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不明所以的春草和郭偉祥吃了那塊巧克力, 中途不怕發胖的吳馨妍姑娘也來分了一塊。
然而下午司南打着哈欠醒來時已全然什麽都忘了, 他伸了個懶腰,莫名其妙問:“人呢?”
“往前搜索物資去了, ”吳馨妍一邊洗衣服一邊說, “周隊長帶着十多個人, 看你睡着了就沒叫你。”
“因為我不是他們118的呗,”司南立刻冷冷道。
吳馨妍笑道:“說你兩句怎麽記這麽牢?”
周戎他們開走了一輛車, 把另一輛停在河邊。昨夜烏雲那麽厚, 今天卻出乎意料是個好天氣,陽光灑在河面上, 反射出粼粼的金光。
吳馨妍洗好衣服拿去晾起來, 不遠處大家收拾東西的收拾東西, 準備晚飯的準備晚飯,俨然是末世中難得的祥和氣氛。
司南下車來活動筋骨,深深吸了口初冬清涼的空氣,看見身後空地上鄭醫生正給顏豪檢查創口, 大媽抱着嬰兒, 在燒熱水沖奶粉——不用說那滿杯是給傷員的, 半杯是給嬰兒的。
司南遠遠看着那包自己連封都沒來得及拆的奶粉,內心相當的惆悵,知道自己這一路上都不會再有機會碰到奶制品了。
吳馨妍晾好衣服,去端起那杯牛奶給顏豪,和鄭醫生兩人蹲在鋪蓋邊不知道在商量什麽。過了會兒鄭醫生起身離開,她又跟顏豪聊了幾句, 用手背捂着嘴笑了起來。
司南搖搖頭,揉按酸疼的後頸骨,十分老成地嘆了口氣。
這些人哪……
這時鄭醫生拿着一根樹枝削成的拐杖回來,示意顏豪挪兩步試試。顏豪有些痛苦地坐起身,鄭醫生一個人沒法把他扶起來,吳馨妍想攙,卻被鄭醫生攔住了,逡巡空地後向司南招了招手:“小司同志,來幫個忙!”
司南揉着後頸走過去,還沒走近,就只見顏豪向他微笑起來。
司南試了試他胸前的夾板:“現在走路會錯位吧?”
顏豪低聲喚道:“司南。”
鄭醫生說:“不會,斷口已經接上了,這種幹淨利落的閉合傷他們Alpha造得住。”
司南不想跳河裏去洗澡,大媽們肯定不會準他插手竈臺,也沒其他事情好幹,便順從地扶着顏豪右臂,和鄭醫生倆攙扶着他慢慢向前走。
這時候荒草滿坡,餘晖西下,遠處城鎮仿佛熔化在金水中,放眼望去一片金紅。司南本來就不太主動開口,鄭醫生邊走邊盯住顏豪要用沸水、注意消毒,過了一會兩人也安靜下來,顏豪輕輕咳了一聲。
“……司南。”
“嗯?”
“那時候……”顏豪複雜地頓了頓,沙啞道:“我好像聽見你說,英傑他也活下來了,但我當時恍恍惚惚的也沒聽真切……”
“我騙你的,”司南小聲說。
顏豪嘆了口氣:“沒關系。”
過了會兒,他又像是掙紮了很久,才開口澀聲問:“你就是從那時……從我身上,知道我們都是Alpha的嗎?”
鄭醫生本來正有一搭沒一搭聽着,聞言似乎感覺到了什麽,嘴角突然抽搐了幾下。
司南一愣,“……唔。”
他擡頭望向顏豪,猝不及防撞上了對方的眼神。
在河面千萬閃爍的金點中,顏豪眼底深處流轉着某種讓司南似曾相識的暖光——那是在B軍區地底隧道兩組隊員分手,他上前來緊緊擁抱時,眼底燃燒着的欲語還休的溫度。
司南低下頭想了想,微微蹙起眉頭,他那早早就有了細微紋路的眉心又擰起來了。
顏豪一直在注意他神情的細微變化,大概意識到什麽,立刻道:“有件事我想跟你說,當時……”
誰料司南卻委婉地打斷了他:“我有點事,要不讓那姑娘來扶你走走?”
