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重鳴

他們二人回到營地時又說了些話便互相道別。

明鋒回到自己的帳子裏,将那塊粗糙的花朵玉佩在手中摩挲着,若是可以,他想将這玉佩整天佩戴在身上,只不過他擔心被雙若發現,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上一次無常被天帝懲處之後,明鋒并不相信無常的話,像這種說謊成性的人,十句話至多只有三句可信。

明鋒留了心,最後是在無常身上搜到的這塊子玉佩。

他那時便想,不管雙若說什麽,做什麽,無論如何,他也要将這子玉佩送到雙若手裏。

以便于雙若那邊生命狀态發生波動,他能第一時間感知。

如果再一次失去雙若,他真的不敢再去想象……那種砭骨的疼痛,他也不想再去體會了。

翌日,清晨光輝灑滿天際。

三青鳥在隊伍最前端,帶領整整一只長隊伍回歸天界。

雙若除了不攻之外,還有星盤可做飛行法器,但星盤到底是個珍稀物件,原本也不是來做飛行法器用的,雙若踩在放大的星盤上,心痛得滴血,心裏盤算着回到束音閣之後一定要好好擦擦這星盤,再上點油,然後供起來。

明鋒本在隊伍的最前方,但因雙若在最後放,他便一點一點地落後,最後硬生生地落後到與雙若并駕而行。

雙若心中奇怪,但也向明鋒問好。

明鋒只低低應了一聲,随後兩人又說些無關痛癢的話。

直到最後,明鋒才問:“雙若,最近身體可有不适?”

雙若以為明鋒是問他在魔域有沒有水土不服,便搖頭道:“并沒有,叫上神挂心了。”

明鋒也沒再多問什麽,一路順利,直到他們即将越過鳴心石時,明鋒心神微動,再自然不過地将兩端分立的兩顆鳴心石擺正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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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若從未注意到過這兩顆鳴心石的位置,對于明鋒的舉動他不過也是認為是明鋒那種一絲不茍的嚴謹态度使然。

此次大捷,衆仙軍風光凱旋,天帝定在三日後設宴為他們接風洗塵。

一行人笑着鬧着散了天帝專門為他們開的朝會,相約晚上不醉不歸。

雙若無意摻和軍中的事,獨自離開,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帶着從魔域帶回來的一些新奇玩意,準備送給清瀾。

讓清瀾幫忙打理這麽大一個束音閣這麽多年,着實辛苦了他許多。

當雙若提着手中的小玩意回到大門前時,卻看到了一道清瘦颀長的身影,久久伫立在那,整個人仿佛一座雕像。

唯一讓雙若察覺到這是個活人的跡象,就是他手中那一朵木羅花。

這人雙若并不熟悉,但看到了他白衣上的金色鳳凰繡樣,雙若才肯定,這人就是那高貴的鳳凰尊主無疑。

只是,重鳴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那朵木羅花吸引了雙若的注意,該不會,之前一連那麽多天的木羅花,都是重鳴派人放在他門口的?然後在重鳴趕回天界在路上的這些天,都沒來得及派人來?

越想,雙若越覺得自己猜測得對,他出聲喊住重鳴:“尊主?”

重鳴聞聲轉頭,那一瞬間,着實令雙若驚豔了。

重鳴的瞳色非常特殊,是介于灰色與青色之間的色彩,若是仔細看去,裏面還像是藏着彩虹。

他氣質清冷,配上那朵淡色的木羅花,能叫與無量海相接的天邊燦爛彩霞都失色了。

重鳴遠遠地喊:“雙若。”

雙若一步一步地走近,衣角也落上了一片木羅花瓣,是他剛剛路過木羅花海時沾上的。

重鳴一直望着他:“雙若,這朵木羅花送你。”

雙若在記憶裏搜尋了許久,再三确認,這是他與重鳴的第一次見面。

見雙若不理他,重鳴将花向雙若那邊舉過去一些:“雙若,金沙河岸那邊不知何時有了一片木羅花海,我挑到一朵開得最好的。”

雙若輕輕抿唇,他接下那朵花:“尊主,雙若今日剛剛從魔域回來,從前多有怠慢還請您諒解,不如,您進去坐坐?”

重鳴勾起一抹笑:“好。”

重鳴快走兩步,跟上雙若。

而在不遠處,一個高大的身影已經立在那裏很久了,他目送着雙若和重鳴走進束音閣,手中木羅花的花莖被他捏得有些破裂。

明鋒深吸一口氣,逐漸平複下情緒,他低喚:“落雨。”

倏然,一道黑影如鬼魅那樣憑空出現在明鋒面前,他單膝跪地:“君上,您有何吩咐。”

“還是像以前那樣,把這木羅花放到束音閣門口吧。”

落雨應下:“是,君上。”

明鋒忽然想到什麽,他問:“沐風在魔域那邊如何了?”

