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不會記你

夜色蒼莽,無邊無盡。

羅夜生環顧着四周景象,心想自己和雲修立都已筋疲力盡,索性不再折騰,就和他藏身在這破敗的驿站內。

驿站有半邊坍塌了下來,草棚正歪斜在木欄上。羅夜生便拖着雲修立轉移到塌陷的那一角,把茅草蓋在兩人身上。但他又意識到了一個嚴峻的問題,雲修立身上的陽氣很重,百鬼對他的氣息十分敏感,光是隐藏軀體不可能瞞得住敵人。

“怎麽辦怎麽辦?”他捶着額頭想了想,便把雲修立抱在了懷中,想用自己的陰氣來中和他的陽氣,也不知道這樣管不管用。

雲修立臉頰滾燙,鼻息微微抽動着,還在喃喃說着呓語。

“我錯了,該死的是我……”

“叔叔能不能原諒我?”

“好好好,叔叔原諒你。”羅夜生又在胡亂回答,心裏納悶這熊孩子以前是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一會兒跟老爹說自己不孝,一會兒又跟叔叔說自己該死,還委屈成這樣?

“叔叔又騙人……沒有一句是真的。”嗓音半啞,語氣失落。

“沒騙你,叔叔不會騙你的。”羅夜生低聲安慰,輕拍着他的肩頭。忽聽樹林裏傳來了動靜,他慌忙捂住雲修立的嘴,同時屏住了呼吸。

蒼林間,一群鬼影幽幽飄了過來。正前方的男子身材魁梧,裹着暗紅色的破碎披風,臉容深藏在兜帽下。緊随在他身旁的屬下,披散着一頭亂發,身形瘦削單薄,正是游光。

“聽說,那兩個游神都跑了?”野仲聲音沉厲,頗有問罪之意。

游光忙低頭認罪,“是我疏忽大意,但大哥放心,這一帶都是我們的地盤,屬下們正在四處搜查,他們逃不出蘆花鎮的。”

“記住要活捉,死了就沒意思了。”

野仲說着似乎嗅到了異樣的氣息,目光轉向了不遠處的驿站,便沖游光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過去看看。

游光于是帶着兩個小鬼前去查看,一群鬼走路時輕飄飄的,像沒有腳似的。但若仔細辨認,便會察覺有什麽東西破風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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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敵人正在漸漸靠近,羅夜生頓時心如擂鼓,砰,砰,砰……距離一百步,五十步,十步……

就在這時,旁邊草叢裏突然傳來嗖的一聲,蹿過一團白色影子。兩名小鬼立刻追了過去,游光卻還盯着荒廢的驿站。

敵人一步步逼近,羅夜生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緊緊摟着雲修立,膽戰心驚地擡起臉來。一道鬼影緩緩湊了過來,将腦袋探到草棚下,一雙幽亮的眼睛就那麽盯着他!

游光勾起唇角,露出一點銀亮的牙尖。他漸漸壓下臉頰,越來越近,一縷發絲從他耳鬓滑落,垂落在了羅夜生的臉頰上。羅夜生驚恐地微張着嘴,誰料對方竟若無其事的直起身,轉身離開了。

真的是莫名其妙!

“那邊只是兩具死屍。”游光回到了野仲身邊,另外兩名小鬼也趕了回來,扣手道:“是一只鬼靈貓,不小心讓它跑了……”

野仲掃了眼驿站,沒有再追究,帶着衆鬼離開了。

敵人漸漸遠去,羅夜生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他擁着昏迷的雲修立,在驿站裏熬了一夜。幾次有鬼魂掠過,好在都有驚無險。

天亮時分,衆鬼散去。

羅夜生這才爬出茅草堆,咬牙背起雲修立,艱難地往山上去。一條小溪從山頂蜿蜒而下,流水潺潺,叮咚作響。他把雲修立放在樹下,自己則去溪邊打算洗把臉。

他蹲在鵝卵石上,掬起一把水澆了澆臉,然後看着倒影中的自己怔怔失神。莫名來到這個諸神時代,換了一張俊俏的臉,他總覺得有些恍惚。唯一感覺真實的,就是眼睛下那兩抹黑眼圈。也許他真是熬夜成神,連續幾天不眠不休,居然毫不犯困。

