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司南!”顏豪敲了敲窗戶,朗聲問:“有空嗎?想不想出去走走?”
空曠的後廠房中央,司南不知從哪找了個打蛋器,正飛快攪拌一盆黑乎乎的油膏狀物質,周遭彌漫着濃厚的煤油味兒,聞言停下動作,招手示意顏豪進來。
這是外人第一次被允許進入他的工作室,顏豪不禁受寵若驚:“你是在……”
司南把打蛋器和鐵盆交給他,簡短吩咐:“用力打。”
顏豪一頭霧水,只得抱着臉盆咣咣咣攪了半天,兩條手臂都酸得擡不起來了,司南才滿意道:“可以了,出去吧,不要亂說。”
“這是什麽?”
“黑火藥。”
顏豪:“……”
顏豪本來想找司南出去,商量他要不要跟特種兵小隊一道去B軍區的事。但司南明顯對他自己的去向漠不關心,顏豪只得離開,跟周戎倆人自行商量。
深秋藍天遠闊,司南把攪拌好的黑火藥鋪在廠房陰涼處,正等待煤油自然風幹,忽然聽見一陣輕而急促的腳步聲,便探頭向後窗外一望。
廠房後是一條僻靜的小路,東側再走十分鐘是無水氨儲存處理池,西側通向食堂後廚。一個穿戴圍裙的年輕姑娘正慌慌張張從小路拐角繞過來,氣色有點蒼白驚惶,猛然看見司南,腳步登時一頓。
“?”司南盯着她,認出了吳馨妍。
吳馨妍三步并作兩步奔來,伸手就要扒窗。
大概是剛到化肥廠那天司南一句“六個月了,打不掉了”給吳馨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姑娘一直不太喜歡他,經常繞着道走。司南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看她不像是被喪屍咬了要吃人的樣子,便從裏面打開窗戶,把她手拉着,一把托了進來。
吳馨妍反手關窗,蹲在地上,把司南拉得也蹲了下來。
“噓……”她輕輕說。
司南一皺眉,只聽窗外小路上又傳來腳步聲,這次卻重得多,有個男人粗聲粗氣“嗨!”了一聲:“剛才還在,上哪去了?”
另一個帶口音的男聲說:“這是什麽地方。”緊接着腳步走近,貼着廠房後窗往裏看了一眼,沒看見躲在窗臺陰影下的司南和吳馨妍,随口道:“沒人。”
“媽的,那妞溜得倒快。”
“你也省省事,馮總說別動這幫人,你忘了?”
是馮文泰手下的兩個保镖,司南眼底掠過一絲陰霾。
兩人悉悉索索一陣,大概是點了煙,先前開口那人不滿道:“老子找她處對象,怎麽就不行了?這也不準那也不準,馮總對那幾個兵倒顧忌得很。”
帶口音的“唔”了一聲。
“你說,”那人懷疑地壓低了聲音:“那幾個真是特種兵?”
“怎麽,你覺得不是?”
“幾個Beta這麽狂,看上去不對,這年頭不是Alpha能選上特種部隊?我懷疑他們是郭家養的手下,趁現在世道亂,出來招搖撞騙,把馮總也唬住了……”
“唬不唬住,只要有門路把我們弄進避難所去就行。”
兩人随口抱怨了幾句,司南整個人隐藏在窗臺下那小小的一方空間,微微眯起了眼睛。
“對了,”突然那嗓門粗啞的想起來什麽,說:“那天馮總讓盧輝下跪道歉,結果盧輝被那娘裏娘氣的小子當衆踹了一腳,這兩天憋着找人麻煩呢。”
“有這回事?”
“嗯。叫我說也是丢臉,連這麽個弱雞似的小子都制不住。哪天趁沒人把那小子拉過來教訓教訓……細皮嫩肉的,我看他長得像Omega,別是個打藥裝的……”
“怎麽,還想走後門?”