落雨道:“那邊一切都好,沐風說他已知錯。”

明鋒輕輕閉眼:“他還不知錯在何處,讓他繼續在魔域反省。”

落雨低頭:“是。”

雙若給重鳴倒茶的時候,重鳴一直在盯着他看,這讓雙若有些無所适從,他忍過去這段不适,擡頭望向重鳴:“尊主,可是雙若哪裏出了纰漏?”

重鳴握着茶盞,雙瞳之中現出了些彩色光輝:“雙若,你真的不記得了?”

雙若蹙眉:“尊主,什麽?”

重鳴淡笑:“沒什麽,我今日來主要是向你賀喜的,恭喜你得勝歸來。”

雙若不痛不癢地應下:“主要是托明鋒上神的福,雙若沒有幫上什麽忙。”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上一世對重鳴單方面施加了太多敵意的緣故,他現在覺得重鳴的行為舉止頗為怪異,這一世他雖不再追求明鋒,也不再嫉妒重鳴,可那種違和感總是揮之不去。

重鳴見話題冷下,斟酌一會又道:“雙若,我只是随意轉轉走到了你這,你不要告訴其他人才是,我與天帝上報的是兩天之後。”

這種事情無傷大雅,早回來兩日便早回來兩日,雙若沒說什麽,只輕輕颔首:“尊主您放心便是,這種事情雙若沒必要與其他人亂說。”

重鳴也不是真的擔心雙若說出去,他開口輕笑:“兩天後有天帝為我辦的接風宴,你來嗎?”

雙若沒聽說還有這種事,但三日後的犒賞大宴自己肯定也是要出面的,連續兩天應酬他又擔心自己精力不夠,于是只好含糊應下,沒有将話說死。

重鳴得知他的态度,将茶盞放下,道:“那便這樣,兩日後我等着你,那雙若,我不宜在此處多留,我先回梧桐林一趟。”

雙若颔首,叫清瀾将重鳴送了出去。

重鳴走後,雙若便将自己關在書房裏,埋頭造小木鳥。

如今的小木鳥設計圖已經是比之前優化過許多版的,小木鳥的飛行和各種功能上也都有了進一步的改善,他最先做的就是翅膀羽毛紋路的雕琢,他小心地拿着刻刀雕刻,不敢出半分差錯。

而另一端,明鋒吩咐完落雨将木羅花放下之後,卻久久都放心不下,在紫宸殿枯坐一會,心中有事,他掌中的案卷仿佛都變成了石頭,翻不開。

他立即起身,前往束音閣。

當他看見清瀾的時候,清瀾像是已經被吩咐過了,看見是他,已經非常熟練地,想也不用想地就對他說:“上神,對不住,我家主上已經睡下了。”

明鋒靜靜望着他。

以前這侍從跟他撒謊的時候還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但現在已經能臉不紅心不跳了。

明鋒想到這處,啞然失笑。

清瀾看着明鋒的笑容,意識到自己又被拆穿,嘴中說道:“對不住,上神。”

他天生不會撒謊,之前許是上神都看破沒說破。

清瀾越想越窘迫,已經不敢看明鋒了。

明鋒這時頗為“善意”地提道:“你若是帶我進去,我便不計較你的失職,你家主上若是睡下了,我就只站在旁邊看一看,不吵醒他,但若是你家主上還沒睡下,我便站得更遠一些,不拆穿你。”

清瀾奇怪地看着明鋒,覺得這明鋒上神是不是吃錯了什麽藥。

明鋒見他在斟酌,又道:“我不過是想見見他,不會惹他厭,他若是在忙……我便不打擾。”

清瀾知道自己絕不可瞞着主上做這種事,可明鋒上神的話也不是他能違背的,再加上最近外面那些潑天的傳聞,清瀾看着明鋒的目光越來越怪。

明鋒上神真的在追求自家主上?若是明鋒上神看透,那以前自家主上受的苦便能讨回來……

清瀾一狠心,咬牙道:“您随我來。”

明鋒眉頭放松:“好。”

這是明鋒第一次細致地打量束音閣內。

束音閣這邊僻靜,少有人來,景色是其他宮閣根本無法比的,且束音閣占地面積頗廣,至少有一半的地方都是花與林。

明鋒垂頭去看,路兩旁都是精心種下的木羅花,整個束音閣的色調也都是紫與白,色調是偏陰的,但看着并不叫人難受

明鋒忽然問:“這都是你家主上種下的?”

清瀾道:“是啊,主上平日沒事的時候就會侍弄這些花草,只是最近這幾個月主上去審神司入職之後,就沒什麽時間弄了,現在都是我們平日裏給澆澆水,除除雜草,主上他閑下來就打理一下。”

明鋒輕輕颔首:“原來如此。”

他們說話間,便到了書房前。

清瀾之前給明鋒報的是雙若已經睡下,可現在卻将人領到書房,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

明鋒眸光閃動,他輕聲道:“多謝。”

