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part.54
“殿下。”
騎士很快起身,克制地向少女行禮。
“騎士長只是來找我談心。”使者平穩地接了話,蔚藍眼珠看向姿态高傲的女孩,“也不早了,回去吧。”
維多利亞看了一眼沉默的騎士,又看了一眼起身的使者,神色終于緩和下來,露出微笑:
“是我失禮了,騎士長。”
騎士并未答話,只是稍稍後退一步,琥珀眼眸再次注視使者神情淡漠的側臉,最終拉下鬥篷,低頭告辭,消失在雨幕之中。
只是縱使腳步穩健,背影終究也略帶蕭索。
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使者沒有再見過騎士長。
直到出發那天。
……
用黑色皮甲将臉裹住的騎士長不再是騎士團中最顯眼的一員,為了方便在夜間行走,所有人都換上了深色外套,就連維多利亞也褪下白袍,改用深藍天鵝絨制成的金邊鬥篷。
至于路易斯,他的空間戒指中常年準備黑白雙色魔法袍,以備不時之需,因此當聖殿中追出來送別的女學生們看到與以往不同的使者時,不由露出意外與驚喜的神情。
吳謝正暗中觀察着在前方帶隊的加納。
比起剛到沃索倫,現在的青年不論是衣着還是氣質,都發生了極大變化,與此前對比最鮮明的,就是他身旁環繞的光明之力,如果說剛進入污池的加納是一盞燭,那現在他已經變成一座明亮燈塔,光芒強盛程度幾乎可以與維多利亞媲美。
以及……
“他衣服讓我想起以前玩過的一款游戲。”吳謝對系統說,“克蘇魯題材,裏面有個基礎款的獵人套裝,就差不多長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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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想表達什麽?”系統問。
“這套cosplay也太帥了點。”吳謝說,“我也想穿。”
“魔法師不屑重甲,只願意披大袍子,防火防水又防毒,宿主別想了。”系統說,“不過回中轉站以後,系統可以幫您重組一套,順便截圖留念,有需要的話還能洗成照片。”
“那省心了。”吳謝笑起來,“我要電子版。”
維多利亞策馬與使者并道,恰巧遮住女士們投向使者的目光,男人似有所覺地低頭看她,少女彎起唇角,低聲說:
“親和即是光明,但神秘與敬畏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并未拆穿對方的小心思,男人露出默許态度,走在前方的騎士,卻稍稍扭頭,瞥了眼神色疏離的使者,與人潮中揮着花束的殷切少女。
有那麽一刻,他好像看到了自己。
進入雨霧森林以後,騎士團不出意料地遇上了幾波小型獸潮,都通過各種方式盡量避開——當然不是打不過,只是正面交戰非常劃不來,他們的主要目的仍是趕路,并非獵殺,況且就算消滅獸潮,戰利品也無法完全帶走,濃郁血氣還有可能招來像上次那樣強大的山怪,完全沒有必要。
落日很快陷進山谷盡頭,為安全起見,騎士團沒有趁夜色瘋狂趕路,而是找了個安全的地方紮起幾個像樣的帳篷,決定露宿。
是夜,吳謝被一陣寒流驚醒,肉眼可見的黑色霧氣已經重重疊疊将他包裹起來,徹底隔斷了維多利亞與他的光明聯系,讓他進入“電量不足即将黑化”的狀态——說實話,這事是誰幹的幾乎毫無懸念,但吳謝還是對這種神展開略有遲疑,對方這麽做的目的他隐隐約約有些預感,只是覺得太過突然了。
出于維持人設的必要,他立刻撐起光罩掀開帳篷,朝黑暗源頭快速追去。
外面已經看不出營地的樣貌,甚至都無法感知到帳篷中的動靜,使者在迷霧中散出劇烈光束,照亮的卻是無數擠壓過來的寄生藤!
