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我獨一無二

夜色中的皇宮, 泛着點點星火,莊嚴而肅穆。侍衛隊井然有序地巡邏着,忽然一陣陰風從隊列間穿了過去。

羅夜生和雲修立穿過雕梁畫棟, 來到了一處寂寥荒敗的偏院裏。

月光之下, 一名紫袍女子正坐在石桌前, 手指輕扣着桌面, 她面容凜凜,散發着一種雌雄莫辨的朦胧之美。兩名女随從正站在她身後, 見兩個游神過來了,便颔首微微一拜。

“幹什麽去了,怎麽這麽慢?”魅閻羅擡起眼眸,目光明亮而銳利。她已經去姑蘇汴京找回了屍骸,并且在這裏喝了好幾天的茶了。

羅夜生心裏有很多問題, 在來之前他就已經想好措辭了。然而面對這個強勢的女上司,他的眼神有點虛, 還沒等他開口,對方竟主動打招呼道:“你來了,寧夜生。”

“拜見……”羅夜生拱手作揖,總覺得她這一聲喊得別有意味, 如果是她把自己招入陰司的, 那她應該知道自己不是寧夜生啊!

“為什麽這麽慢,你該去問你的閻王哥哥。”雲修立徑直走上去,将裝有屍骸的乾坤袋扔在了石桌上。要不是之前閻王給他判刑,強行把他和封旭鎖在一起, 他又何至于折騰到現在才來?

“你這是什麽态度?”

“你是什麽态度, 我就是什麽态度。”雲修立坐到魅閻羅對面,與她冷靜地對視着, “其餘殘骸你都找到了嗎?”

魅閻羅取下自己腰間的乾坤袋,與桌上的乾坤袋放在了一起。她攥緊乾坤袋,神色有些黯然。她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最器重的人會碎成這麽多塊,冰冷的躺在這些布袋裏。

“還差個頭顱,就在那裏邊。”魅閻羅說着,瞥了眼旁邊的一間小屋,只見那屋外貼滿了符箓,但屋頂上仍然煞氣沖天。由此可見,其中封印的是何等恐怖的厲鬼。

雲修立納悶道:“怪了,你既然已經來此多時,怎麽不動手?”

魅閻羅怔怔失神,像沒聽見似的。雲修立也不急着抓鬼,于是開門見山道:“有三件事情,我們今天必須得講明白。”

“第一件事,是關于步天淵的,他為什麽要自殺?陰司在讓我們查這案子前,應該已經知道原因了吧?”

魅閻羅搖了搖頭,“陰司不知道,只是隐隐能猜到,因為不确定,所以才讓你們去查。你們這些日子,可查到了什麽?”

“老實說,我們什麽都沒查到,只是通過一些蛛絲馬跡,懷疑他之所以走上絕路,是被陰司逼迫的。他想利用自己的死來讓陰司覺悟,或是達成別的什麽目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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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閻羅默不作聲,羅夜生又問:“容我插句話,寧夜生和步天淵究竟是什麽關系?”冥冥之中,他總覺得自己這副身體的原主人和步天淵之間的特殊關系,将是解開這場謎題的關鍵所在。

“是朋友,還是親人?亦或是……戀人?”

說到戀人,雲修立目光刺向羅夜生,眼底有些許酸澀。

魅閻羅再次搖頭,“你和他的關系?本座也說不清楚,大概什麽關系都不是,但又高于世上任何一種關系。對他來說,你就是一切。”

羅夜生怎麽覺得,魅閻羅把自己和寧夜生混為一談了,但這并不是重點,他接着問:“那究竟是什麽關系,就不能說得明白點?”

魅閻羅神色黯然,似乎不想再回答。雲修立見縫插針道:“我要問的第二件事,就是關于夜生的,陰司為什麽要封禁夜生的前世?既然陰司敢用他,那為何不坦率點?”

“既然你來質問本座,想必也已經知道他前世是什麽身份了吧。他寧夜生,曾經可是個十惡不赦的魔頭,滿身殺戮,如果不封禁記憶,他又像前世那樣亂來,誰擔得起?”

雲修立遲疑地看向羅夜生,怎麽看都覺得羅夜生不像什麽大魔頭,他純正善良,身上一絲殺戮之氣都沒有。

“陰司做任何事都是有道理的,公平公正,不偏不倚,你作為閻王的左右臂,這般質疑陰司,未免讓本座和閻王寒心。”

羅夜生打岔道:“不對啊,是你把我招入陰司的,難道你不知道我是誰嗎?我根本就不是寧夜生!我只是跟他同名而已。”

魅閻羅篤定道:“你就是寧夜生,你只是失去了前世記憶而已。陰司讓你成為新一任夜游神,是在給你改過自新的機會。”

“你騙人,我沒有失憶!我根本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我在距今一千多年後才會出生,而寧夜生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死了,我和他隔了兩千多年,八竿子打不着啊……你到底是怎麽把我找過來的?”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陰司掌管着世間生殺大權,無論你是誰,無論你堕入了多少年後的輪回,哪怕是一千年一萬年,本座都有辦法把你找回來,讓你重生于世。”

雲修立聽得雲裏霧裏,“你們到底在說什麽?”

“我真的不是寧夜生……”

“你是,你就是寧夜生!”

