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1)
元闕是朝臣, 雖也算是半個驸馬,但在內室見卻是不妥。
“去正殿!”曲皇後臉色嚴峻,一聲令下, 帶着貝安歌就往正殿走。
那宮女又是一陣猶豫。她在外頭雖然聽不見裏面說什麽,但偶爾一陣私語聲, 還是能聽到一些影影綽綽。她實在看不懂皇後今天的表現,這将軍夫人, 自己都看出來不是曲旋兒,曲皇後非但沒有揭穿,反而相談甚歡?
這一猶豫, 曲皇後當即怒了:“還不滾?”
這聲怒喝當真如雷霆一般,吓得宮女趕緊道:“奴婢這就去!”立時就不見了人影。
曲皇後轉頭,和貝安歌對望一眼, 似是在說, 果然可疑之極。
來到正殿, 排場自然就不一樣了。八個宮女簇擁着曲皇後,走到正殿門口, 葛萬春正候在大殿門口, 躬着腰迎接皇後。
曲皇後停下腳步, 向葛萬春使個眼色。葛萬春心領神會,湊上前來。
“叫人盯住淑秀。”曲皇後低聲道。
淑秀就是那位可疑的大宮女。葛萬春雖意外,卻還是畢恭畢敬:“是。老奴領得。”随後退回原位, 不動聲色。
但等皇後帶着将軍夫人、以及一衆宮女進到殿內,葛萬春立即揮手叫來一個小太監,耳語了幾句。小太監點點頭,立在了葛萬春旁邊,只等着淑秀進來, 然後開始實施監視和跟蹤。
一會會功夫,淑秀引着元闕進來。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被葛萬春盯上。
跟在宮女身後的元闕也絲毫沒有注意到葛萬春,哪怕葛萬春沖着他笑得像朵兒綻開的醜花,元闕也根本沒心情留意。
當他聽說貝安歌進了宮,他就知道,自家夫人又開始惹事了。
夫人就是這性格,事不找她,她也會找事。不等待、絕不讓自己陷入被動。攤上這樣的夫人,他能怎樣……
當然是全力保護啊!
只是今天夫人這把玩得太大,他追進皇宮,追到越勝門外,就聽車夫蔣四說了皇宮門外的遭遇,将元闕驚出一身冷汗。
又聽蔣四說,才和長公主府的馬車擦肩而過,将軍府的馬車就遭了襲。元闕更加憤怒,加之心內忐忑不安,也不知貝安歌在宮裏是否無恙,有沒有暴露身份,是不是被皇後挾持……
元闕越想越着急,恨不能立刻飛身到坤德殿,立刻望見貝安歌。
飛奔到坤德殿,聽太監說将軍夫人的确來此,他心情複雜,既有一種意料到的安慰,更有對貝安歌投身虎穴的擔憂。
而他又在坤德殿門外等那宮女傳話,頗是等了很久,每一份等待都是煎熬。
在煎熬中,他反而冷靜下來。看上去坤德殿一切如常,不像生變的一樣子,難道這女人又生了什麽法子化險為夷?
他領教過自家夫人的變化多端、巧舌如簧,難道她找皇後坦承身份去了?
思索間,宮女出來領他進去。一眼望着貝安歌立在正殿、皇後寶座的下首,元闕當即摸了摸腰間的破雲刀,長舒一口氣。
這女人果然本事,就頂着這麽一張臉,居然能說動皇後,讓皇後接受了她?
元闕深深地望着貝安歌,眼神裏有欣慰,也有“回去要狠狠收拾你”的埋怨。一邊眼神盯着夫人,一邊還是規規矩矩給皇後行禮。
“怎麽了,怕本宮欺負你家夫人?這麽急匆匆的,倒像要來吃人。”曲皇後似笑非笑、似嘲非嘲,居然透着古怪的親熱。
元闕還是冷然一張臉:“臣怕內子不懂皇家規矩,沖撞了皇後娘娘。”
曲皇後笑得意味深長:“她不止你是夫人,更是本宮的義女。就是沖撞了本宮,本宮也會擔待。”
元闕猛然一驚,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慮。
皇後這麽快就接受了貝安歌?看來她的确“挑撥”成功了?
