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part.20
注射完第一支抗病□□劑那晚,吳謝做了一個夢。
他被粘稠濃郁的暗裹挾在幾近窒息的空間中,只有不斷行走,不斷開辟出新的空間,才有觸摸到氧氣的可能,于是他扛着壓力,撕扯着周圍那些看不清的物質不斷前行,終于,他猛得扯開面前的障礙,随着布料裂開的爽快響聲,他跌入一個柔軟的地方。
有水慢慢地從下蔓延而上,充滿讓人不想抗拒的馥郁與溫暖,咕嚕咕嚕的氣泡與瘋狂上升的水位将他淹沒,世界從黑夜替換到白晝,模糊的“滴,滴,滴”聲從儀器中傳來,似乎在持續檢測什麽,只是沒能聽仔細,水下生出的黑暗就纏繞過來,再度把他從光明裏拉入深淵。
這次與之前不同,他失去了掙紮的動力。
水是舒服的,适宜呼吸的,他像被煮熟的魚,随波逐流,想要放棄思考,想要前往最深的歸處。
就在這時,他聽到一個聲音:
“阿謝。”
含着柔情與憎恨的,來自靈魂深處的呼喚。
“醒來。”
吳謝猛地睜開眼,劇烈的喘息讓他缺氧,在黑暗中“啪”地一聲打開開關,橘色的燈光從房間正中投射下來,迅速撫平那股令人心悸的不安,他這時才發現睡衣已經差不多濕透了,而他渾身發燙。
在發燒,可他并不眩暈,甚至身體也充滿力量,除剛醒時有些萎靡,精神很快重新振作,随時可以開始工作。
這是通關言嵩那個世界的獎勵,他最終選擇了一瓶叫做“不斷刷新”的藥劑。
當使用者受到傷害的時候,它會自動刷新掉所有傷口乃至疾病,外傷會直接痊愈,但如果是疾病,它的刷新,實際上就變成了遮掩——通過阻斷部分神經元,麻痹反饋病體感知的器官,以達到讓人看上去毫無疾病體征的效果,但實際上只會越病越嚴重。
而且,這個藥劑非常霸道,它會吞噬掉一切外來抗體,這也就是說,一旦使用者感染上病毒,任何病毒,都無法得到醫療上的救治,只能任其發展惡化,最終全面衰竭,在無知覺中突然死亡。
它為數不多的優點是,這種藥劑的使用者,血液中會出現能夠有效抑制NITR病毒,也就是喪屍病毒的化合物,這也是為什麽吳謝選擇在女主到來以後立刻使用它,事件的完成度不僅會因此往前推進一大截,更能為他争取到大量時間。
只要女主走之前不對他一槍爆頭,他的存活率基本是100%,即使心髒被打碎,刷新一下也就能恢複——而女主帶男主離開以後,至少要在外打拼三四年才會重新回到第二基地進行複仇,到那個時候,他早已完成任務脫離世界,至于複仇,也跟他沒什麽關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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捋了把額前散落的碎發,吳謝摸到滿手濕漉漉的汗,他很肯定夢境中那個把他叫醒的聲音就是言嵩,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也不願去細想。
好不容易說服自己,他不想再被動搖。
将靠在床頭的拐杖拖到面前,他打算去浴室洗個澡,路過書桌時,卻意外發現自己用過的注射器,不見了。
也不能說是不見了,而是,已經變成碎得看不出原型的玻璃碴,唯有長長的金屬針頭在燈光下反射微光。
怎麽回事?
