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出征

明鋒與會隐兩人聊得并不愉快,他們回到審神司大堂的時候,雙若仍能感受到他們之間的不和諧。

在見到雙若之後,會隐立即笑了:“小貓兒,明鋒還有別的事要做,他就先回去了,跟我走,我帶你登記入冊,順便置辦些東西,如何?”

雙若看了一眼明鋒,明鋒并未出聲。

雙若又轉回頭來,笑道:“明鋒上神的事自然是要緊的,雙若一切都聽上神安排。”

會隐攬住雙若的肩,轉頭沖明鋒道:“那行,明鋒你去忙你的吧,審神司這有我看着,不用擔心。”

雙若擰眉,欲掙脫會隐,卻沒料會隐一直在對他用着力氣,他無意鬧得難看,只好配合着會隐。

明鋒眸光分毫未變,只輕輕颔首:“今日有雨,注意保暖。”

雙若一怔。

明鋒的話是對他們兩人一起說的,但雙若覺得明鋒這句話是沖着他來的。

雙若自己小的時候貪玩,天帝不舍得管他,這就導致他就算教他化形和控制神力等術法時也不舍得說重話,最後只能叫來明鋒教他。

但雙若天生調皮,在化形的那陣子關鍵時刻他卻不慎因貪玩掉進了無量海。

明鋒來救他時,他已經因冰冷的海水凍得發抖,而初化人形的小貓神力早已消散了,一團雪白的毛絨絨的小毛球濕噠噠地縮在明鋒懷裏,止不住地發抖,不時地因牙齒打顫而發出“喵嗚喵嗚”的聲音。

也就從那次開始,他的化形就一直有了問題。

每月陰氣最盛的那幾天,或者是天氣陰冷的時候,他的人形就無法穩定維持。

雙若猜測,也許正因為那時小貓的皮肉是嫩粉色的,潔白的毛軟趴趴的,讓明鋒感受到了他這種弱者的脆弱,從而心中升起了幾分憐憫。

也讓明鋒記住,雙若怕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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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實,上一世他住在紫宸殿的時候,即使明鋒百般不願與他有任何牽扯,但不論外面的天氣有多燥熱,殿裏都會常備着炭。

明鋒的話很準,臨近傍晚的時候,天就陰上來了。還沒等夜幕降臨的時候,檐下就開始滴落豆大的雨點。

雙若今天輪值要一直到天黑,大堂中點着一豆昏黃的燈。

他打了個噴嚏,擡起手靠着閃爍的火燭,烤着火聊勝于無。

當他終于結束這一天的輪值之後,他回憶着明鋒囑咐他的那些,略顯生疏地整理歸檔,又吹滅唯一的燈盞,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腰牌,鎖上大門的印決準備離開。

雨點打落在地的聲音清脆好聽,他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沖進雨簾,忍一忍也就跑回束音閣的時候,突地聽見後面有人喊他:“雙若。”

雙若身上的勁兒霎時消了,他轉頭,仿佛看見了一束光。

明鋒沐浴着月光,他高大的身影伫立在雨中,光與水為他形成了一層斑斓夢幻的殼。

他天生就是光芒籠罩的。

雙若有一瞬的愣怔。

明鋒舉着一把竹節傘,傘面上是大片綻放的木羅花。

“雙若,下雨了,我送你回家……”說完,他似乎是覺得不妥,又補充道,“可好?”

雙若看着陰沉的天空,和陰沉天空之下唯一的光。

“那就有勞上神了。”

明鋒似乎松了一口氣。

雨後,這把木羅圖案的竹節傘便留在了束音閣。

自從那日明鋒将他送回束音閣之後,雙若就再沒見過明鋒。

他只記得那日在束音閣精致的廊檐之下,傘面微微向自己這邊傾斜,他看見明鋒的左肩有些濕。

他只記得明鋒對他說了一句話:“雙若,如果遇到危險,記得喊我的名字。”

雙若當時是有些莫名其妙的。

但此刻他回想起來,畫着設計圖的手陡然頓住。

濃黑的墨漬滴落在紙上,這張圖毀了,需要重新畫。

魇珠已經被他裝進盒子裏吃灰去了,他搞不清楚明鋒為何這麽執着于“名字”這一事。

他竭力回憶這個時間點,上一世的這個時候他已經在準備與明鋒成婚的諸多事宜了。

這個時候的明鋒本該是厭惡他的才對,斷然做不出在門外陰郁的雨中撐傘站了一個多時辰,只為等他回家的事情來。

漸漸的,雙若連筆也拿不住了。

這一世的明鋒,為何會與上一世的明鋒,産生這麽大的分歧?

他幹脆将毀了的設計圖揉皺,掌心升起一團火焰,燒了個幹淨。

這幾天明鋒雖未出現過,會隐倒是往他這來得愈發頻繁,一會是看見什麽好玩的,一會是找到什麽好吃的,會隐愛鬧也愛玩,一股腦地全往束音閣送。

雙若能還的全還回去了,還不回去的全分給清瀾和小侍童們,他态度堅決,卻也敵不過會隐每天都要往他這跑一趟。

有時會捧着一大束燦爛的木羅花,有時會用木羅花編織成一串手鏈,有一次雙若記得最清楚,會隐連着兩天沒出現過,第三天出現的時候笑嘻嘻地往他面前塞了一個錦囊。

那錦囊暗金色的底,表面上繡了大團錦簇的木羅花。

雙若接過錦囊的時候,會隐裝模作樣地扶着雙若的肩,揉着太陽穴:“诶不行,小貓兒,我快站不住了,連着繡兩天這東西,我現在看你都是倆重影兒。”

