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紅楓01
殿內衆人正襟危坐的模樣裝了約莫小一刻鐘,見巫長老不再有動用荊條的意思,紛紛放松下來。大多數人都垂下肩膀,微微曲背,手撐在桌沿上,以此讓自己好受些,大膽點的甚至低下頭打起瞌睡來。
畢竟門規這東西,聽起來着實無聊。
顧青行隔壁的小胖子摳了摳手,往巫長老的方向飛速一瞥,然後伸手戳了下顧青行手臂,“我姓王,單名潇,潇潇暮雨子規啼的潇,師兄你的名字是什麽?”
被戳之人眼皮都不曾擡一下,将垂下的手放到桌上,把書翻向後一頁。
王潇不太甘心,又伸手戳了一下,這回動作幅度略大,半邊身子都歪過去。霎那之間,一聲清脆之響炸開,王潇只餘光瞅見有根細長的東西甩出又收回去,他衣袖下的皮膚驟然疼起來。
巫長老正站在王潇和顧青行身後,立在過道之間,将王潇方才動作盡收眼底,“王潇,顧青行,出去罰站一個時辰,門規抄三十遍,今日申時前交給我。”
王潇僵硬地轉過頭去,驚恐地對上巫長老的眼睛,聲音顫抖,“師父,您不是吧……”
“五十遍,不抄完不得吃飯。”巫長老用荊條挑開王潇沒收回去的手,目不斜視地從二人中間穿過,繼續方才的講課。
王潇咬着唇擠出一個“是”字來,沒挨打的手扶住那只挨打的,極不情願地走出去。
顧青行在他之後起身,兩人甫一跨過門檻,青梧殿門就關閉了。
王潇被這貼背而來的勁道砸了個正着,腳一軟,跪到雪地上,正好擋住顧青行的路,後者繞開他,站到青梧殿的窗戶外。
等王潇抖着一雙腿走過來,顧青行瞥了他一眼,輕聲道,“你方才聽見了,我叫顧青行。”
王小胖子委委屈屈地點頭,比起即将面臨的懲罰,知不知道名字已算不得什麽大事了。他挑了個不會被裏面人瞧見的位置站好,然後挽起衣袖查看傷勢。胖子膚白,紅痕便十分明顯,像一道歪斜的裂縫,不過這會兒痛辣之感已經很輕了。
青梧殿內的講課聲傳出來,顧青行目眺遠方,站得筆直,旁邊的王潇就着這聲音,小雞啄米似的點起頭、打起瞌睡來。
**
沈淮初他便宜師父依舊不知道劍該往哪兒落、人該往哪兒跑,很快便又繞回五行柱所在廣場,柱前已聚集不少人,沈淮初隐約辨認出其中幾個是昨天坐在大殿裏的長老。
他是見識過這群人為了一個好苗子是如何争吵的,而便宜師父對此是憑借過往經歷留存在體內轉化為的本能直覺。後者當即從五行柱上空折返,倏然提升高度,速度比之前快了不止一倍。
沈淮初被風吹得有些懵,思緒混亂,嘴張了又張,不知該說什麽好。
難不成就這樣一直在北凜劍宗上空繞?但身後這位即使修為再高,靈力也有耗盡之時。
要不建議回他之前醒來那地去?那處地勢險峻,鮮少有人過去,不然也不會有人在上面睡了三十年都沒被發現。但這位明顯不喜歡那個地方……
或者回落月峰?謝停雲那處院落極為清淨,除了他和兩名新收弟子外,便只有養在院後緩坡上的靈獸,悄悄地去,應當是不會被發現的。
沈淮初又動了動唇,想把最後這個建議說出去,扭臉卻看見自家便宜師父正揪着心口,背弓得如蝦米一般,他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上布滿血絲,因為用力過度,胸口前襟被扯爛,指節發出脆呃聲響。
“師父?!”沈淮初急忙扶住他,這時平穩的劍忽然歪了,再加上便宜師父忽然往前傾身,劍面竟翻滾了一周,将沈淮初和禦劍人皆甩出去。
沈淮初正面朝上,被自家師父壓着直直往下墜落。他看得分明,那把巨劍倏然縮小,化作一道青光鑽進他師父的身體。沈淮初來不及細究那把劍到底是什麽,重重白雲與他擦身而過,眼見着地面越來越近,他先是将隐身術加固,然後猛地一翻,和自家師父互換位置,再變回靈獸形态,兩只前爪拎着這人朝落月峰飛去。
今天尚未破曉之時,沈淮初在落月峰轉悠着尋找謝停雲途中發現了一處山洞,山洞藏在一片瀑布之後,十分隐蔽,他沒多想就帶着自家師父沖進去。
把自家師父放到地上後,沈淮初變回人形,伸手探了探這人額頭溫度,又從乾坤袋中摸出一只木盆,往洞外瀑布接了一盆水,幫他把身上厚厚的泥擦洗幹淨。
他膚色慘淡,嘴唇也沒什麽血色,眼下還有一道烏青,看起來極為虛弱。沈淮初想着救人救到底、送人送到西,便将他身上的衣裳也都扒下來,燒起熱水為他洗了個澡。
污水一盆一盆往外倒,好在瀑布水流量夠大,底下的溪流才能一直保持清澈。
将這人伺候完一通,沈淮初累得渾身是汗,直接仰躺在地,伸手的時候不知打到了什麽,手腕被撞了個烏青。
他擡眼看過去,發現自己碰到的是自家師父換下來的那身破爛衣裳。他委實好奇裏面到底是什麽撞得他如此疼,便翻過身去将這身衣裳抖了抖,先落下來的是一個乾坤袋,接着是一個玉牌。
沈淮初分不出玉的好壞,但這一塊顏色青翠欲滴,摸上去溫而不涼,想來不是凡品。他将玉牌翻看一番,看見上面刻着三個字——謝淩之。
所以說這人名叫謝淩之?
終于得知自己随手撿的便宜師父姓名後,沈淮初将乾坤袋和玉牌放到謝淩之身邊去,他手剛要收回,躺着的人驟然睜眼,五指成爪抓向沈淮初喉嚨。
沈淮初尚未明白發生了什麽,便一陣天旋地轉,被謝淩之鎖喉在地。
“你是何人?”
“發什麽瘋?”
沈淮初和謝淩之同時開口。
他發現謝淩之語調變了,先前說話還略帶幾分生澀,似是長久未開過口的人,但音調正常,有一般人的高低起伏。而現在,一句話,四個字,語氣平板如一,毫無高低起伏。
沈淮初握住掐着他的這只手,出聲艱難,“我是你才收的徒弟……”
“徒弟?”謝淩之皺眉。
“你又不記得了?”沈淮初也皺起眉,他十指并用,企圖把這雙手掰開,但無奈七八歲孩童的力道太小,根本無法掰動分毫。
謝淩之把沈淮初拎起來,打量貨物似的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後“啧”了一聲,丢垃圾一樣把他丢棄。
沈淮初順着洞壁坐下,捂着嗓子咳嗽,他看見謝淩之轉身欲走向洞外,可腳剛踏出去一只,人竟直愣愣栽出去,看得沈淮初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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