用筆筒裏的鑷子夾起一塊棱角分明的碎片,吳謝仔細回想使用藥劑前發生的事情——邬童因為在一周內制劑成功高興得不行,他們最終搗鼓出來三支試劑,打算按照流程進行臨床實驗。
他讓邬童先進行二期臨床的籌備,喪屍體試驗品比健康活體試驗品要好弄得多,雖然只要他開口,這些資源幾天之內就能批下來,但那樣的話,動作就太大了。
三支制劑被他用保溫箱冷藏在房間裏,等邬童一臉崇拜地誇完以後,他就把人哄去睡覺,然後決定先拿自己做個實驗,測一下前期的各項數據。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無污染的健康試驗品在實驗室裏是非常珍貴的存在,之前生長藥劑項目組派了十個樣品,主要是看在他和邬童的面子上格外優容,而邬童做研究又向來……不怎麽考慮後果,她能做的無非是從別的項目挪用,但這是違規操作,一旦查實,即使她是專家人物,也會被派發禁止參與重大項目的黃牌,長則一年,短則幾個月——她是抗病□□物的骨幹,又是他的助手,因為挪用活體樣本這種事情被發黃牌,實在得不償失。
“宿主只能進行一次活體實驗。”系統提醒他,“如果宿主因此生病,以後就再也沒有辦法測試了。”
吳謝那時忍不住笑了:
“以後就是大家一起研發,現在畢竟是秘密實驗——再說,我不拿自己做實驗拿誰做,邬童嗎?”
系統小聲逼逼:
“也可以啊,反正她只是一組……”
“一組數據是吧。”吳謝取出玻璃針管,咬住止血帶配合單手綁住上臂,看着逐漸凸顯的靜脈,他慢慢收起臉上的表情,“我知道,不用總給我洗腦。”
消毒,注射,抽針,松止血帶,他用棉簽壓住針口,随手将用過的注射器放在桌上,洶湧睡意襲來,他勉強撐着換好睡衣,只來得及給自己蓋上被子就睡死過去。
再然後。
他做了一個夢,聽到了言嵩的聲音。
熟悉的冷意再度掠過皮膚,吳謝挺直脊背,看向屋內四周,卻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腦內,系統正就他做夢的事情表示恭喜:
“這是宿主開始治療以後第一次做夢,是件好事。”
“是嗎?”吳謝壓下心中的焦慮與不安,“的确……是第一次。”
在上個世界,他雖然經常陷入昏迷或者睡眠狀态,但每次醒來都沒有關于夢的記憶,最初他以為是正常現象,後來也就習慣了,現在才知道還有這樣的操作。
“只有‘人’才會做夢,當宿主開始做夢,說明大腦皮層有複蘇跡象,雖然目前還是被抑制的,導致宿主少夢或無夢,但這也是個好的開始。”系統臉皮極厚,“忘記告訴宿主,在宿主被治療儀綁定以後,腦部實際處于深度睡眠的狀态,宿主一旦任務失敗會直接導致腦死亡,所以當初簽的合約是真的,宿主不用再耿耿于懷了。”
并不是因為擔心合約是假的才耿耿于懷好嗎?!
簡直槽多無口。
被系統這麽一攪,之前仿佛抓到什麽線索的思緒也已經散了,吳謝深吸一口氣,忍住揪出系統暴打一頓的沖動,把玻璃渣掃幹淨,進浴室裏脫衣洗澡。
這具身體的實際年齡三十八,年輕時的服役經歷使男人的軀體看上去并不單薄。水霧模糊鏡子裏映照的朦胧色塊,吳謝其實不大想去看裏面的那張臉,因為無論身材還是容貌,都與現實裏的他,太像了。
如果不是發間摻雜的銀絲與臉部生成的年齡細節,他幾乎要以為這個人就是自己。
相似的容貌給他過于強烈的暗示和錯覺,仿佛自己竊取了別人的人生,亦或者這裏就是屬于他的,真實的世界。
只是那樣的話,未免也太悲慘了一些。
原身本就是個被冠以“天才”的瘋子,在癡迷醫學之餘好不容易擁有此生所愛,末世的到來卻把這一切都毀掉了。
拯救國家,拯救世人,卻接連失去了父母,妻子,女兒……生而為人的執念在亂世中反複動搖,得到又失去的痛苦成為支撐其一生的研究動力。
在他到來之前的那個“吳謝”,之所以冒死前往廢墟,除了拯救項目唯一的曙光,未嘗不存在着結束痛苦,擁抱死亡的心情——如果活下來,實驗繼續;如果死去,只不過是提前與所愛之人共赴黎明。
“系統,宋薇的準備工作做得怎麽樣?”