輕易摧毀蔓延過來的無數藤條,光明力量很快衰弱下去,使者在這些麻煩中左右閃避,終于還是在力量耗盡之前沖出了層層黑霧,來到高峭懸崖之上——細碎光芒自他周身剝離,散去的碎金猶如飄飛火光。
同樣闖出迷霧的騎士,霎時愣在原地。
圓月當空,男人伸手将散亂黑發從額前捋起,崖風帶起他滾有金邊花紋的黑色衣袍,露出一截蒼白手腕,肩飾上懸挂的金穗向後擺動,他敏銳地轉過頭來,右眼深潭被月光照亮,左眼則隐沒在濃重陰影中,神色模糊在界限分明的光影中。
狂風與枯葉齊飛,他占據着居高臨下的姿态,在不經意間露出淡漠态度,指間烏絲逐漸散落,他将手放下,徹底轉身面對突然出現的騎士,薄唇輕啓:
“騎士大人,你怎麽在這裏?”
“跟你的原因一樣。”騎士将劍尖往後垂下,低聲說,“追尋黑暗而來。”
“很可惜,這裏沒有你要的黑暗。”男人微笑,“只有一只完全無害的堕天使。”
“是嗎?”加納擡眼看他。
“我說,騎士大人。”堕天使逐漸收斂嘴角弧度,頗為冷漠地反問道,“你不會真的傻到以為我是黑暗源頭吧。”
“你不是,我知道。”騎士露出疲倦姿态,自顧自坐在崖邊碎石上,“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他深深埋進雙臂間,像是的确累得厲害,堕天使看着他周身洶湧燃燒的黑色火焰,平靜地觀賞完這場表演,最終還是沒有拆穿對方。
除了那次雨中漫步外,他已經很久沒有安安靜靜地跟對方獨處過了。
風拂過兩人衣袖,将堕天使放溫柔的聲音送入遠方:
“騎士大人,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輪回嗎?”
加納短氈披肩下的肌肉驟然繃緊,他擡頭看向含笑的堕天使,面對這人微微下斂的視線,狀似平靜地應答一聲:
“嗯。”
“那麽。”堕天使恢複了慣常的微笑,“我來給你講個關于輪回的故事,好嗎?”
加納沒有拒絕。
“有個叫W的男人,為了生存,被迫進入未知的魔法領域,領域主人讓他去成就另一個叫Y的人,這原本是件好事,但領域主人卻給出了一個特別的設定。”堕天使坐在崖邊高石上,平靜訴說,“W必須通過虐待和毒打來‘教導’Y,使他學會對付別人的手段和方法——W最初無法忍受這樣的設定,他試着作弊,但失敗了,還差點死去,然後……”
“他妥協了?”加納問。
“沒錯。”男人微微挑眉,“W發現自己無法抵抗領域主人的力量,于是決定改變援救方式,他表面上按照主人的設定‘教導’Y,實際卻因為愧疚,有意無意地逐步放養Y,盡管在周圍人看來,他的表現跟以往沒有任何不同。”
“領域主人沒有發現?”