兩人充滿猥亵意味地笑起來,罵了幾句別的,腳步聲終于漸漸走遠。
吳馨妍面色青白,發着抖瞥向身側。只見司南眉心壓得極緊,瞳孔眯起,眼梢顯出一種淩厲的上挑。
“我們……”
她還沒說完,只見司南食指一擡,那是個停止的手勢,拉起她旋風般出了廠房的門。
“這是車鑰匙,一有不對就帶所有人撤離,備用物資已經提前放在中巴車裏了。那個孕婦勞駕您多多費心,我們最多一個星期就從軍區回來……”
周戎正仔細跟鄭醫生交待事情,突然司南推門而入,手裏還拉着一路小跑氣喘籲籲的吳馨妍,上來什麽都沒說,直接拔了周戎後腰裏尚帶體溫的六四式手槍。
“喂!”周戎大怒:“你幹什麽?回來!”
司南果然轉身回來,把手伸進周戎褲兜掏出一大串庫房鑰匙,又往外走。
幸好這次周戎及時抓住了他的手腕:“怎麽着,上哪去?打家劫舍呢你?”
司南冷冷道:“別管,不關你的事。”
他甩手掙脫了周戎的鉗制,拉着吳馨妍掉頭就走,直往車庫那邊去了。
周戎兩步追出門,開口想吼他,但望着吳馨妍跌跌撞撞的背影,似乎突然又意識到了什麽,驟然沉默下來。
“……切,這小子。”周戎喃喃道,“還挺讨姑娘喜歡。”
他原地站了一會兒,喉嚨仿佛堵着什麽硬塊,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半晌他用力一掐眉心,藉由那刺痛掩蓋住了什麽,回頭笑道:“讓您見笑了。”
鄭醫生欲言又止,理解地點了點頭。
“上車,”司南道。
吳馨妍手腳并用才爬上生化裝甲車高高的駕駛室,心驚膽戰問:“我們上哪去?”
司南砰地關上門,發動了汽車,說:“哪也不去。”
生化車開出車庫,在空地上轉了一圈,掉頭繞過工廠食堂,向人跡罕至的無水氨處理車間駛去。順着石子路颠了好幾分鐘,繞得吳馨妍幾乎暈了車,才在一座破舊的磚石建築物前吱呀一停。
“上周我清掃喪屍,發現了這個地方。”司南躍下車,問:“他糾纏了你多久?”
吳馨妍膽子再大都有點發抖:“從、從那幫人到這沒幾天就……”
這是廢料運輸貨車的車庫,周圍彌漫着難聞的氨氣,綠色鐵庫門已經生了鏽,不知廢棄了多久。司南踩在垃圾箱上,從滿是灰塵和蜘蛛網的後窗翻進去,才把前門打開,示意吳馨妍進來。
“車庫門是電池控制的,開關在這。裏面不是很幹淨,待會打掃下,住人沒問題。”
吳馨妍抱着胳膊,帶着恐懼和好奇打量周圍。
車庫牆壁有大塊滲水發黴的痕跡,角落堆滿雜物,地上積了厚厚的灰塵。司南從生化車上搬下兩箱礦泉水、方便面、毛毯鋪蓋等物,然後抽出那把六四式,拍進了吳馨妍手裏:“我們走後,要是發生什麽,就帶你那個孕婦朋友藏到這裏來。”
吳馨妍呼吸幾乎停滞,感覺雙手捧了塊熱炭:“我我我,我不不敢開……”
司南轉到她身後,拍拍她胳膊,手把手舉起槍,對準天空“砰!”一聲!
後座力推得吳馨妍一個趔趄,彈殼叮當落地,司南鼓勵道:“現在你敢了。”
吳馨妍大腦空白,混亂無比,半晌才嘴唇顫抖着用力點了點頭。
·
“這個地方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的孕婦朋友。”回去的時候司南開車,注視着前方坑坑窪窪的石子路,說:“這幾天避開那些人,不要産生正面沖突,臨走時我再準備一些物資給你。”
吳馨妍轉過頭,司南長而卷曲的眼睫低垂,視線總是沉默專注,有時會給人一種他其實并沒有什麽情緒的錯覺。
“你……”吳馨妍開了開口,聲若細絲:“你不怕他們……嗎?”
“不怕。”
吳馨妍換了個比較直接的問法,但聲音更輕了:“……那他們說你的那些,是真的嗎?”
