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part.35

雨水細密敲在玻璃窗上的聲音。

嗒嗒嗒。

鼻尖糅雜着沐浴露與薄淡煙草交纏的氣息。

眼瞳中的霧逐漸散去,視線落在嵌着銀邊的陰影中,他看到穿着黑色T恤的男人,正沉靜地側卧在一旁,火焰撩過的痕跡從臉頰蔓延至脖頸,再深入到敞開的領口以下,露出的手臂是完好無損的,一只搭在腹部,一只正……擱在他腰間。

還被他用雙手卡在原地,動彈不得。

這種感覺很奇妙。

醒來時,發現自己想的人就躺在身旁,可以用視線去描摹他安心沉睡的樣子,就這樣傻乎乎地看上十來分鐘也不會厭煩。

天光薄薄地落在黑色布料上,男人狹長的眼張開一線,流光閃動間,又慢慢合上,擡起手罩住自己的臉,迷迷糊糊搓了兩把就想轉過去再睡一會兒,然後他就發現——手臂被人拉住了。

男人半撐起身體看向限制來源,青年默默松開雙手,兩個頂着亂發的人陷入沉默,場面一度尴尬。

但很快,徹底清醒過來的男人就在床上坐直,低咳一聲,尚未洗漱的嗓有些沙啞:

“我去收拾一下,你再睡會兒。”

青年癱着臉點頭,目送男人趿拉着拖鞋,穿着寬松四角褲往客廳裏走,衣服褲子都是他提供的,意外還挺合适。

沒過多久,衛生間裏傳來洗漱的聲音,岩訟在房間裏遠遠聽着,莫名湧起一股難言的幸福感,立起雙腿抱住自己的枕頭在床上瘋狂扭動,就在這時,他眼角餘光忽然瞥到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亂扭的腰頓時僵住。

“如果我不是鬼魂,恐怕昨晚就把你們倆跟丢了。”

扶着書桌坐下,女人修長雙腿交疊,漂亮的桃花眼看着他,臉上的妝容跟死前的狀态一模一樣,甚至連衣服也是同款。

“悶騷小警察,趁那位管理員先生還沒回來。”她露出個溫和的笑,“我們來談筆劃算的交易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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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昨晚沒吃完的凍肉放流離臺解凍,吳謝剛吐完嘴裏的泡沫,就聽到分腦提示:

“叮,【查清血玉事件】進度值+15%,當前進度90%”

岩訟又從哪裏得到消息了?

男人從廚房往外探了個頭,發現之前還開着的房門,不知何時已經虛掩住,思忖片刻,他沒有過去打擾。

從血玉事件值第一次上升他就意識到,這個事件的進展并不需要他去主動收集,而是要促使男主岩訟逐步剝開真相,之前他會錯意,以至于把盜屍案設計得這麽複雜,還差點把自己交待在現場——不過現在的情況,倒也不壞。

匆匆洗了把臉,他多看了幾眼鏡子裏的自己。

這張臉跟他原本的樣貌相差不大,除了那幾乎遍布整個前胸的大面積燙傷以外,都非常相似,一看就是個有故事的男同學,昨晚他不想跟岩訟待太久,主要是怕被問,他畢竟不清楚原主的過去,分腦更指望不上,一個不慎極有可能露餡。

想在這個世界待久一些,了解原主的經歷必不可少,做完早飯以後,他要盡快按照員工檔案上的說明來找原主的家……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明明有鑰匙,卻不知道自己家在哪裏更悲傷的事情了。

胡蘿蔔切絲,就着蔥花段跟白米飯炒香,男人用一點醬油把顏色炒出來後,颠了兩下鍋,覺得差不多就起鍋把炒飯劃進盤子裏,扭頭就與青年發亮的眼眸對上,這人朝他打了聲招呼:

“哥,早上好。”

行,一覺睡醒把姓氏也省了。

舔掉食指沾到的醬油,吳謝示意對方快把炒飯端出去,昏暗天光從無遮擋的扇窗外透進來,映照出男人稀疏卻偏長的眼睫,仿佛根根沾染晴日霜雪,顯出幾分高不可攀的疏離——但很快,這份疏離在光影移動間就像錯覺一樣閃過去,這人轉過頭來,純黑的眼眸中帶上些許疑惑。

“怎麽了,不喜歡?”

“……不。”有些發愣的青年很快反應過來,“只是,這個好像是一人份的。”

“對,做給你吃的。”男人再度戴上雪白的口罩,“我先回去了。”

“…外面還在下雨。”端着盤子的青年沒能拉住對方,“要不等雨停了再走?”

男人的聲音隔着房門,有些遙遠,不那麽清晰,态度卻很堅決:

“不了,我想起還有衣服沒收。”

“……”

把餐盤放在桌前,岩訟不再說話。

他起身打開鞋櫃,蹲下去在裏面翻找,見男人穿戴整齊從房間裏出來,于是仰頭遞給對方一把頗新的折疊傘。

“給。”年輕人神色淡淡,琥珀色眼底卻藏着隐晦的暗光,“回家好好休息,記得洗個熱水澡,別感冒了。”

男人接過,應了聲好,将傘夾在腋下,他低頭蹬了蹬鞋尖,道別以後,匆匆下樓。

前腳把防盜門合上,青年後腳就跑到陽臺邊緣直勾勾地往下看。

黑色格子交織的傘面撐起一個醒目的圓,那人并未擡頭,撐着傘往昨日來的方向離去,岩訟靜靜目送那把嶄新的傘逐漸走出視線之外。

傻乎乎地在冷空氣中站了會兒,驟然變大的雨水涼絲絲地落在額角,岩訟這才縮回脖子“嘶”了口氣,轉頭就看到那個女人正坐在餐桌前認真地盯着那盤熱騰騰的炒飯。

“喂,小警察。”這個叫徐薇娅的女人天不怕地不怕地向他招手,“你要不把我介紹給管理員先生吧——我覺得跟他在一起挺不錯的。”