想想這樣也不錯,有工作有朋友,每天都過得新鮮刺激。所以還是得好好巡視,早日查清上任的案子,別等到時交不了差。

他慵懶地伸了個懶腰,餘光瞥見溪水下游有個發光的白影,便好奇地尋了過去,等他靠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個白衣人。那人昏倒在岸邊,半邊臉都浸在了水中,長發像海藻一樣在水中柔舞。

“等夜生大人遇到神仙就知道了,同類是能一眼就認出彼此的。”

耳畔忽然回響起司雪說過的話,羅夜生有一種強烈的直覺,眼前這個白衣男子絕不是凡人。他三步做兩步上前扶起那人,當對方的臉翻過來時,他不由得呼吸一窒。

那張臉如陽春白雪,七分俊朗三分柔美,不染半點俗世煙火。羅夜生找不到更好的詞來形容,只覺得這個人值得世上最美好的一切。難怪有的男人會喜歡男人,碰到這麽俊美的男人,不動心很難吧?

“……我在想什麽呢?”羅夜生忙在自己額上拍了一巴掌,怎麽能對着一個陌生男人發春呢?丢不丢人!

“你醒醒,醒醒,沒事吧?”羅夜生搖了搖男子的肩膀,掌心卻濕熱滑膩。他這才注意到男子肩頭一片血紅,原來是受傷了。

他小心翼翼地剝開男子肩頭的衣物,狹長的血痕與白皙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傷口還在滲血。他找不到東西包紮,只得撕自己的衣擺,可這官袍也不知是什麽布料,任他怎麽用力都撕不動。

實在沒辦法,羅夜生只好去撕男子的衣袍,輕盈飄逸的雲紗一撕就開了,發出一陣清亮的裂帛聲。正在他手忙腳亂地撕衣服時,男子忽然驚醒了過來,眼角微揚,一雙水瞳盛着如火怒意。

“你在做什麽?”

“我……我這是,我只是……我!”羅夜生臉上飙出兩抹紅暈,只覺渾身長嘴都說不清楚。他們一個受傷昏迷衣衫不整,一個鬼鬼祟祟撕人衣物,怎麽解釋都像是他正在非禮別人。

“只是什麽?”男子随手拉起肩頭的衣物,起身時卻雙腿一軟就要跌倒,羅夜生忙扶了他一把,“我只是想救你!你的傷……”

“救我?難道不是拿你的神冊記我一筆,像你的上任那樣?”男子掙開了羅夜生,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羅夜生忙擺手道:“我不會記你的,我才任職沒多久,眼拙,還不知道你是哪路神仙呢!”再說了,這等美人當然是可以開後門的。

“如果神君不介意,可否告訴我名號?”

男子忽然輕笑一聲,“告訴你名號,好讓你記我一筆?”

這一笑如三月春風楊枝玉露,直叫人看得心都酥了化了。羅夜生總算是明白,為什麽會有烽火戲諸侯只為博美人一笑了。他神魂颠倒,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道:“怎麽會呢,我只是單純地想知道你的名字,相逢就是緣分,不如交個朋友嘛。”

為表誠意,羅夜生還把懷中神冊掏出來,扔在腳下狠狠踩了幾腳,一副咬牙切齒恨不得踩爛的模樣。

男子被他這舉動逗得啼笑皆非,也許真是自己把人想得太壞了。

“雲無跡,雲游四方,行無蹤跡。”

羅夜生眉開眼笑,忙組織各種美好的詞彙,正要大贊這個好名字,卻聽上游傳來了雲修立的聲音,那家夥正在找他。

“夜巡,別跟你的同伴說你見過我。”

等羅夜生再一回頭,雲無跡竟消失得無影無蹤,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不遠處的翠林上,一只仙鶴撲翅飛向天際,轉眼便隐匿在了雲霧中。

“你剛在跟誰說話?”雲修立尋了過來。

“沒跟誰說話,我自言自語。”羅夜生說着拾起了神冊,心疼地拍了拍上面的腳印,幸好沒踩壞,不然月底就沒法交差了。

雲修立也沒在意,見那溪流清澈,便蹲在鵝卵石上洗臉。

“看樣子,你的傷勢沒什麽大礙了吧?”