這次司南從眼角瞥了她一下,沒有回答。
于是吳馨妍百爪撓心了一路,腦海中無形的小人已經抓住司南的肩膀瘋狂搖晃了無數遍。
直到他們開回廠房,司南把生化裝甲車停回原地,鎖好車門,突然對她招了招手。
吳馨妍:“?”
她順着司南的手指望向磚牆,突然勁風掠過——砰!
吳馨妍全身激靈,只見司南一拳砸中牆面,紅磚瞬間開裂,繼而無聲無息爆出了直徑半米的龜裂紋。
“你覺得呢?”司南平靜道。
司南上下抛甩鑰匙,施施然走了,留下吳馨妍對着牆壁上那個拳頭大的破洞發愣。
·
周戎送走了再三向組織下軍令狀的鄭醫生,獨自一人坐在工廠主任辦公室裏,深深陷在扶手椅中。
窗外是午後平靜的藍天,前院中人們訓練和交談的聲音裹在風中,隐約傳來。周戎習慣性摸到手邊的煙盒,這是他最後一根存貨了,放在鼻端前仔細嗅了半天都沒點。
“唉。”
周戎慢吞吞掏出打火機,正在這時身後辦公室門被猛地推開,司南把一大串鑰匙淩空扔來。
“喲!”幸虧周戎眼疾手快,轉椅一晃當空撈住:“——完事兒了?”
司南沒明白,順口說:“嗯。”
周戎察言觀色,斟酌語句,想了半天才問:“跟我們一道去軍區不?”
司南說:“嗯。”
“……”周戎試探道:“喜歡那姑娘不?”
司南正要走,聞言腳步一停,頗有些莫名其妙:“不喜歡,怎麽?”
周戎滿腔話語不知從何說起,憋得他額角直跳:“那你還……”
“那個姑娘,”司南向走廊周圍看看,突然壓低聲音,十分認真道:“她喜歡顏豪,你注意着點。”
——那一刻司南的語氣簡直可以用友善來形容,周戎目瞪口呆盯着他,突然直覺哪裏不對。
但他根本來不及思考究竟是哪裏不對,司南就轉身回後廠房,攪拌他的黑火藥去了。
·
三天後,周戎親手把最後一箱子彈清點完畢,嘭一聲關上後艙門,喝道:“出發!”
裝甲車在滿院男女老少的目送中緩緩駛出廠區,後視鏡裏,人們不舍、感激、期盼、恐懼和擔憂,形形色色神态各異的面孔逐漸變小。
六名特種兵加一名編外戰鬥人員坐在車裏,人人全副武裝,穿着凱夫拉防護服,背着微型沖鋒槍。周戎剛想說什麽鼓舞一下氣氛,卻只見司南站起身,唰地拉開後車門,從行駛的裝甲車上跳了下去。
周戎探頭出去大吼:“小祖宗,你又想幹啥!”
司南奔向人群前排的吳馨妍,從單肩戰術包的層層軟墊裏抽出一只被蝕刻出無數裂紋、灌滿了不知名物體的玻璃瓶,交到了她手裏,簡短道:“避免颠簸,盡量扔遠。”
吳馨妍就像即将走上戰場的士兵,死死攥住了那瓶硝化甘油,緊張問:“要是不夠遠呢?!”
司南沉默片刻,“祈禱。”
“……”吳馨妍無奈道:“那我還是拿石塊先練練吧。”
不遠處,周戎從車窗外收回目光,悵然嘆了口氣,突然伸手揉揉春草的頭毛:“草兒……”
他便宜閨女正拿一塊軟布擦槍管,頭也不擡問:“咋啦?”
“你說爸爸是不是應該去老老實實找個Omega,安分下來過日子?”
滿車人同時擡頭,震驚無比地看着周戎,駕駛室裏的顏豪瞬間把車開出了一個大S形。
司南跑回車後,抓着鐵梯一躍而上,幹淨利落地回到了後車廂,十分不解地環視衆人。然而這個時候沒人搭理他的困惑,春草放下沖鋒槍,緊緊抓住了她便宜爸爸的手,感動道:“能不能別說得好像有Omega會看上你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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