“人鬼殊途。”青年表情冷漠。

“雖然我是鬼,但我有錢啊。”徐薇娅可惜地嘆了口氣,“這麽優秀的人,每天跟屍體打交道多可惜……”

“不義之財。”青年端走盤子。

“诶,你平時對別人都這麽冷漠的嗎?”女人十指交疊,笑眯眯地撐住下颔,“如果我還活着,一定要包養他,燙傷植皮就好了,也不是什麽大開支,長得帥又會做飯,看上去也是個靠譜的人,不知道跟他談戀愛……會是什麽樣的感覺。”

青年用勺子舀起炒飯,冷笑一聲:

“白日做夢。”

徐薇娅:“……”

這家夥杠精無疑,她還是去找管理員先生玩吧。

網織如珠簾的雨幕終于散開,男人在便利店門口抖了抖折疊傘上的水,辨認方向以後,撐傘往一條窄小的單行道走去。

他之前按照員工檔案的說明去找原主住的地方,卻得知“吳謝”早在三個月前就已經搬家,從半信半疑的老房東那裏套出了話,他借着導航尋摸半天,發現這個所謂的搬家就是挪到三條街之外更偏的地方,除房租便宜一點以外,并沒有什麽特別的變化。

既然找到住址,他就不那麽急了。

在便利店吃過一碗面,這場大雨也落到尾聲,中途店員給丸子的時候不小心把湯汁濺到雪白口罩上,他不得不順手買走了店內的最後一張口罩……雖然過程有些瑕疵,但整體體驗還算滿意,心情也比較美好。

直到他走進這條寂靜的單行道。

這裏的确是偏僻路段,跟外街的熱鬧景象不同,這裏面的商鋪都早早地拉上了防盜卷閘,不知道是沒開店門,還是停業了。

單行道的盡頭是一個零食鋪子,燈牌已滅,一個穿着碎花裙的小女孩孤零零站在原地,羊角發辮已經濕透,耷拉在兩邊,她低頭靠着卷閘門,顯然是在躲雨。

微硬鞋底在水沊邊緣踏出淺淺銀紋,細雨淅淅瀝瀝落在傘面。

在這個略顯悠長的巷道中,戴着口罩的男人與被腳步聲驚動的女孩,有一個尋常的對視。

孩子澄澈的眼中倒映出雲與雨,人與傘。

這個撐傘的男人再次擡步。

走到距她半米遠的地方,他把雨傘收束起來,轉了個方向,将還留有餘溫的傘柄朝向她,低聲道:

“回家吧,別感冒了。”

女孩猶如受驚地兔子般,眼瞳顫動地看他一小會兒,忽然撲過來抱住傘柄,來不及撐開就立刻踩着飛濺的水花“噠噠噠”跑走了。

吳謝目送她遠去,腰後如預料中地抵上尖銳重物——他默然舉起雙手,餘光瞥見兩個黑衣人朝女孩離開的方向追去,不由沉聲道:

“連小孩都不放過?”

“吳先生不要擔心。”腰後的金屬重重往前一頂,多半是藏匿性極好的□□,“只是把該拿的東西拿回來,我們做生意的,拿錢辦事,沒您想得那麽喪心病狂。”

男人低垂的眼眸中湧動着熊熊精光,就在他開始思忖逃生路線,逐步梳理逃跑流程時,分腦的提示乍然在耳畔響起:

“查找到關鍵線索。”

高舉雙手的男人不動聲色地在腦內詢問:

“誰,在哪裏?”

“關鍵線索非人物。”分腦答,“關鍵線索為事件。”

事件?什麽事件?

吳謝正極速思考,那兩個黑衣人也回來了,其中一人手裏拿着把黑色格子的折疊傘,傘面已然濕透,水淋淋地把在手中。

持槍人立刻讓手下開始驗貨,等到這兩人仔仔細細查驗…或者說拆掉這把普通的傘以後,對方才像是終于放下心來,和藹地說:

“吳先生果然是個善人,是這樣的,我們的雇主希望請您去他那裏,聊一聊……關于徐薇娅小姐的事情。”

“哦。”男人語氣冰冷,“他的請法,還挺特別的。”

“唉,這不是怕傷了兩邊的和氣嘛。”持槍者挂着油膩的笑意,“為了保證大家合作愉快,還請吳先生将就一下。”

槍口依舊抵在後腰,黑衣人抽出綁帶要來纏他的眼睛,吳謝下意識想避開,開保險的“咯嗒”聲卻讓他頓在原地,想到分腦的提示,他心中一狠,沒再掙紮。

身家性命就壓這一把,反正事件三如果沒解鎖,就算茍到最後,該死還是得死——區別只在于是吃槍子走,還是被系統一波降頭。

世界在交纏的繃帶中逐步陷入黑暗,眼睛被限制的感覺讓他想起第一個世界的糟糕體驗,轉過身後,他意外聽到一聲嗤笑:

“這是……吳先生的口罩?”

心裏一哆嗦,吳謝恍然想起自己臉上戴的已經不是之前那只老實淳樸的白口罩。

“很有品味嘛。”

這個用槍威脅他的人發出敷衍的贊嘆,從語氣聽起來,其嘲諷意味極其飽滿。

吳謝終于發現。

比失去性命更糟糕的事情。

就是在失去性命之前,還要被敵人嘲諷一波品味。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徐薇娅:我……

岩訟:人鬼殊途

岩訟:不義之財

岩訟:白日做夢

岩訟三連

——————

吳謝:便利店購物體驗極差,退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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