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part.51
早晨的簡陋旅店格外安靜,四處都彌漫着一股難聞的酸腐味,還有麥酒殘留的臭氣,有幾個沒錢支付房錢的醉漢被收拾到角落呼呼大睡。
光明騎士們下來的時候,卻見那位昨晚與騎士長同住的使者已經早早地坐在桌旁,身後窗戶大敞,森林裏清澈的風流通進來,帶走那些奇奇怪怪的味道。
他面前擺着一碟幹硬的黑面包,還有一杯熱氣騰騰用咖啡豆煮成的水,摘下的鬥篷垂在身後,微風拂動他金色長發,從容的态度讓原本想要拿出私貨食用的騎士們有些猶豫,維多利亞的到來很快打破了這種默默觀察的氛圍。
“使者大人昨晚睡得好嗎?”少女尊敬地問出這句話,随即吃驚地看清了桌上的餐點,“您就吃這些東西?”
使者慢慢擡頭,他的臉埋在光線之中,蔚藍眼眸在陰影裏閃動溫和的亮點,停止咀嚼的動作,他微微一笑:
“這是修行。”
維多利亞霎時閉緊了玫瑰色的唇,她很快收起臉上驚訝,露出領悟神色,優雅地在男人身側坐下,并低聲吩咐騎士給她準備與使者一模一樣的食物,騎士們面面厮觑,将私貨老老實實收在包裹內,并不敢當衆掏出來吃,也向旅館老板要來了同樣的食物。
等披着滿身露水的黑騎士回到旅店時,看到的就是自己的一衆下屬與尊貴的公主,正滿臉肅穆地吃着盤子裏的黑面包,并試圖喝完苦澀的咖啡水。
濃香的咖啡徹底覆蓋住旅店裏的難聞氣味,坐在光暈下的使者掰開面包,慢慢塞進嘴裏,他動作雖然慢,但吃東西的速度卻很快,轉眼間已經吃下五個黑面包,咖啡水也續了第二杯,比起表面嚴肅卻內心痛苦的維多利亞,他似乎并不因為眼前的食物又硬又苦而感到不舒适,相反,他很滿意它們的味道。
加納掃一眼就差不多了解了前因後果,不過,黑面包雖然不好吃,但卻能快速補充體力,還可以節約他們将在路上消耗的幹糧,直接煮出來的咖啡水雖然沒有貴族們加奶加糖的精致,但能夠提神,接下來他們要從這裏前往沃索倫,就必須要穿過廣袤且危險的雨霧森林,攝取這兩樣東西,有益無害。
他也要了一份,找了個地方獨自吃。
原本還心存猶疑的騎士們,見騎士長也開始安靜用餐,立刻抛棄了心中懷疑,努力往嘴裏塞着食物,試着提前适應這些東西的味道,他們很清楚,要是公主殿下與騎士長都決定開始這種“修行”,他們也務必要做到,這的确是一種嚴苛的修行,或許可以幫助他們提升信仰的純潔度。
當維多利亞放下餐叉,所有人都明白,趕路的時候到了。
與通常帶着貴族的隊伍不同,騎士們并未準備會拖慢回程進度的馬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維多利亞跟皇城中養尊處優的淑女有很大區別,她的行為舉止非常王女,願意與士兵同吃同住,不會因為小事而斤斤計較,從她毫不猶豫選擇黑面包與咖啡水也能看得出來,她的內心深處不僅住着一位真正的貴族,還帶着與生俱來的領袖氣質。
圍上雪白鬥篷,藍色水晶垂于飽滿額前,眼中倒映出清澈天空,使者為她撥開發絲間細小的糾纏處,少女露出甜蜜笑容,邀請道:
“使者大人,我并非有意冒犯,但您如果不介意,接下來前往沃索倫的路途,就讓我再載您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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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遺憾,公主殿下。”騎士長牽着一匹黑馬面無表情地将兩人隔開,“這位閣下今早請我幫他尋找一匹可以騎的馬,您看,它的馬鞍還是嶄新的,相信未來很長一段日子裏,他不會再為此麻煩您。”
“加納。”維多利亞微笑不變,卻放低了聲音,“你最近過于盡責了。”
“随時願意為您效勞,殿下。”
将視線從少女的身上移開,拽着缰繩的騎士長看向自始至終未發一言的男人,雖然表情看似正常,但琥珀色眼底還是流露出幾分無聲的輕蔑。
“那麽,使者大人,需要我幫忙嗎?”