司南松開手,下一刻被顏豪抓住了。
“咳咳!”
兩人一同望去,鄭醫生表情十分正經:“那個,那邊孩子哭了,我要去看看,過會兒吃晚飯我再叫你倆哈!”
司南心說那孩子哭關你什麽事,那孩子一天醒四個小時哭三個半小時,你又不能讓她不哭——但他根本來不及阻止,鄭醫生就腳底抹油逃之夭夭了。
顏豪略有點尴尬,“你還聽嗎?”
司南往周圍一掃,空地上做飯的做飯洗衣的洗衣,鄭醫生已經像模像樣抱起了孩子,一邊拍打一邊哄着,完全沒人想要過來的意思。
“……”司南嘆了口氣:“聽吧。”
他倆在河岸邊坐下來,顏豪胸前綁着醫用束縛帶,坐姿頗為古怪,司南便把身邊的荒草摟起來團成一個枕頭,給他墊在身後,好讓這個坐姿能稍微舒服些。
“本來在T市的時候就想告訴你的,但大家以為你被喪屍咬了,兵荒馬亂的,後來直升機又撞毀在了樓頂上……來到化肥廠後,聽你說看不起Alpha,我也就沒敢提這茬了。”
顏豪頓了頓,低頭盯着自己的手輕聲說:“我知道有些非常出類拔萃的Beta,确實會看不起Alpha,覺得沙文主義什麽的。但我們這支隊伍總體都不是那樣的人,我也……我也不是,我一直都很尊重你,尤其你救了我的命兩次,算上基地裏找到抗體給我注射的話,應該是三次。”
司南搖頭道:“那種情況不能算。”
“那前兩次也該算的。”
“前兩次就是順手……”
“我們沒必要争這個,”顏豪果斷而溫和地打斷了他,“這末世裏每一天都充滿重重危機,沒有人會拿自己的性命去‘順手’。你可以不當回事,但我卻必須得領情,這是立場的問題。”
顏豪跟周戎明顯不同——周戎自從暴露Alpha性別後就再也無所顧忌了,很多時候會讓人感到極其強烈的剛硬和壓迫感,在對峙時甚至會讓人感到一絲壓迫性。但顏豪卻沒太大變化,還是很柔和的,即便有時情緒急切也很快就過去了。
司南看着他,從離開B軍區開始,內心風雨飄搖了無數次的懷疑又再次浮上心頭。
我該不該趁這個機會問出口?他想。
……但确實有點尴尬啊,萬一這倆Alpha就是驚世駭俗呢?
他正這麽思量着,就聽顏豪又說:“有個問題我本來想過段時間,等考慮清楚了再問你的……但末世裏随時有可能會死,晚上閉上眼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睜開看見第二天的太陽,如果一直沒機會問出口,我應該會抱憾終身的吧。”
他緩緩擡手按住司南手背,那動作非常輕柔,但能感覺到掌心粗硬的槍繭和陳年細微的刀疤。
“我就想知道……”
司南臉頰肌肉有點發僵,只見顏豪稍微湊近,目光非常非常地專注認真:“經過這段時間相處,你心裏是怎麽看……”
不遠處突然響起一陣喧嘩,人群驚呼四起。
兩人都瞬間住口,同時往聲音來源望去,司南拔槍瞄準了公路——
然而那卻不是喪屍偷襲,只見他們的裝甲車和一輛旅游大巴前後停在駐紮地邊,周戎跳下駕駛室,把郭偉祥從副駕駛上揪了下來,當胸就是一腳!
“你給我滾那邊去!”周戎的咆哮隔那麽遠都極其清晰:“丢人的玩意!滾!別過來!”
“我錯了行不行……”
“滾!丢人!”