他不确定貝安歌是如何跟皇後相述,心中雖然震蕩,臉上卻不敢表露一點點驚訝。
“臣可以接她出宮了嗎?”元闕簡短地問。
曲皇後打量着他,似乎在猜測元闕這麽急匆匆要接貝安歌走,是不是另有緣由。
貝安歌立即明白皇後的疑慮,也生怕皇後看出元闕的焦慮。
一焦慮,元闕就會露出知情的馬腳。她要保護元闕,不能讓皇後看出他急于離開。
貝安歌笑道:“夫君來得好快,不是說好午時來接我嗎?”
元闕當即領悟貝安歌的用意,順口接:“差事辦完了,也沒看時間,順道就過來了。”又轉向皇後,“皇後娘娘勿怪。”
曲皇後面帶笑意,顯然沒有責怪之意:“元大将軍還是戰場上風風火火的性子。剛剛跟你家夫人說了,往後多來宮裏坐坐,到底喊本宮一聲母後,不要太生份了。”
這意思太明顯了。
皇後娘娘不僅沒有揭穿貝安歌,反而默認了這個冒牌的“義女”。元闕心中一動,想起貝安歌苦苦經營的“挑撥”計劃。當即決定再助推一把。
“是,皇後娘娘說得對。臣今日失态了,實在是聽護衛說,夫人在宮外遇襲,臣心中萬分焦急,故此失态,請皇後娘娘恕罪。”
“遇襲?”曲皇後眉頭擰了起來,望向貝安歌,“怎麽回事?”
貝安歌趕緊走到元闕身邊,牽着他的手晃了晃,嬌嗔道:“夫君多嘴,你瞧讓母後着急了吧?”
又笑盈盈對皇後道:“在宮外朱慕大街上,不知哪來的刺客突襲,還好将軍府的護衛得力,兒臣又……”
貝安歌深深地望了一眼皇後,給她一個眼神的暗示,“……兒臣又跟将軍府的護衛學了些拳腳功夫,總算躲過一劫。”
曲皇後聽得心驚動魄,接到貝安歌給自己的眼神暗示,當即明白過來,自家這個失散多年的女兒武功高強,只是不好對外聲張罷了,心下又是一寬。
“你沒受傷吧?”曲皇後還是擔心地問了一句。
“沒有受傷,兒臣好好的呢。”
雖然兒臣說她好好的,可這一句話,又勾起了曲皇後的回憶。她想起了福王劉惓。
劉惓也是這樣莫名其妙遇了刺啊!
為什麽自己的孩子接二連三地遇刺?這中間有沒有什麽關聯?曲皇後越想越心驚,越想越憤怒,當即喝道:“天子腳下,皇宮數丈之內,竟然有刺客出現,京城的城防都在幹嘛!”