雲修立懶得搭理他,自己本來沒什麽大礙,卻被這貨氣出了嚴重的內傷,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氣死過去。

羅夜生遲疑道:“你跟你的家人,是有什麽不愉快的事嗎?”

雲修立這才瞧了羅夜生一眼,“問這個做什麽,關你屁事?”顯然,他對自己昏迷時說的那些胡話毫無印象。

“那,你跟你老婆關系也不好嗎?”

“閉嘴!再提這兩個字我弄死你!”

雲修立差點又要吐血,揮拳就要揍羅夜生,羅夜生忙縮住腦袋,向地府惡勢力低頭。不料雲修立的拳頭卻拐了個彎,狠狠捶在了自己胸口,他氣得抓心撓肝,但對這貨就是下不去手。

“別生氣嘛,多傷身體。”羅夜生悻悻攪了攪手指,心想對方被綠了難免窩着一肚子火,自己應該多多理解才是。

“你閉嘴,你不說話我就不生氣!”

爾後,兩人穿行在蜿蜒的山路間,羅夜生把從游光那兒得知的事告訴了雲修立,兩人便去山上尋找步天淵的墳墓。

憑借着無極傘的微弱感應,他們在一處水潭邊找到了墳茔。雲修立用斬刀掘開泥土,挖出了一個三尺來長的木盒。他用刀刃挑開木蓋,裏面赫然躺着一只青白色的手臂,怪瘆人的。

雲修立把斷臂拿起來打量,手臂上青筋暴起,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凝神辨認,其上還殘留着極其微弱的一絲靈氣。

羅夜生湊過來看,“這真的是他的手嗎?”

“是他。”雲修立惋惜地嘆了一聲,“但他不可能自殺的,高傲如他,就是被打死虐死也不會自殺,你确定游光沒有撒謊嗎?”

“不知道。”羅夜生費解地摸着鼻梁,老實說,他真的搞不懂游光,不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更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放他們一馬。

這時草叢裏傳來一絲細微的動靜,兩人警惕地轉向那處,同時亮出了兵器。只見草葉被漸漸剝開,從中鑽出了一團毛茸茸的小東西,它眨着藍色小眼睛,眉心和兩邊眼角各有一條赤痕,妖冶動人。

“原來是你啊!”羅夜生扔下無極傘,驚喜地把小貓抱了起來,“小可愛你怎麽找過來了?快讓我親親。”說着便噘嘴要親親,誰料還沒親上,就被小貓一爪送了三條血痕。

羅夜生抽嘶一聲,龇牙咧嘴地揉着臉,“好兇啊你!”

“臉疼不?跟你說過這東西會吸你的靈氣,扔了!”

雲修立說着就要把小貓奪過來,羅夜生忙把它護在懷中,“吸就吸吧,反正也沒多少靈力了。既然它再次找到我,證明它也是認定了我的,我就要養着它!反正也吸不到你那兒去!”

“随你,不過你少跟它卿卿我我的。”

“我就喜歡,就要卿卿我我,咋的?”

“這玩意兒不知被什麽附體了,沒準是個七老八十的糟老頭,滿臉皺紋牙都掉光了。來,有種你再親一個看看。”

“啊?你你你又在亂說!”羅夜生尴尬地摸了摸嘴唇,而小貓睥睨着雲修立,小眼神中竟頗有不爽之意。

不久後,兩人一貓繼續上路了,他們背上裝着斷臂的木盒,打算找出其他殘骸的下落。一來把同僚的屍首送回陰司安葬,給閻王一個交代,二來阻止鬼族開啓太極陰陽門,為禍世間。

山林蔥蔥郁郁,枝葉飒飒作響。

游光正倒挂在樹桠上,搖秋千似的蕩來蕩去,視野中那兩個游神漸行漸遠。是他特意支開了搜尋的野鬼們,在這天羅地網中為他們謀得一條生路。他自是別有居心,但絕對不安好心。

作者有話要說:

這晉江到底要不要開了,一會兒關站大量鎖文,一會兒又關評論。本來就沒幾個評論,還要不要人好好的寫文看文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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