熟練地撫摸過黑馬耳後鬃毛,馬兒不大不小地嘶叫一聲,揚起蹄子擦了擦地面,男人拍拍它的大腦袋,抽走缰繩幹淨利落地騎了上去,黑馬焦躁不安地在原地走動,卻很快被男人娴熟的技法安撫下來。
自始至終,使者都不曾向騎士投射過任何一個眼神——直到他圈着缰繩高高在上地俯視下去,加納才終于看清這雙眼睛裏的冷淡。
“謝謝。”使者簡短地說。
但騎士長分明從這兩個字裏聽出了模板式的客套敷衍。
這并不是糾結私人恩怨的好時候,加納也只是稍微點了點頭就翻身上馬,但直到騎在前面引路,他腦子裏還滿是路易斯居高臨下的冷淡眼神。
從昨晚開始到現在,這個人一直就看上去平靜而緘默,面對他要求單騎的決定,也只是說“我沒有馬”,他當然不想讓這種危險人物靠維多利亞太近,尤其是看到兩人親密的樣子,他總會莫名其妙的火大。
或許是因為,每當看到這種過于熟悉的畫面,會讓他産生一種所有事情都沒有任何變化的危機感,他害怕會走到前世那樣萬劫不複的境地——重生的機會可遇不可求,他必須要做出最理智的抉擇扭轉未來,把路易斯隔開,只是第一步。
夜月,金泊,羽翼。
有關于昨晚的一切突然浮現在眼前,甩鞭加速的騎士狠狠咬牙。
這個家夥,果然最礙事了!
……
綠寶石般的湖水倒映山川草木,有不知名的飛鳥尖叫着撞進茂密森林中,高大松木像執戟的士兵,在傍晚微熙中露出晚霞照亮的森嚴樹輪,待夜晚降臨,它們會變化成擇人而噬的巨口,遠比現在要更加可怕。
放任馬匹在湖邊飲水的使者撚着一朵紫色小花,這是一種名叫“納德斯”的花,雖然看起來毫不起眼,卻擁有能夠驅逐黑暗生物的神奇能力。
自一個世紀前黑暗逐漸侵蝕禁地封印開始,吞噬黑暗為食的“納德斯”在禁地內瘋狂生長,說來有趣,驅逐黑暗的藥物多以黑暗為伍,而激增黑暗的藥物多以光明為伴,此消彼長間,總能達到微妙的平衡。
不過,得益于維多利亞的封印加持,“納德斯”目前只在禁地裏生長,種子還沒有飄向外界,所以,能夠擁有這種花的人,大多是來往禁地的聖殿人員,沒錯,就比如使者正跟随着的聖殿騎士團。
但很遺憾,這朵小花并非來源于騎士團,而是他從空間戒指中掏出來的存貨。
“看來他是真的想置我于死地。”
“嗯。”腦內電子音回應,“獸潮今晚八點左右爆發,如果有獸王號召,普通馬匹根本無法抗拒,它肯定會帶着宿主往獸潮裏沖,到那時,就算宿主全身灑滿‘納德斯’也很難不受傷,更何況……他只是給了您一袋紫色的粉而已。”
騎士團知道沃索倫最近有獸潮湧動,并且清楚這種活動往往長達兩到三個月,正因為怕被獸潮困在這裏,所以才想要提前趕往沃索倫,好避開大規模的獸潮侵襲——但他們沒想到的是,沃索倫山區早已彌漫黑暗,因此獸潮提前了兩周,并且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洶湧。
今晚,他們将遇到第一波非常危險的獸潮。
原文中,加納在這次獸潮裏初次感覺到“光明使者”不對勁的地方,因為當維多利亞不慎被獸潮沖遠以後,這位“使者”動用了不屬于光明氣息的魔法,并且散發着與周圍獸潮相似的味道,但在維多利亞回歸以後,“使者”不再用之前的魔法,老老實實地開始借助光明的力量,并與光元素溝通。
現在的加納顯然不想放過這個能讓他虛弱的機會。
這一連串部署雖然不能讓他死去,但能夠非常有效地把他抛棄在充滿怪獸的雨霧森林中,與維多利亞隔離開來,使得他無法恢複光明力量,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只能被迫使用屬于堕天使的黑暗神力。
——顯然,加納在強迫“路易斯”走另一條路,一旦“路易斯”為了存活而顯現出堕天使的姿态,就将成為聖殿“可擊殺”的目标人物,而這也是“路易斯”的致命弱點。