這一聲謝叫清瀾更加窘迫,匆忙落下句客套話就逃了。

明鋒随口找到個理由,想以軍中緊急事務為由找雙若說說話,這樣既能繞過清瀾,還能不叫雙若起疑心。

可當他剛要邁步的時候,随眼瞥到了雙若開着的窗子。

在窗邊,放着上次他帶給雙若的那柄木羅花圖案的傘。

明鋒臉部的表情一瞬間變得溫柔而快樂。

這讓他有一種感覺,雙若是有他在陪伴着的。

再透過窗子,他發現了伏在桌案上的雙若。

雙若原本柔順的黑發被他自己揉得亂糟糟的,揪成一團,像是小鳥築巢的窩。

設計圖有幾張落在地上,雙若手裏還拿着小刻刀,他腦袋埋在臂間,累極,睡過去了。

明鋒知道自己不該去打擾雙若,可他忍不住。他輕手輕腳地走進雙若書房,他先是站在書桌旁靜靜地看着,見雙若睡得熟,他才有了動作,眼中盛滿溫柔,先彎下腰将那幾張設計圖拾起來,整理好順序,放回桌上,也就是這一瞬間,他發現抟靈石的碎屑有幾粒掉在雙若發間。

——緊随其下的就是雙若安靜的睡顏。

明鋒微微俯身,他小心翼翼地将雙若發間的抟靈石碎屑摘下來,又不舍得撤身,他從雙若身後整個人罩下來,像是将雙若攏在懷裏。

然後,他低頭,謹慎克制地用雙唇輕輕碰了一下雙若的額頭。

雙若睡得渾身酸痛,睡眼惺忪地醒來時發現自己稍微動一下脖子都要痛得要命,他怔了一會,逐漸看清眼前狀況後,才想起來,昨晚自己小木鳥做到一半,困得不行,就想趴在桌上休息一會,但沒想到這一趴,就趴到了第二天早上。

雙若艱難地扭了扭自己的脖子,準備出去透口氣。

可剛一推開門,就看見清瀾遠遠地朝自己這邊奔來。

他上前打招呼:“清瀾……”

清瀾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說話也磕磕巴巴的:“主……主上,門口,又有一朵木羅花了。”

雙若覺得清瀾的狀态有些奇怪,他挑眉問:“清瀾,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清瀾迅速否認:“沒,清瀾不敢。”

雙若見他這樣,便不再為難他,總歸清瀾不會害他就是了。他将注意力放在那朵木羅花上。

木羅花已經有些蔫了,花莖似乎還被人用力掐過,中間有些斷,這就支撐不住上面的花朵,使得整朵花都垂了下來。

“你可有看見是何人放下的?”看見這花,雙若立刻就排除重鳴。重鳴做事會追求內在的美感,他不管做什麽說什麽都仿佛有一種詩意在裏面,這種毫無美感的事情,重鳴絕不會做。

雙若淡淡說道:“這朵花已經凋成這樣了,再養也養不好,把花瓣摘下來壓幹吧。”

清瀾應下。

出了這麽一個小插曲,雙若也沒有再逛的心情,他匆匆用了早飯,就又将自己關在書房裏繼續做小木鳥。

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這麽着急,好像不着急一些,這個小木鳥就送不到該送的人手中一樣。

雙若沒吃沒喝,偶爾累極就在桌案上趴一會,休息夠了就起來繼續做,足足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雙若才将剩下的部分完成。

他松一口氣。

梳洗完畢後他通過玉令給明鋒傳一道消息過去,是與明鋒約定今天正午,他會将小木鳥送去紫宸殿。

明鋒的消息很快便傳來,是說今日正午他不在紫宸殿,傍晚他會在紫宸殿等着雙若。

可雙若一想到自己答應了重鳴,今日晚上會參加重鳴的接風宴,他輕輕蹙眉,謹慎回複明鋒的消息,大意便是中午他給送到紫宸殿去,明鋒可安排一名下屬等他。

但這次等了很久,明鋒才回複兩個字:“不必,麻煩。”

這四個字,結合了世間最複雜的冷漠。

收到這條消息時,雙若怔住。

那種上一世被百般冷落、折磨的感覺重新淹沒他,他再熟悉不過,雙若仿佛落水一般,艱難地吸了一口氣。

上一世,他對明鋒的情緒把握得很準,這一世也不例外,他敏銳地感知到,這個時候的明鋒,煩躁且不耐。

他重活這一世,絕不是重蹈覆轍而來的。

雙若向來守信,既然是自己答應了的事情,他便不會反悔,明鋒這般,那他也不必再去體諒他什麽了。

雙若換好外衣,直接向紫宸殿走去,紫宸殿有那麽多仆從,他随便給一位就是。

但他沒有想到,在他走上流銀橋,站在拱形的最高處時,他遠遠地望了一眼,便看見,明鋒與重鳴,站在那片木羅花海裏,他們兩人面對面而立,重鳴在微笑,明鋒的臉也不再緊繃。

他看見,明鋒與心中月,站在他的木羅花海裏,有說有笑。

還是老樣子,明鋒對他不耐,卻在對別人笑。

說到底,他雙若不過仍舊是個局外人。

自他重生後明鋒曾對他說的那些話,他到現在,徹底推翻。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小天使們,麽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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