呃,京城的城防,那是你家“便宜女婿”管的。
元闕當即肅容回道:“皇後娘娘所言甚是,只是方才臣的護衛說,将軍府的馬車剛剛與長公主府的馬車擦肩而過,就立刻遇了襲,此事甚是蹊跷。臣不敢貿然追查,臣這就去提督府,将朱提督拿來好好問問。看來上回枉留情一事,還是便宜了他。”
又是長公主劉容。
而且她和貝安歌的确是前後腳,一個出宮,一個進宮,這在皇宮外相遇的可能性非常大。
再加上一提枉留情,自然而然就讓人想到胭脂令,一想到胭脂令,剛剛聽貝安歌訴說了一番秘密、終于将胭脂令和長公主劉容連上線的曲皇後,當即後怕起來。
一張好大的網。
一個好周密的局。
皇後猛然醒悟過來,這些年她一直以為長公主是在替自己着想,其實一直在被她挑撥,她最愛的就是“兩虎相争”,她想坐收漁翁之利啊。
所以行刺劉惓的根本不是太子劉慎,而是長公主的手下。
好一個多管齊下。一邊對九門提督下手,一邊對皇子和自己的“義女”下手,尤其是,對方明知道這個“義女”其實是“親女”。
皇後的神情變得極為難看:“一定要嚴加追查。不管背後是誰,不管勢力有多大,都要查個清楚。”
“臣謹遵懿旨。”
終于離開了坤德殿,但依然在皇宮之內,依然有太監引路,元闕和貝安歌不能說話,生怕一開口就露了餡。
二人一路沉默着,終究還是元闕忍不住,将貝安歌的小手牽過來,狠狠地捏了一下,以示懲罰。
貝安歌龇牙咧嘴,卻又不敢喊出聲,只得對元闕使着鬼臉。
其實不疼,元闕再也不是那個不知道輕重、一掌能把夫人的心髒都拍出來的死神大人。他一腔怨氣被貝安歌的鬼臉搞得煙消雲散,連回府懲罰的心都丢了。
馬車終于使出皇宮,貝安歌将裁雲鞭重新纏回腰間,嘆道:“終于知道武林高手的痛快。”
“三腳貓功夫,還得瑟……”元闕嘟囔。
貝安歌知道他有怨言,也知道他舍不得沖自己撒氣,輕輕地倚過去,環抱住元闕:“喵——三腳貓功夫也挺管用呢。”
“你知道我有多緊張……”
開始了,夫君終于開始了。貝安歌知道這個時候自己要乖,要讓他數落。誰讓自己自作主張,讓這個脆弱的死神大人受了驚吓呢?
“對不起夫君。我不是有意要瞞着你,只是怕你知道了,就不讓我進宮……”
“那不就是有意?”元闕被她強大的邏輯折服。
“總之我現在好好的,夫君可以放心了。我還把長公主的護衛削掉了半個鼻子呢。”
貝安歌松開元闕,就去掀馬車簾子:“我找找,那半個鼻子應該就掉在這一片……”
被元闕一把拉回來,哭笑不得:“你還有心情找鼻子。這下你暴露了,她知道你有功夫,也許開始懷疑你就是小三。”
貝安歌想了想:“其實這麽說也沒錯,我的确就是小三。”
當小三沒啥不好,就是這名字實在有點……唉,還是怪編劇啦,那個随便的男人。
“所以皇後現在也覺得你就是小三,對嗎?你去找皇後相認了?”元闕問。
貝安歌點點頭:“我說我是胭脂令的細作,令主就是長公主。新婚之夜我将曲旋兒刺殺了,冒充曲旋兒嫁給了你。現在胭脂令正在替皇後尋找一個背心有胎心的女人,令主卻并沒有交出我,故此我疑心令主要殺我滅口,我就去找皇後尋求庇護……”
這編得還真圓。
元闕長嘆一身,也伸出雙臂擁住了她:“傻子,編故事都還想着維護我。”
“哇,夫君聽出了華點!”貝安歌這個“元闕吹”又開始上線了。
“華點?”元闕問。
“就是隐藏的亮點。夫君厲害,一下子就提煉出來了。”
元闕哭笑不得,真是服氣這個女人。
“所以說,皇後的過往是真的。小三也真的就是她的女兒。”
“唉,夫君,其實突然覺得,皇後對女兒還有幾分真心。”貝安歌知道皇後終究難逃命運的追噬,卻還是有些唏噓。
“她現在應該恨透了長公主。或許,是時候收網了……”元闕低聲,緩緩地道。
……
長公主劉容的确開始懷疑将軍夫人就是小三。
她回府,立即找來了長公主府中最厲害的易容高手。
“有無可能通過易容術,将一個人的長相、個頭、身材,甚至行為舉止都改變?”