這是光明神垂憐給這個叛徒的最後諷刺。
當“路易斯”自願作為光明的附屬品,成為“光明使者”,他将擁有不死之身,但翅膀永遠無法飛翔;當“路易斯”抛棄祂,雖然獲得了飛翔的自由,卻會失去不死之身,神力更成為一次性消耗品。
是的,變回堕天使的路易斯,可以被殺掉。
上一世的維多利亞用生命為代價,換來了路易斯的終極弱點。
但那時候的加納,已經無法擊殺餘力尚存的路易斯了。
不過現在到底與前世不同,掌握對方弱點的騎士顯然想要速戰速決,撕開光明使者的僞裝成為首要任務,隔離現在的路易斯與維多利亞,只是第一階段而已。
“要讓他成功嗎?”使者換了個姿勢,表面默然地看着湖面,“不成功,他肯定會多想,就怕情況越變越複雜;成功,帝國現在已經開啓了防護罩,沒有維多利亞的光明充能,我肯定進不去。”
“建議宿主順其自然,雖然會受傷。”系統說,“但請相信補丁模式。”
“如果這個模式沒開,我可能會更放心一些。”指尖小花散成紫色的煙,消失在森林穿來的風裏,“稍微做點預防措施,反正補丁模式會想辦法圓回來的,對吧?”
系統:“……”
當使者牽着馬走進花香四溢的騎士團中,加納問:
“怎麽樣,它好一些了嗎?”
動物天生對危險有一種敏銳的感知,越深入森林,黑馬顯然感覺到了什麽不同尋常的氣息,不肯再繼續前行,為了消除它的緊張,加納建議帶它去喝點附近的湖水,這個小東西果然适應起來,沒有再表現出它的焦躁。
使者對騎士的态度依舊很淡,他只是稍微點點頭,維持着倨傲的神态與維多利亞并行,這次連話也沒有說。
但他與維多利亞在一起的時候,神色就奇異地柔和下來,像神殿伫立的仁慈雕像一樣,親切地指導少女沒能念準确的魔法咒語——這是一個能夠将光明元素構成球形結界的魔法,只要有足夠的力量,就能在四周形成光球,因為是瞬發魔法,一次能夠承受大量傷害,非常實用。
被忽視的騎士長緊緊抿唇,其它騎士團成員都不敢發出過大的聲響,使者與騎士長不合也不是一天兩天,他們還是盡量避免發言,免得被誤傷。
策馬狂奔的一行人中時不時傳出少女爽朗的笑聲,雖然周圍人不明白她為什麽笑得這樣開心,不過騎士們知道這兩人顯然在使用更高級的交流魔法——這大概就是屬于魔法師的任性吧。
以及,騎士長臉色看上去更加不妙了。
夜色在森林中蔓延,适應黑暗的危險生物再度活躍起來,想要連夜趕往沃索倫的騎士們快馬加鞭,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遠處傳來的尖利嚎叫!
領頭的青年一勒缰繩,朝發聲處看去,但使者所騎的黑馬卻再度焦躁起來,但魔法師很快就将光明加注于馬匹頭頂,黑馬稍微安靜下來,讓所有人都聽清了一種聲音。
像有成千上萬駕馬車從森林深處飛速跑來的聲音!
“保護殿下,快走!”
訓練有素的騎士團很快将維多利亞與使者包裹在中心,負責帶領的騎士長落在最後,自願堵住包圍圈中最危險的一環,可實際上他在想什麽,已經無人理會。
獸潮湧過來了!
尖利嚎叫再度響起,所有人□□的馬匹都開始躁動,可使者操控的那匹黑馬竟然沖破了禁锢住它的光明力量,仰蹄嘶鳴一聲,轉身帶着他往湧來的獸潮中跑去。
維多利亞驚叫起來:
“路易斯閣下!”
黑色馬蹄之下,是鐵鹿如刀的角。
角尖正對準使者俯低的胸口,蔚藍瞳孔倒映出另一只直面眼瞳的鋒利小角。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加納:我看你怎麽上馬
吳謝:沒想到吧,我當過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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