周戎明顯是動了真火,跟早上訓春草訓到一半偃旗息鼓完全不同,幾腳把郭偉祥踹得連滾帶爬,差點沒吐出血來。還是鄭醫生怕他盛怒之下讓營地裏再多出個傷病號,上去連說帶勸地擋住了,示意灰頭土臉的郭偉祥趕快跑。
“別讓我看到你,你這王八蛋——”
周戎還要上去踹,旅游大巴上奔下來幾個人,好說歹說把他抱住了。
顏豪讓司南扶着他慢慢踱過去,剛挪到營地中間,就只見旅游大巴上三三兩兩又下來不少人。其中有個神情瑟縮的少年,看樣子估計也就十六七歲,眉清目秀身量不高,額頭上貼着一大塊紗布,隐隐透出血跡。
司南步伐一頓。
“怎麽了?”顏豪敏感地問。
“……”司南輕聲說:“Omega。”
“我不打他。”“我真不打他。”“我只是一時氣不過……我保證不打死他!”
周戎好不容易讓七嘴八舌的群衆相信他,精疲力盡地脫了身,讓鄭醫生帶人去清點物資、給新救出的這批幸存者做身體檢查,然後擰開了一瓶水。他實在渴急了,水珠順着下巴流下筋骨突出的脖頸,怒灌了大半瓶才意猶未盡地抹了抹嘴。
“喲,顏豪同志!”周戎吐出一口氣,斜着眼睛上下打量顏豪手上那支拐杖:“你幹啥呢,不好好躺着,拉着我們家小司同志兜風哪?”
顏豪沒好氣:“誰是你們家小司同志,我們家的也說不定啊。”
周戎:“啧啧啧你還橫上了,你讓司小南自己說是誰家的,昨兒大丁沒把我的臨別贈言轉告給你?”
司南:“……”
司南在兩雙眼睛的炯炯瞪視下,擡手用拇指點了點不遠處,郭偉祥正垂頭喪氣地蹲在地上拔草:“他幹什麽了?”
其實在看到那Omega少年的時候,所有人都隐隐有所猜測,果然周戎的回答也沒有出乎他倆意料:“那個,”他指指這個縮在旅游大巴車邊的少年,鄭重道:“是我此生最不想打交道,尤其在逃亡路上最怕遇到的物種,Omega。”
司南面無表情。
顏豪立刻表示:“別這樣說隊長,你倆挺配的,英雄救美正好。”
“但我有小司同志了。我們在掃蕩超市的時候遇上了這撥人,他們是病毒爆發時躲進倉庫的幸存者,因為物資豐富的原因每天吃好喝好,甚至還有自熱方便面。你知道那種一拉線自己加熱的方便面麽?我們進去救人的時候他們正在吃晚飯,一鍋熱氣騰騰的康師傅老壇酸菜配切片火腿腸……”
司南和顏豪同時咽了口唾沫。
“你倆那是什麽表情,我們真是去救人的。”周戎不滿道:“而且他們也很迫切想跟大家走,你倆是沒看到當時的場面,簡直跟工農紅軍兩萬五千裏長征勝利會師一樣……或者就跟小司同志的那位華盛頓将軍順利渡過特拉華河一樣,但這倒不是重點。”
“重點是,幸存者中有一位Omega。” 周戎深深嘆了口氣,表情很是疲憊:“這小孩在轉移過程中被喪屍追,頭磕在貨架上出了一地的血。那信息素味道簡直了,當時我在外面警戒,就那麽幾分鐘不見,郭偉祥同志差點犯了需要被槍斃的錯誤……”
少年在不遠處探頭探腦,似乎很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但神情又怯怯的。
“你別過來!滾遠點!”周戎眼角瞥見郭偉祥似乎想湊過來,立馬怒吼道。
郭偉祥蔫了,只得回去繼續拔草。
周戎餘怒未消地重重哼了聲。
“這孩子的血液信息素氣味非常非常重,他已經進入性成熟期,馬上就要第一次發情了。我們必須帶着他走,但很快他即便不流血,即将發情的信息素也會随風傳出十裏地,引來大批喪屍尾随,所有人都會暴露在危險中。”
“要麽我們立刻出發,盡快去給他找來抑制劑;要麽就讓他渡過發情期,幹淨利索一了百了。”周戎拍拍顏豪的肩,情真意切道:“組織經過慎重研究,決定給你一次脫單的機會。”
顏豪立刻退後兩步,腳底生風,那敏捷的動作跟剛才有氣無力被司南攙扶的樣子判若兩人:“不不,隊長,戎哥!你是老大,還是你親力親為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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