那易容高手笑道:“長相最容易,個頭和身材稍難些,行為舉止則靠訓練。男女、老幼,都可以改變,何況外貌。”
“那如何識別一個人是否易容?”長公主劉容還是不敢相信。
“眼睛。”
“眼睛?”
“對,眼睛瞳仁的顏色與距離,永遠不可能改變。”
“瞳仁的顏色……”劉容努力地回想小三的瞳仁是什麽顏色,想了半天,卻徒勞,只能恨道,“可惜你未見過那人,倒是不好分辨了。”
雖說想不起來小三瞳仁的顏色,但劉容幾乎已經确定,現在将軍府的夫人就是小三。
不管她出于什麽原因易容留在将軍府當了夫人,劉容都留不得她。
思忖間,外頭一名護衛急匆匆進來回禀:“長公主,宮裏傳來消息……”
長公主一揮手,易容高手立即退了下去,長公主這才急促地道:“什麽消息,趕緊說!”
護衛道:“坤德殿暗樁來報,元将軍夫人去了坤德殿,暗樁已識破夫人并非曲旋兒,并已禀報給皇後,但皇後……”
“皇後怎樣!”
“皇後見過将軍夫人後,毫無反應。随後元大将軍入宮,将夫人歡歡喜喜地帶走。”
“什麽?”長公主驚訝,豁得站起身,難以置信。
據她所知,上回元闕和“小三”入宮,“小三”以風寒為由,将臉擋得嚴嚴實實,加之皇後當時糾纏于劉惓的傷情,無暇顧及,這才讓“小三”鑽了空子。
而且從那之後,“小三”再也沒有入過宮,放着便宜母後不巴結,這不是怕被揭穿又是什麽?
所以這回“小三”自己入宮已經讓人非常驚訝。更讓人驚訝的是,皇後居然還沒有追究她的冒名頂替之罪。
憑什麽?
長公主劉容頓時起了一身冷汗。
憑什麽?自然是憑“小三”就是皇後的親生女兒啊!
可是“小三”在将軍已經三個月,和胭脂令斷了聯系,她如何知道皇後在尋她,又如何知道自己就是皇後的女兒?
難道……
難道自己身邊,也有了細作?
豢養訓練細作之人,一想到自己身邊可能有雙重細作,劉容頓時毛骨悚然。
“禀報主人……”又一名護衛前來。
皆是親衛死士,皆是最最信任之人,此時接二連三到來,讓長公主驚懼。
“又是何事?”她呼吸有些混亂,心神亦有些浮散。
“回禀主人。大理寺傳來消息,今日有一年輕女子被帶入天牢,卑職立即去調查,發現這名女子是……”
劉容怒了:“一個個說話大喘氣,能不能一下子說完,吊你祖宗的胃口!”
這可是一向篤定從容、冰雪般傲然的長公主啊!
護衛從來沒見主人如此怒火,有些怔愣,卻還是立即接道:“……是小六瞞着主人娶的妻子。”
“什麽?”劉容這震驚非同小可。
她最恨人有七情六欲,她對下屬有極為嚴格的規定,絕對不允許動一絲一毫的感情。凡是入她手下者,無父無母,無愛無恨,只有服從,絕對的服從。
可是這小六,竟然瞞着她娶妻成家,這是犯了她的大忌。
她閉目片刻,讓自己從震怒中緩過神,咬牙道:“大理寺連他妻子也抓?”