“還剩22天10時13分,請宿主抓緊時間完成通關要求。”
“嗯。”關掉淋浴,吳謝将毛巾搭在腦袋上,“過幾天我會安排二期實驗,等宋薇的手環拿到以後,再刷男主的異能,我怕出現上個世界的情況……最後一個事件還需要時間,不能讓劇情整個崩了。”
系統沒有說話,它對宿主的安排毫無異議,以及,它的宿主真的成長得好快,它好欣慰——由于主腦內部并沒有安裝這種情緒,它只能波動一下數據以示尊重。
吳謝很快跟邬童說了自己一期臨床實驗成功的事情,邬童先是一驚,來不及高興就急得差點哭了,一定要給他做檢查,最終不僅得出免疫力下降的結論,還有他已經感冒的事實。
這倒有些出乎他意料,不過因為吃藥沒用,目前只能靠自愈,他也就沒太上心。
比起這個,在獨立實驗室聽到閻頌對他說“請您回去睡覺”給他的驚吓更大。
當時他正開完一場會,其它人陸續離開,他正翻閱會議記錄,轉頭就看到少年一直在無菌室裏走來走去,還不停敲玻璃,于是戴起耳麥問對方有什麽事,結果少年趴在玻璃上,認認真真地對他說:
“請您回去睡覺。”
吳謝:???
雖然不明白少年為什麽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但作為一個成熟的管理者,吳謝并不打算反駁對方,他明确的知道自己只需要安撫住少年就好。
于是他說:
“知道了。”
少年的面癱臉有所緩和,男人微微點頭,摘下耳麥就出去準備今晚二期臨床實驗項目的相關資料,至于對少年的承諾……他承諾了嗎?沒有。
這事很快被忘到腦後,結果晚上一出門,他就看到滿臉不情願的邬童與同樣不情願的宋薇在通道口互瞪,兩人見到他的反應截然不同。
宋薇:“你大晚上想帶着她幹嘛?”
邬童:“老師,她一定要跟過來——都說了我們只是去細胞實驗室登記數據。”
吳謝聽出女助手言語中的遮掩之意,他看了眼宋薇,對方看向他的目光充滿懷疑,心裏評估了一番甩掉這個女人的幾率,他暗暗搖頭,最終道:
“沒關系,她來也可以。”
邬童不敢置信:
“老師!”
“沒事,今晚只是給我們的工作畫一個句號。”吳謝放柔了語氣,“這會是新篇章的開始,沒有人可以改變。”
大概是被男人的語氣感染,女人扶了扶鼻梁上新配的鏡框,眼中爍耀碎鑽般的閃光,颔首斜睨了旁邊死皮賴臉的人一眼,不再計較這種事情。
“我已經把材料準備在新區域,事不宜遲。”她露出狂熱的表情,“老師,我們走吧。”
“好。”
宋薇用無法理解的目光看着這兩個自說自話的人,更不理解的是為什麽“那個人”會特意拜托她來這裏接觸吳謝。
難道是這個男人又要搞什麽幺蛾子?宋薇想起對方上一世的黑歷史,不由升起十分的戒備——雖然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這個吳博士并沒有外界傳的那樣可怕,相反,他對待工作嚴謹認真,對待試驗品也一絲不茍,但在宋薇看來,這人非常冷血,從根裏就帶着一股子腥味。
跟“那個人”給她的感覺一模一樣,放寬松點形容,簡直是如出一轍。
只是她并不知道,委托她來這裏接觸吳博士的人,此刻正蜷縮在無菌室的角落,陰沉地盯着手中新折的千紙鶴,喃喃着自言自語。
他嘴裏反反複複,念的都是一句話:
“為什麽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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