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烏雲遮蔽了月光,廠區內靜悄悄的,遠方風聲裹挾着時隐時現的哀嚎。顏豪順着鐵梯上了兩步,從後車廂邊緣探出頭,一眼瞥見司南坐在車頭頂上:“怎麽了?下來!”

話音剛落,他看見司南的身影動了動,似乎偏過頭瞥了他一眼,但看不見是什麽表情。

緊接着司南把腿一收,抓住駕駛席側窗邊緣,幹淨利落地來了個後空翻,直接從車頂翻進了駕駛室!

顏豪被那一瞬間他後腰弓起的弧度震了下:“司南,喂!”

下一刻裝甲車突然發動,穿過前院,衆目睽睽之下向後廠房駛去了。

顏豪險些被甩下車,幸虧落地時打了個滾才站穩,愕然道:“他這是……怎麽回事?”

熱水嘩然灑下,浴室裏很快騰起白汽。

掌心的血跡被水流帶走,傷口微微泛白,不再出血。司南長籲了口氣,正要把水溫打低,突然宿舍門被推開了:“你沒事吧,受傷了?”

司南猛一回頭,顏豪站在門口。

“你受傷了?”顏豪又重複一遍,這次語氣帶出了明顯的緊張。

“……”司南往花灑下退了退:“沒有。”

隔着浴室玻璃他能感覺到顏豪狐疑的視線:“生氣了?”

“沒有。”

“……那你跑什麽?”

司南沒有回答。

顏豪疑窦頓生,隔着布滿水汽的玻璃看着司南,突然感覺到對方的姿态異常緊繃。

其實在這樣的可視條件下很難看清什麽,但在嘩嘩水聲中,他的視力好像突然變得格外敏銳,甚至突然注意到司南從脖頸到肩部的弧度很細致,這麽側身站在水裏的時候,背部顯得很薄,形體瘦削,整個人都不太剽悍。

但他的爆發力是很強的,應該是肌肉纖維很緊的關系。

剎那間顏豪有些分神,心想他這個體型,即便在Beta中都太單薄了吧。

那他之前是做什麽的?他對自己的經歷絕口不提,是有怎樣的難言之隐呢?

“……我說,”司南緩緩道:“你看夠了沒?”

顏豪:“?”

“能出去了嗎?”

顏豪:“……”

顏豪突然反應過來什麽,全身血液同時沖上了頭頂,轉身同手同腳地出了浴室。

“喲,”周戎叼着根煙推開宿舍門,迎面瞧見顏豪,含混不清道:“人呢?”

司南這間單人宿舍的門是不能好了。顏豪站在床頭櫃邊,只覺自己心跳得有點快,但又不知道那異樣刺激的感覺是什麽,聞言下意識往浴室方向指了指。

周戎扔給他半包煙:“那幾個傻逼上貢的。”随即走進宿舍,打開了浴室門:“喂你這……”

司南背對浴室門,還以為顏豪又進來了:“我說你……”

下一刻他回過頭,與周戎來了個四目相對。

霎時司南神經末梢警鈴大作,從未有過的性別意識在此刻全面複蘇;如果面前沒有玻璃阻擋的話,也許他已經抄起毛巾,三下五除二把周戎絞死了:“給老子出——去——!”

周戎一個哆嗦,啪地關上了浴室門。

“你是女人嗎?!”周戎莫名其妙吃了一鼻子灰,對門吼道:“還有,誰準你這麽用熱水了!老子都多少天沒洗澡了知道嗎?!”

“他犯病了還是怎麽着?”周戎餘怒未消,指着門問顏豪。

“……剛才對我挺溫柔的。”顏豪慢吞吞道,“可能是你比較粗暴。”

·

“那夥人留下了,”十分鐘後,周戎大馬金刀式地坐在床沿邊,抽着煙說。

顏豪後腰靠着窗臺站在那裏,以一模一樣的姿勢夾着煙,單人宿舍裏充滿了尼古丁的味道。

司南一邊拿毛巾擦濕漉漉的頭發一邊來回打量他倆,心裏不明白這倆人有時間為何不去搞一發,為什麽三更半夜要擠在自己屋裏。但他習慣性地并不問,簡短地“啊”了一聲,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剛才跑什麽?”周戎皺眉道:“我本來想讓那小子給你磕頭的,要不明天讓他當衆磕?”

司南說:“不用。”

周戎和顏豪對視一眼。

“……你生氣了?”周戎試探道。

司南:“?”

“Alpha不都是那樣的嗎,”司南平淡道,“又不是第一次了,還能怎麽着,扔出去自生自滅?”

他背過身去對着鏡子呼嚕頭發,沒看見周戎和顏豪的表情都瞬間變得一言難盡。半晌周戎咳了一聲,似乎想勸解什麽,但擡起手又欲言又止地放下了。

“哥知道你不想讓他們待在這裏,但也不能一刀殺了。放出去的話總是不安定因素,搞不好他們故意跑回來搗亂會更麻煩……”

司南莫名其妙地點點頭。

“而且,”周戎頓了頓又說:“那夥人是這家化肥廠的股東。”

這下連顏豪都沒想到:“有這回事?”