“小六不僅娶妻,還……還生了個兒子。據暗樁說,大理寺倒沒有抓他妻兒,只是小六見過妻子後,就什麽都招了……”
劉容沒說話,只揮了揮手,讓兩個護衛都下去。
等屋子裏只剩她一個,劉容終于頹然,重重地跌回椅子。
從來沒有哪一刻像今天這樣,讓她有一種滿盤皆輸的預感。
她在屋子裏坐了很久,直到天色将黑,終于理出了頭緒。不,她還沒有輸,她還有殺手锏。
……
深夜的坤德殿,萬籁俱寂。
一個鬼鬼祟祟的影子悄悄地從坤德殿角門出去,沿着牆根,彎彎繞繞地前行。
偶有巡邏的太監經過,也被她熟悉地閃避開,一路越走越偏僻,不一會兒,來到皇宮一處僻靜的角落。
此處人跡罕至,沿着宮牆的牆根長滿了荊棘。
這影子正是坤德殿的宮女淑秀。她從懷中掏出一幅特制的手套,往雙手一套,開始扒拉那邊荊棘。
手套又軟又長,幾乎戴到她肩膀,将整條手臂都保護了起來。
她努力地扒拉着,終于在荊棘下,露出一個毫不起眼的小洞,半尺見方,僅容一雙手勉強通過。
淑秀艱難地反手伸出小洞。宮牆很厚,荊棘刺到了她的手臂和肩,在手套保護不到的地方,刺出隐隐的血痕。
她忍痛咬着牙,在宮牆外邊叩出兩聲響。
不一會兒,外頭傳來低沉的聲音:“雲在天。”
淑秀也低聲道:“草在淵。”
暗號對上,外頭伸進來一只手,手指粗短卻遒勁,扣住中指,比了個手勢。
淑秀确認過手勢,這才放了心,又從懷中掏出一件用綢緞包着的物事,交到了那只手上。
那手握住物事,迅速地縮了回去。外邊再沒了動靜。
淑秀将荊棘重新鋪好,剛要起身,突然身後一陣光亮——
“大半夜,在這裏鬼鬼祟祟交接什麽東西?”
淑秀猛一回頭,發現葛萬春提着一盞燈籠,身後站着十幾個身強體壯的太監,将她圍得死死的。
“葛公公……”淑秀慌亂。
又一想,物件雖然交了出去,但外頭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走遠,自己一定要替他争取時間。只要抓不到證據,自己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來啊,看看她傳遞些什麽見不得人的。”
葛萬春一聲令下,太監們撲了上來,将淑秀像拎小雞似的提了起來。幾個太監也不顧刺手,草草地用太監服的擺子包了手,就去扒拉荊棘。
這一扒拉,哪裏還藏得住,生生露出一個洞口來。
“有個洞,通向宮外。”
一個太監不顧紮身,已經伏了下去,又有一個太監送上燈籠,替他打着光。
“外頭沒人,想是跑了。”
葛萬春冷笑:“說,傳遞什麽?”
淑秀咬牙,突然就跪下:“公公饒命,奴婢家中貧窮,偷了點宮中的東西出去變賣換些錢,公公饒命啊!”
“偷東西?行啊。”
葛萬春打量着她,突然一伸手,從她手上扯下兩只手套。
“喲,偷東西倒不怕紮手。帶回去,先把兩只手砍了,再行審問。”
“不要啊,公公!”淑秀一聲慘叫,“帶我去見皇後,我有話要跟皇後說。”
“還想見皇後……就你這賤相,也配見皇後?”
葛萬春冷笑着,一揮手,一個粗壯太監揮出一拳,将淑秀打暈了過去。
跟葛公公求饒?求錯人了。
當初将柳嬷嬷從懸崖上扔下去,柳嬷嬷求饒求到失禁,也沒見葛公公眨一下眼。
坤德殿,皇後娘娘根本就沒有睡。
葛萬春進來:“皇後娘娘,兩只手已經剁了,齊肩,一點兒沒留。”
曲皇後披着頭發,一下又一下地梳着,半晌才道:“她在本宮身邊已有七年,本宮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她招了沒?”
“沒招,只說自己偷了東西。問她偷的啥,說是偷了娘娘好久不戴的一支簪子。”
曲皇後一聲冷笑:“這是欺負本宮簪子太多,記不過來?”