“沒有,但Y發現了。”他抿唇笑起來,黑眸看上去幹淨而澄澈,“Y很快強大起來,終于有一天,他打敗了W,因為W之前的确對他做了許多過分的事,所以,Y把W裝進了棺材。”
“然後殺死了他?”加納顯然對故事的走向有些疑惑。
“不,Y帶走了他,并把他當作人生最有價值的收藏品,以控制他取樂,妄圖從這個人身上尋找慰藉。”堕天使說,“當W意識到Y并不會殺掉他時,他坦然地接受了這樣的命運,作為虐待Y的補償,他不再反抗。”
“……”騎士陷入沉默,動了動唇,“這不算補償。”
“怎麽說?”路易斯感興趣地眯起了眼。
“複仇者期待的是獵物掙紮着絕望的時刻。”指尖不自覺摩挲着刃柄,騎士說,“失去反抗欲望的獵物,根本就沒法滿足複仇者的期待,不要說補償,這根本就是一種……折磨。”
“……是嗎。”笑容逐漸收斂下去,路易斯垂眸點頭,“……你說得對,W在死去以後也終于意識到了這點,但很遺憾,上個世界的Y只是領域主人分裂出來的産物而已,在W離開以後,就消散在蒼穹中了。”
“不過很快,新的考驗來臨,決定用強硬态度對待特別設定的W遇到新的Y,這次,他是巫師,而Y是他的藥人,W沒有再手下留情,他原原本本維持住了領域主人發布的設定,只在最後一次,Y請求他一起出去看楓葉。”
他的語調低下來,輕輕融在風裏:
“因為領域主人的操控,他再度死去,最後失約——他一直在想,如果有機會,如果……真的有機會,一定要實現這個諾言。”
“這個故事聽起來很絕情。”騎士平靜地說,“W的愧疚和承諾毫無作用,他始終還是為他自己而活……不過,所有人都是這樣,他也不算特例。”
“的确,W的理智令他接受了當前狀況。”路易斯說,“他必須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以後——之後,當然…有新的麻煩,他在新世界中被領域主人放出的傀儡追得四處奔逃,最後遇到身為執法者的Y。”
“他忽然産生一種錯覺。”将發絲捋到額後,男人輕聲說,“好像走夜路時即将到達光圈下,突然就心安了。”
“路易斯。”騎士琥珀色眼瞳中倒映瑩瑩月光,“你想說什麽?”
“在這個故事裏,拼命追逐Y的W,心甘情願,毫無怨言。”堕天使俯視着他,寬大袖袍被風掀起,“……或許我想說的,只是這個。”
“自始至終都在的那個人,才是追逐者。”加納站了起來,低頭看向坐在石塊上的男人,“是領域主人,這是屬于他的追逐。”
“可W也入戲了。”男人傾身過去,壓低誘惑的嗓音,“或許最初他只想自己逃出去,但現在——他想要Y跟他一起從這裏出去。”
暖熱潮濕的霧噴灑在臉側,加納愣在原地,在來不及反應的瞬間,被對方掐住下颚,直直望進這人盛開着黑薔薇的深邃瞳孔中,魔音過耳帶來令人心悸的躁動。
“你盡管放棄,一切有我。”他說,“這是W最想對Y說的話,騎士大人,你能理解嗎?”
琥珀眼珠劇烈顫動,加納猛地揮開對方的手,似受到巨大刺激般後退幾步,他嘴唇哆嗦着,周身黑色火焰刷地高騰,驚疑不定地看向面前的人。
“我總是把故事講得這麽爛。”男人慢慢收回伸出的手,拇指與食指無意識摩挲了一下,“難為你能聽到這裏。”
他好整以暇地起身,露出溫柔的微笑:
“騎士大人,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這與你無關。”騎士拉低帽檐,嗓音強硬起來,“休息好了,走吧。”
将肩上綴着的金流蘇整理好,路易斯沒有揭穿對方生硬拙劣的話題轉移,含笑跟随對方在黑色迷霧中行走。
大部分霧氣已經散去,琉璃色天空大塊鋪在森林盡頭,黑暗源頭已不可考。
營地極其安靜,但好在并沒有出現什麽意外。
悄聲掀帳進入維多利亞的帳篷中,當堕天使再出來,已經變回那個淡漠疏離的使者。
騎士看着對方像什麽事也不曾發生過地進入營帳內,甚至連餘光都不曾抛來,戴有皮甲的五指忍不住緊緊攥起,仿佛有什麽尖刺一點點滲進心房,刮出一道帶着碎末的疤。
捂住臉悶聲咳嗽,騎士猛地跪倒,眼前陣陣發黑,渾身上下都好像失去了力氣。
夜深露重,他沐浴着黎明天光狼狽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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