬車得得而來,車角的銅鈴晃出清脆的響聲,在夜空中格外清亮。
“今日你随長公主去換衣裳,我突然十分心慌。或許你以前跟我說過的猜測,不無道理。”
貝安歌微醺,靠在元闕的肩頭:“夫君是從看到臉生的丫鬟那一刻開始起疑的嗎?”
“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你也發現那丫鬟臉生了?”元闕問。
“不是先前的那一個。其實從走進福王府那一刻開始,我就留心了。”
“所以你是故意說起背上的胎記?”
貝安歌也笑了:“我也什麽都瞞不過你啊。我故意說背上有胎記,就是說給長公主聽的。果然沒多久,斟酒的丫鬟就換了,我能不警覺嘛。”
“所以她帶你去換衣裳,有什麽異常嗎?”
“太異常了。異常到極為明顯,我都不好意思說。她要真是那令主,這回就太着痕跡了。”
“怎麽說?”
“她帶我去了一個小院,沒人住,是皇後偶爾駕臨福王府的小憩之處。這還不奇怪,奇怪的是,我換衣裳時,她站我背後,突然就有個小蟲抓進了我襯衣的衣領,你說,是不是太巧了?”
元闕一陣緊張:“小蟲?什麽小蟲,有沒有毒?”
這緊張讓貝安歌啞然失笑:“夫君你好誇張。就是普通的小蟲子,可能是經過院子時,長公主随手在哪棵樹或者哪株花上拈的。故意彈進我衣領,就是引我脫衣裳啊。”
“這也沒用,你又不怕蟲子。”元闕笑道。
“我當然不怕。但是,我裝作十分害怕,當即就脫了衣裳。”
貝安歌嘿嘿地笑着,元闕卻不高興了:“你這三腳貓,居然敢在別人面前脫衣裳……”
“啊,女的你也吃醋?”
什麽啊。元闕被氣笑了:“誰吃醋了。你脫衣裳,不就要卸鞭子,你卸鞭子,萬一碰到危險,會來不及反應啊。”
原來還是擔心自己的安危啊。
微醺的貝安歌心裏甜甜的,雙手攀住元闕,伏在他胸前:“她不敢對我怎樣。她衆目睽睽帶我出去,自然就要帶我回來。她只是想确定我背心是不是有胎記,胎記又是不是和小三一樣。而且……”
貝安歌輕輕地嘆息:“……而且她見到裁雲鞭,還問我會不會武功。她真的好緊張啊。”
“你怎麽說的?”
“我當然說不會武功。我還說,我家夫君說的,管用的武器不漂亮,漂亮的武器不管用,這鞭子就是給我漂亮漂亮的。”
“呵,真會說話。”元闕不由又被她逗笑,“裁雲鞭可是又管用又漂亮。”
“那我也犯不上告訴她,讓她猜去吧。”
元闕抱着懷中的貝安歌,靜靜地思忖了好久,終于緩緩道:“她為何對小三背上的胎記這麽上心?甚是奇怪。”
見元闕終于想到這一層,貝安歌知道,終于可以跟他說了。
他還信任長公主的時候,她不能說,只有讓元闕自己也察覺到長公主的可疑,貝安歌預見的那些夢境,才能真正有份量。
“還記得我跟你說,要讓玉樞令暗查皇後入宮前的秘密嗎?我疑心是長公主掌握着皇後的秘密,并以此要挾什麽,而這個秘密,就跟一個背心有梅花胎記的女人有關。”
元闕細細地品着這番話,問:“這也是你望見的隐情?”
“我望見皇後要尋一個背心有梅花胎記的女人,而長公主卻說,這女人是皇後入宮前的私生女……”
“貝貝!”元闕驚得突然伸手,捂住了貝安歌的嘴巴,“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貝安歌将他手掰開,嘟囔道:“郎令主不是去查了嘛,早晚會有消息。也不是捂我嘴就有用的啊。”
元闕哭笑不得:“這若要出錯,你這小命就保不住了。”
“夫君……”貝安歌敲敲他的胸膛,那戰場上磨砺的肌肉無比緊實,“你不覺得蹊跷嗎?這胎記是小三的,那極有可能,小三就是皇後苦苦尋找的親生女兒啊。”
元闕眯起了眼睛:“皇後将自己的義女嫁給我,有人卻派了皇後的私生女來刺殺她的義女,這事兒有趣。無論刺殺成不成功,似乎倒黴的都是皇後……”
“夫君想明白了吧。這裏頭,安排得也太用心了。而且是一早就将小三養成死士,也壓根沒打算讓她有好結局啊。”
元闕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越想越覺得這個計劃周詳到讓人覺得可怕。
茶葉攏住一批、枉留情的藥物控住一批、胭脂令的細作殺掉一批。而真正的幕後主人,到底是支持皇後,還是支持太子,竟如此撲朔迷離。
貝安歌又道:“不過我還是有些不明白。她既然幫皇後找人,說明她深得皇後信任。可她為何又要讓皇後的親女和義女自相殘殺,她到底站哪一邊?”
黑暗中望不清元闕的臉色。半晌他才開口,聲音極低,卻緩緩的,直擊人心。
“她哪邊都不站,她站自己。”
“啊?”貝安歌隐隐有這樣的猜測,卻還是沒想到,長公主劉容的野心竟是這般大。
“她娘是斯蘭國公主,她手中握有封地。她欠缺的是朝臣的支持,還有禮法上的正義。”
“禮法上的正義?是南密律令不允許有女帝嗎?”
不知道元闕是不是在點頭。貝安歌只覺得他微微動了一下,自己被擁抱得更緊了。
只聽元闕在自己耳邊道:“貝貝,這事太大了,你別參與,讓我來。”
“我,要麽參與,要麽急死,你選吧。”貝安歌也是格外堅定。
元闕無奈,跟她耳語道:“南密帝位只能傳男,這是祖制。但斯蘭國不是,斯蘭國歷史上曾有女帝。若她拿到斯蘭公主的玺令,憑着她手中的斯蘭三州封地契書,她就可以調動斯蘭軍隊。她當不了南密女帝,但她可以當斯蘭女帝,然後反撲南密……後果不堪設想。”
貝安歌驚住。
怪不得劉容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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