葛萬春道:“娘娘說笑了。到底還是娘娘聰明,露了個假寶貝,果然就引了她上鈎,奴才特意等她傳遞成功之後才現的身。”
“嗯。辦得不錯。”
得了表揚,葛萬春更加積極:“奴才特來讨皇後娘娘的示下,還要不要再審。”
曲皇後将梳子一扔:“不用審了,她是咬死不說實話。那就成全她,割了舌頭扔到殿下的猛犬舍去。”
密帝年輕時喜歡鬥犬,皇宮裏曾經養過一大批生性兇殘的鬥犬。後來密帝身體不好,又聽了高人的話,覺得鬥犬大概血光太重,傷了德行,漸漸就不太迷戀。但那些猛犬舍還在,那些鬥犬雖然老了,性子卻還是跟年輕時一樣殘暴。
甚至,它們松動的牙齒會讓淑秀死得更慢些。
……
皇宮裏血雨腥風,将軍府卻春色旖旎。
“早些睡吧,明天你還得早起呢。”貝安歌将薄被拉上,蓋住元闕的美好身體,免得自己看了又眼饞。
“以後不許再自作主張、身涉險境,知道不?”
元闕想了想,又補充:“武功高強也不行。今天那刺客是吃了猝不及防的虧,若真的過招,你不見得贏得了他。”
“知道啦。元婆婆。”貝安歌笑話他啰嗦。
“咦,喊我元婆婆……”元闕無語,“真是個調皮的貝公公。”
“婆婆”親了一下“公公”,大半夜卻毫無睡意,“這幾日會有重大變故,你不要再出門了,我擔心長公主那邊會出手。”
“好的。這幾天我一定乖乖在家孵小雞,哪裏都不去。”
“孵小雞?”
哈哈哈哈,跟古代人說話真的好累。貝安歌笑出聲來:“母雞孵小雞不就是在窩裏好久,哪裏都不去嘛。”
元闕眼睛晶亮亮的:“貝貝,咱們什麽時候孵個自己的小雞?”
呃,這古代人什麽鬼,把自己孩子叫“小雞”?
不過……為什麽聽起來還怪甜蜜的?貝安歌眨眨眼,想了想:“那就等大局穩定了,咱們考慮孵小雞一事!就這麽定了,睡覺!”
第二日一早,元闕又是天不亮就走了。
貝安歌其實也醒得早,她只是裝睡,看着元闕悄悄起身,為怕打擾到她,還去了隔壁房間洗漱。
早餐是一個人吃的,貝安歌的胃口出奇地不好。就連最新鮮的炒筍尖也沒吊起她的胃口。
這可是江南快馬送來的頭一批春筍啊。
又嫩又鮮的春筍啊。
沒胃口就是沒胃口,一直到中午也沒胃口。
貝安歌疑心自己不淡定了,到底眼下要經歷的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可能自己也不似想象中那麽強大。于是貝安歌決定去醍醐園走走。
醍醐園一派春天氣相,桃紅柳綠、草長莺飛,一條長廊上,紫藤已經初見萌芽。
“春色再深些,這紫藤會爬滿藤架吧?”貝安歌問妙如,其實也不需要答案。
妙如只會點點頭:“是的呢。”
妙意的話匣子倒是被打開了:“醍醐園一到春天,最漂亮的就是這一廊的紫藤。串串累累的淺紫深紫,疏疏密密地爬滿着。”
妙如驚訝地望着她:“妙意,你啥時候念書了嗎?說得真美啊。”
妙意不好意思:“不瞞你們說,我來将軍府的時候才十三歲,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看到這紫藤架,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最好搞個秋千,在這上頭蕩來蕩去,那叫一個痛快。于是我就整天看着這裏,路過也看,停下也看,有事也看,沒事也看。看多了,那美麗的樣子就記在腦子裏了呢。”
貝安歌若有所思:“所以是不是詩人不重要,心中有得,自然成詩,是這意思不?”