雙若終于沒忍住,噗地笑出來。

是被自己腦海裏想象出會隐顫顫巍巍地在火燭之下繡錦囊的模樣逗笑的。

他道:“會隐上神時間寶貴,怎能做這些事來暴殄天物。”

雙若這一笑,讓看着他的會隐眸色漸深。

連反駁都忘了做。

九尾貓一族的容貌是足以蠱惑人心的,雙若重生一回,沉澱生死,了悟愛恨,整個人宛若脫胎換骨,天真純粹的糖衣外殼裏包裹着帶毒辛辣的丹丸,他頸側的小痣豔而不妖,雙目含情,微微一笑,都是絕代的風華。

九重天上美人遍地,都沒有像雙若這般合會隐心意的。

雙若記得那天自己将會隐請進了屋裏,向會隐說了些魔界滅鬼之地封印松動的事。

會隐的眸光立刻凝聚了起來。

雙若沒說具體自己怎麽了解到的,只提了幾句他推測天帝到時必會指派明鋒,而明鋒單獨一人無法應對,還需審神司幫忙的事。

那時會隐的一句話讓雙若記憶深刻。

“小貓兒,明鋒他不值得的。”

雙若被掌心火灼痛手指,猛地回神,忽然意識到,明日,似乎就是上一世,他的新婚之日了。

也是魔域魍魉泛濫,滅鬼之地封印松動,明鋒披甲下界的日子。

雙若輕輕笑笑,他再想這些有什麽用處,他也不會再托明鋒給他帶蜚尤肉幹回來了。

翌日清晨,寒號鳥的鳴叫聲劃破天際。

雙若被這動靜驚醒,他匆忙披了外衣,赤腳站在院中看。

寒號鳥,是天界與三青鳥齊名的示警型靈鳥,三青鳥預示祥瑞,而寒號鳥預示戰争。

寒號鳥通體雪白,羽毛鋒利,是刀刃的形狀,唯有額頭一點蔚藍,故名為寒號鳥。

寒號鳥鳴啼尖銳,而此刻它盤旋鳴叫,雙若猜測是明鋒出征了。

上一世的今日是他們大婚之日,明鋒即使再不願和他結親也要熬過所有的禮節,只能入夜之後才下魔界。

而這一世,就沒有那種煩惱了。

雙若仰頭,看向遙遠的天際,一道眩目的金光拖着長尾,從他的頭頂之上的高空飛掠而過。

雙若眯了眯眼,心中莫名松一口氣。

明鋒站在紫宸殿的門前,眼睛微微眯起,望向西北面的束音閣方向。

沐風在旁邊一直提醒他:“君上,該出發了。”

明鋒淡然道:“再等等。”

沐風頓時不敢說話,心中卻也疑惑。

他家上神向來都是殺伐果斷的,他從未曾見過明鋒上神這般過。

明鋒心中有些不安,卻仍強自鎮定,站在那裏。

他記得自己當年曾從夢魇中看見過,在他成婚之日,當晚他僅僅是輕抿一口合卺酒沾濕嘴唇之後,便下了魔界去加固封印。

他記得那時他也是站在紫宸殿門口,與現在唯一不同的是他沐浴着月光,萬籁俱寂,他的五感靈敏,明顯感受到了西北方是偷偷鑽出來了一個小東西的,只是那小東西沒有出現在他面前,而是托一小道童将一個精致的平安符交給他。

他随口問了一句是誰,那小道童說是“重鳴尊主”。

明鋒随意地将那平安符塞進角落,冷聲道:“小題大做。”

但直到很久以後,雙若已經離世很久了,紫宸殿空曠冰冷,他在日益錐心的夢魇中才看到,那個平安符,是雙若期盼他們二人結下姻緣,興奮得睡不着覺的無數個日日夜夜裏,一針一針親手繡下的。

雙若生性調皮好動,卻耐着性子,用被刺破無數次的手指,将那點微弱的企盼一點一點繡了進去。

但卻只因他曾一再扔過、拒絕過、無視過雙若送來的東西,在那個夜晚,西北方向偷偷鑽出來的小貓兒,目光躲閃地對小侍童說:“就說是重鳴尊主送的。”

全線崩潰。

明鋒的情緒如排山倒海,他恨自己眼盲心盲,當想補救時,卻只能靠着自己偷學來的夢魇幻境罩住自己,一點一點地拼湊出那團龐大又熾熱的愛。

可現在,他就是失去了一切。

當然,那次,他也在夢魇中看到,那道貫穿整個滅鬼之地的一團浩瀚天火,将他救出困境,使整個形勢扭轉,曾被當年的他稱為“甘霖”的火,是燃燒了雙若整整一條命的天火。

那多疼啊。

明鋒久久地伫立在紫宸殿前,目光似乎要凝成實質了,卻許久不見雙若來。

沐風再也看不下去,他催促道:“君上,再不出發的話,我們的安排就都耽擱了。”

明鋒自知自己荒唐,他最後不舍地看了一眼西北方,抿唇道:“出發。”

他知道,雙若不會來了,他得不到那個精致的平安符了,甚至也得不到,雙若的愛了。

作者有話要說:  加固封印回來明鋒就要知道一件事情了,要跪。

感謝為了薔薇的榮耀小天使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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