“唔,那帶頭的叫馮文泰,”周戎說了個B市非常有名的財團名字:“——是這家少東家,确實在工業園區有投資。據說他以前遠遠見過祥子一面,剛才認出來了,立刻賠禮道歉抱大腿,還主動表示願意把化肥廠上繳國家作為臨時避難所。”

顏豪“我去”了一聲:“祥子真好用。”

“看在祥子的份上,這夥人暫時不會成為不穩定因素。”

周戎非常珍惜地抽了最後一口煙屁股,突然只見司南從浴室回過頭,狐疑地打量他們:“……關那個下輩子想做公雞的什麽事?”

“他爺爺是國安副部長郭柏,他自己是個正經的官三代。”顏豪解釋道,“眼下時局亂,那姓馮的想抱政府大腿,暫時應該不敢給我們添麻煩。”

聽見郭柏二字時司南心中突然升起一絲熟悉,但那感覺極其隐約,稍縱即逝。

他默默思忖片刻,仿佛在心裏重新評估郭偉祥這個人。半晌後他終于在周戎和顏豪的注視中“唔”了一聲,若有所思問:“那他爺爺知道他跟公雞的事麽?”

·

馮文泰和他手下六個保镖就此在化肥廠安頓下來,正如周戎的判斷,他們并沒有立刻開始作妖,相反還頗為自覺,第二天主動找到周戎,硬是上繳了口袋裏所有的……錢。

周戎哭笑不得,摟着一把鈔票回來:“這是怕我們冬天柴火不夠燒還是怎麽着,要不趕明衛生紙沒了,就讓大家湊合拿這個擦?”

“多好呀,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麽多現金呢。”春草翹着腳坐在窗臺上,順手折了個紙飛機,欣賞道:“這幫人可真壕……你說他們逃難怎麽還帶着這麽多錢?”

顏豪在邊上坐着擦洗槍械,笑道:“因為病毒剛開始爆發的時候沒人想到會持續那麽久吧,都以為是限定範圍內的,只要逃出這片地區就能回歸正常社會。但受災地區電子交易受限,很多人怕物價飛漲……”

他話說到一半,春草擲出鈔票飛機,嗖地飛出宿舍門,正巧砸中了走廊上經過的司南。

“司小南!”春草哧溜一聲滑下窗臺:“來來來,咱們分錢!”

司南正跑步回來,穿一件修身黑背心和迷彩褲,脖子上挂着條被汗浸透了的毛巾,聞言腳步略停,往宿舍裏看了一眼。

周戎站在床邊,顏豪坐在書桌後,兩人同時回頭看向他。

半秒鐘後,司南對春草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向前走去。

“哎,司小南!”

春草硬生生停在半路,看着司南頭也不回的背影,半晌奇道:“你們說他這人,最近怎麽老這樣,吃錯藥了還是……”

春草話音未落,周戎放下錢,轉身出了宿舍門,大步流星穿過走廊,按住了司南的肩。

他的動作非常利落且不容置疑,司南回頭想說話,但還沒來得及發出聲,周戎突然把他攔腰打橫一抱,輕而易舉擡了起來。

“……”司南愕然道:“你幹什麽?”

周戎置若罔聞,三步并作兩步回到宿舍,在顏豪目瞪口呆的注視中,把司南往床上一扔!

“你!”

司南迅速用手肘支撐起上半身,但剛擠出一個字,只見周戎随手摟起鈔票,說:“喲呵——”緊接着紛紛揚揚撒了他一身。

這舉動實在是太驚世駭俗了,司南這輩子從沒躺在床上被人用鈔票甩過,剎那間竟不知道該作何言語。

他微微張着嘴唇,似乎有些生氣,瞪視着周戎。

從側面看去,他那因撐起身而格外凸出的蝴蝶骨、半懸空的後腰,以及十分修長又略微分開的腿,形成了異常引人遐思的側影。

——任何人只要稍微注目,便很難挪開視線。

但周戎沒覺察,一下撲倒在床上,撐着床單從上而下俯視司南:“你躲什麽,嗯?這幾天鬧啥別扭呢?”

司南:“……”

周戎剛想順口教訓幾句,突然在咫尺之際聞到了什麽,仿佛是從司南被汗水浸透的皮膚和發絲中傳出的。

——他很難用語言來描述那味道,并不是單純的香;硬要形容的話,仿佛是某種隔着重重迷霧、晦澀又隐秘,卻讓人無端開始心猿意馬的氣息。

那只是一瞬間的事。

司南猝然伸手把他推開,倉促間周戎踉跄退了半步,只見司南翻身下床,冷冷道:“你想打架?”

“……”周戎用力咽了口唾沫,喉結随之上下滑動,突然忘了自己想說什麽。

“幹啥呢司小南!”一道靈巧的人影從身後閃出來,活潑潑勾住了司南的脖子,差點沒把他撞回床上去。緊接着春草抓了把錢,随手塞他懷裏,無比豪爽道:“什麽打不打的,喏拿着!昨兒那幾個傻逼死活非要給我們錢,你屋裏衛生紙還剩多少?湊合着用它吧。”

司南低頭看錢,嘴角微微抽搐。

春草這麽一打岔,周戎終于從短暫的混亂中回過神,用拳頭堵着嘴咳了一聲:“行了別鬧了,哥跟你開玩笑來着。”

他伸手拍拍司南的肩,就勢把他肩膀向自己一勾,又沖顏豪招了招手,笑道:“過來,找你們可不是為了玩的——”

“五分鐘時間回屋收拾,後院車庫集合,帶你們去打家劫舍。”周戎嘴角一勾,痞兮兮道:“哥幾個今天注定要發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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