“夫人說得好對!”兩丫鬟大聲贊揚。
所以是不是溫柔的人也不重要,像元闕,那麽冰冷的人,一旦遇到對的人,自然也就變得深情起來。
貝安歌不由嘴角泛起微笑,想象着這紫藤架上蕩秋千的情景,果然很美呢。
“那就依了妙意,過幾天就叫人來裝個秋千。我也是小時候蕩過秋千,好多年都不曾玩過了。”
妙意歡呼起來:“好棒啊!”
妙如也跟着拍手:“好贊啊!”
來自大華國的歡呼,兩丫鬟學得透透的。
妙意還要給自己的私心找補:“以後将軍府會有好多好多小孩,他們也用得上,對不?”
咦,又有人惦記本夫人“孵小雞”?貝安歌也樂了。
……
皇宮。乾勤殿。
密帝咳得更兇了。連六皇子背詩都聽不動了。他但凡還坐在那張寬榻上,就已經離不開那張憑幾。
但今天憑幾也支撐不住他的疲憊。
聽了元闕的密報,密帝的背更加佝偻。
他沉默良久,終于緩緩地将臉擡起,深陷的眼窩中,混沌的眼睛隐約有些淚光。
“她是朕的親妹妹,朕待公主都沒有待妹妹好。她到底要什麽?”
“皇上曾經跟臣說過,天子不配有感情。”元闕立在寬榻前,平時冷淡的眼神裏,滿是對密帝的擔憂。
密帝喘着氣道:“朕身邊,聰明人很多。可是朕在傷心的時候,只想跟你說說話。”
“皇上待臣之好,臣無以為報。”元闕憂色更甚。
“知道為什麽嗎?”密帝問。
元闕搖搖頭。
密帝道:“因為會說話的人太多,朕不想聽了。朕是跟你說過,天子不配有感情。現在應驗了。
“朕最愛的女人,年紀輕輕就離朕而去,抛下朕一個人。
“朕最疼愛的妹妹,滿心想着的,竟然是朕的皇位。可笑,太可笑了。”
“皇上,您還有敬愛您的孩子們,還有深愛您的幸貴妃。”
密帝深深地望着元闕,突然問:“元闕,你愛你夫人嗎?”
元闕一愣,不知密帝為何突然問這個,但還是老實回答:“愛。”
“你若受苦,是想拉着她一起,還是将她趕走,趕得遠遠的?”
元闕想了想:“臣會趕她走,但是……臣那夫人,犟得很,怕是十頭牛也牽不走,定要跟臣一起受苦的。”
這話竟把密帝聽笑了。
帶着淚意的笑,更有幾分凄然。
“朕羨慕你啊。”密帝又咳了兩聲,“朕不會趕幸貴妃走,朕越心苦,越想幸貴妃陪着。所以朕覺得,朕不是真心愛她,只是需要她。”
元闕搖搖頭:“臣是武将,打仗在行,男女之情上笨拙,分不清這裏頭的區別。臣只知道,臣愛夫人,就聽夫人的。夫人若堅持要陪着臣,臣就想法子讓她高興,讓她不覺得那麽苦。”
密帝伸出手:“扶朕起來。”
元闕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密帝扶下了寬榻。
密帝的手,瘦可見骨,上頭爆起一根根清晰的青筋。原本高大的他,因為病弱,如今已生生地矮了元闕一個頭。
一把扶過去,觸手,滿身是骨。
元闕心中一酸,頓時黯然。
密帝是特別勤政的皇帝,即便是中年之後疾病纏身,他也堅持親政,從不放手給內閣重臣。也是這兩年,才将手中那些繁瑣的朝務緩緩地移了一部分給太子。
饒是如此,他還時時聽取太子彙報,命元闕和郎英暗中相助。
南密累經七世帝王,本已有衰敗之相,在現任密帝手中,重新崛起。平定北疆,振興經濟,興修水利,開放海禁,眼見着百姓的生活越來越好,密帝卻要望不見這盛世了。
“元闕,朕與你說個秘密。”密帝緩緩地走着,也緩緩地說着。
“臣,洗耳恭聽。”元闕扶着他,手上暗暗使着力。
二人就這樣在偌大的書房裏踱着走,像是君臣間某種特殊的儀式,平等、相攜、坦承。