羅夜生一時思緒混亂,但很快又冷靜了下來。

“知道一千多年後的世界是什麽樣子嗎?那裏是太平盛世,沒有這些神神鬼鬼,每個人都為了生計而奔波,而我也只是那芸芸衆生中的一個,過着平凡無趣的生活。但對我來說,那個世界才是虛假的,而這裏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羅夜生說着取下了自己的腰牌,“剛來這裏的時候,大家都喊我夜生,我也以為他們是在喊我。直到後來我才發現,這木牌上寫的名字是寧夜生,我不叫寧夜生,我叫羅夜生,我就是我,不是什麽大魔頭,請別再把我和寧夜生混為一談。”

“在千年後的那個世界,我過得毫無意義,但在這裏,我找到了自己存在的價值。雖然我不太會捉鬼,但我想做好夜巡一職,我想巡視這人間,傾聽亡魂的聲音,幫住他們達成夙願,我想度化惡鬼,把他們送達彼岸……我還想,與這位日夜同巡。”

羅夜生與雲修立交換眼神,雲修立忽然覺得,對方前世究竟是什麽人不重要了,因為此刻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獨一無二的靈魂。

“那好,本座給你換個官牌。”魅閻羅說着接過羅夜生手中的木牌,遞給了身後的女随從,示意她們找時間重刻一個。

“至于你們要日夜同巡,如果你們身體吃得消的話,本座沒意見。不過,本座最近聽到了些風言風語,你倆……”

魅閻羅別有意味地打量起二人,最近冥界有傳言,說日游神和夜游神斷袖,還跑去找木仙求孕藥。看兩人是有些不同尋常的親密,但她作為上級,這種問題又難以啓齒。

兩名女随從相視一笑,似乎知道主人要問什麽。她們暗暗打量着兩男人,幻想着他們耳鬓厮磨的樣子,露出了暧昧不清的眼神。

“咳咳,那個懷孕,尤其是……在陰司決不允許,你們适可而止,絕不能玩物喪志。記住,職責永遠是第一位。”

“……”羅夜生下意識摸了摸肚子,說得好好的怎麽又扯到懷孕了?為什麽所有人都要跟他提這茬,自己哪裏像孕婦了?

雲修立稍稍一掂量,就知道又是鳥嘴在背後胡說八道!出于某種微妙的叛逆心理,他一把拉過羅夜生,把他抱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羅夜生羞惱地掙了掙,雲修立卻環住他的腰身,下巴擱在他肩上。

“什麽叫适可而止?我和夜生就是那種關系,這不是謠言。”他說着漸漸湊近羅夜生,恨不得在他臉側親一口,證明一下。

兩名女随從立刻紅了臉,甚至腦補出了這兩人親密纏綿的畫面,真是羞恥極了。魅閻羅也有點難堪,頭疼地捏了捏額角,心想陰司有必要出一項禁止男人戀愛的法令了。

“都看着呢,你收斂點……”羅夜生小聲嘀咕,雲修立便在他耳畔低聲道:“那等沒人了,我是不是就可以放肆了?”

羅夜生臉上一紅,扭頭把臉埋在了雲修立胸前,生怕被人瞧見。

雲修立滿意地揚起唇角,頓了會兒,又問魅閻羅道:“第三件事,是關于我爹的。當年我爹在地府究竟如何沖撞了閻王,你們要罰他嘗盡九世歷劫之苦?他那一身功勳,你們又置于何地?”嘴上說得不鹹不淡,內心卻是猶如刀絞。

魅閻羅眸色微沉,“看來,你這一趟還是查到了不少事情的。”

“其實,陰司原定的日游神并不是你,而是你爹。但他不接受加封,說只想還陽。你自己說,陰司怎麽可能給他還陽?”

“不接受你們就要罰他?!”

“當然不是,他不僅不接受官位,還攻擊閻王搶奪生死簿,想改寫命運讓自己還陽。如此藐視陰司法紀,又怎能不罰?”

雲修立不由攥緊了拳頭,他理解阿爹當時的心情,但搶奪生死簿确實過激,陰司要重罰也無可厚非。于是他便坦言道:“我剛從黑白無常手下救走了我爹的轉世之魂,還把他收做了日巡小鬼。”

出乎意料的,魅閻羅居然沒有生氣,反而說道:“也好,他輪回了數百年,懲罰已經夠了。而你收他做日巡鬼,能把他曾經的功勳累積到你身上,加倍提升你的修為,這也是閻王最初想看到的。”

雲修立這才有了些許寬慰,他知道魅閻羅和閻王心意相通,她說的話就代表閻王的話。看來陰司還是陰司,那個唯一承認雲氏功勳的陰司,他捍衛陰司的信念将不再動搖。

“說了這麽多,你們還有什麽問題?”

羅夜生道:“還是之前那個問題,寧夜生和步天淵到底是什麽關系,步天淵自殺,是不是因為寧夜生?”

“他不可能自殺,但為了你自殺,卻不是不可能。這個問題,你還是去問步天淵本人罷,他沒死,本座察覺到他回來了。”她甚至能覺察到,對方就在這長安皇宮內,暗中窺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說到這裏,羅夜生其實也隐隐猜到了,也許一直以來跟着自己,又固執不肯露面的那個神秘人,就是步天淵本尊。

“既然他沒死,那為什麽還要我們去找屍骸?”雲修立質疑道。

魅閻羅瞥向桌上的乾坤袋,“這裏面裝的屍骸,是陰司給他塑造的一副軀殼,他抛棄了這副軀殼,也許代表他已經背棄了陰司。”

“目前還差一個頭顱,找全他曾用的屍首,是陰司對他的态度,陰司從未放棄他。不出意料,這堆殘骸中也藏着他的回答。”

至于頭顱,就藏在不遠處那間煞氣沖天的小屋內。雲修立審視着那間鬼屋,又回到了先前那個問題上,“既然你已經來此多時,怎麽不動手?以你的實力,再兇猛的厲鬼都不在話下吧?”

魅閻羅嘆了一聲,“你們可知,那裏邊的兩個女鬼是什麽來頭?”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個女鬼,也是大家熟悉的老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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