“先帝爺手裏,南密岌岌可危,眼看着就要滅于北幽國鐵騎之下。在南密的史書裏,是南密與斯蘭國聯手抗擊,争取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南密修生養息數年,重新崛起。可事實上……”
密帝似有些激動,扶得元闕的胳膊喘了起來。
“……事實上,先帝爺禦駕親征,被俘了……”
元闕扶着密帝的手,明顯微顫了一下,但他還是穩住了,低聲道:“先帝爺能屈能伸,亦是大丈夫。”
這話倒也不假。密帝點點頭:“斯蘭國軍隊攻下北幽城池時,意外收容了逃脫的先帝爺。當時若斯蘭國君心狠些,挾持了先帝爺,那咱們南密,早就沒了。”
元闕再也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
雖然被夫人反複熏陶,但他臉皮終究還是沒有夫人厚,馬屁不能做到召之即來、來之即戰、戰之即勝。
密帝又道:“劉容的生母,當時是斯蘭國公主。她愛上了先帝,不僅說服斯蘭國以極為光彩的場面送回了先帝,而且事後還以和親的名義,嫁到了南密。
“先帝臨終前,說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劉容與她母妃。要朕好好對待她們母女。故此斯蘭國公主病逝後,朕沒有将她陪嫁的三個州據為己有,而是封給了劉容,讓她享有斯蘭國傳位公主之尊。
“朕萬萬沒想到,這竟是給了她奢念。她享有南密國與斯蘭國兩國公主之尊,猶不滿足……果然是……天子不配有感情啊!”
元闕心中極為震驚。
原來在密帝心中,還隐藏着這麽一段往事。
甚至,他突然意識到劉容的欲望從何而來。因為她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麽,她意識到自己有可能擁有什麽。
只是劉容沒有想過,若沒有她母妃的南嫁,也根本就不可能有她。
“皇上的信任,臣感恩不盡。只是事已至此,多想無益。皇上好好調理身子,将此事将于太子和臣辦理,定不辜負皇上期望。”
密帝卻搖搖手:“人老了,心也軟了。朕還要去見先帝呢,不想被先帝責怪。跟太子說,不要大動幹戈,将她囚禁了吧。”
踱了幾步,又嘆道:“朕在世,就要信守對先帝的承諾。”
這是交待後事的意思啊。
他也是知道,劉容一旦有了謀逆的心,必然就留不得。只是想等他過世之後,再讓太子處置劉容。
元闕也只得低聲道:“臣領旨。”
密帝拍了拍元闕的手背:“聽說你夫人很出挑。朕為你高興。你戎馬多年,為南密出生入死,很該過些舒心日子。”
“那也是皇上賜婚之福。”
密帝笑了:“別瞞朕了,你府裏的夫人可不是朕賜的,是奪舍來的吧。”
元闕震驚,連腳步都停下了,終于有了一絲慌亂:“皇上,臣該死,臣沒有向皇上言明。”
“沒這麽嚴重。”密帝的病容也帶了幾分慈祥,“若早些年,朕定是不會放過,可如今朕老了,心思就弛了。若是先皇後能奪了誰的舍過來,朕求之不得。”
元闕終于出了一身冷汗。卻也有了解脫一般的舒暢。
昨日貝安歌終于說服了皇後,今日密帝也表示諒解,這下自己夫妻兩,才是真正可以大白于天下,再不用有一絲一毫的提心吊膽。
……
将軍府裏,貝安歌在收拾元闕的戰袍。
雖然府裏丫鬟仆人衆多,但貝安歌很喜歡給元闕搭配戰袍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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