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暴雨

周非涼這個人到底是變了。

從前十七八少年,需求低,欲望少,給他牽牽小手會高興到一個晚自習耳垂都紅的大男孩。

現在罵他一聲渣男,他就不高興了。

不渣嗎?

黎梨想,當時分手,母親才過來找了他一次,在班主任辦公室,老班還在呢,就算話再難聽,老班那麽偏愛他,會允許母親把他傷得一蹶不振嗎?

他就是覺得她好玩。

弄到手之後失去新鮮感,于是外力阻撓下,她佯裝同意分手後,火速撤離。

當時第二天他沒來上課,她去家裏找他,他家保姆竟然連他死了的話都說出來,她還當真了,在那個小院子外頭哭得像傻狗。

現在想想,滑稽。

“我在外面等你。”可能詢問室太小吧,他說完這句話與她肩擦而過時,黎梨感覺到半窒息。

他身上氣味還是當年她聞過的味,清新的像雨後學校裏那顆撕開表皮層會發出沉郁木香的水杉樹。

一晃神,黎梨仿佛回到那年夏天。

韓奕銘在兩名律師也出去後,問她:“你沒事吧?”

“韓隊,這是幹嘛?”黎梨痛苦皺眉,“在前男友面前扮演性工作者,你玩我呢?”

“怎麽,沒忘記他?”韓奕銘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樣子看得人想揍他。

黎梨嘆氣,煩躁地:“你願意怎麽樣就怎麽樣吧。反正你是領導。”

“梨子,我需要你接近周非涼。原因現在不能告訴你。願意嗎?”

“我能不願?”

“不能。”他斬釘截鐵。

黎梨點頭:“行了領導。我這就去。”

韓奕銘五味雜陳笑了:“注意安全。”

……

夜間十一點鐘,下過暴雨後的城市呈現濕淋淋的狀态,即使經過白天的夏照,落葉也不曾幹爽,被吹倒的大樹橫七豎八的躺在人行道上,清理工作進展緩慢。

還才是暴雨黃色預警,等後面臺風來往橙色和更高級的紅色升級,這座臨海之城不是要廢了?

黎梨點了一支煙,從市局長長的臺階上往下走。

周非涼站在底下的車邊等她。

黎梨眯眸細觀察他,覺得物是人非。

當年的他不會用這種平靜眸子盯着她,說句自大的,他當時愛她愛到能為她死去在所不惜,占有欲強悍,眼神鎖着她。

“送你回家?”此時聲音低沉,眼神虛實難測。

黎梨硬聲:“謝了。”

她已經換了裝,“假”警服脫下被沒收,穿了吊帶和熱褲,腳上是十公分的綁帶涼鞋。

這身裝扮她曾穿過幾次,在埋伏某個販毒團夥時,清涼得讓人想入非非。

周非涼入坐後,特別正人君子,只目視前方,“先吃個夜宵?”

她唇角一勾,“行。”

……

二十分鐘後。

夜宵一條街。

光頭燒烤。

黎梨欲開門下車的瞬間,聽到身旁男人說,“等一下。”

她不明所以。

接着,前後兩輛車上的保镖們下車,像拍電影一樣發現金給在場食客,大家驚呼的同時沒用到三分鐘就被全部清理。

“原來涼三爺吃個夜宵還要清場?”黎梨諷刺,“嫌地方不上檔次你沒必要下來,也不打算請你。”

“我請你。”無論她言語多麽紮人,他無動于衷,始終溫和。

其實,黎梨知道,他這雙桃花眼最能唬人,天生的波光蕩漾,容易引起誤會。

這個時候身為女人就須得清醒,多情瞎想的後果就是把自己搭進去。

她此刻不耐,不知道是自己身份自動所表達的情緒,還是她本身內心深處對他的無法釋懷,嗆聲道:“可跟你走在一起我就惡心了。”

“黎梨……”他眸光微冷。

“這時候不叫二梨了?”

“你會更惡心。”

“……”黎梨無言一瞬,點頭笑,“的确。”

下了車。

那幫被鈔票塞夠了的紅光滿面食客們,一步三回頭望,想望點什麽八卦繼續唠嗑。

然而,周非涼的人訓練地像人形阻隔器,以黎梨找的那張桌子為中心點,排一長龍站把她和周非涼擋住了。

這造型吃夜宵,黎梨得堵死。

周非涼在她對面坐着,心平氣和到她已經看不出他是真擺譜,還是身份如此又恰逢時機敏感活得就是這麽密不透風,他淡然給她遞了菜單。

黎梨盯着他挽起的袖口左小臂內側的一點點延伸下來的青色線條,“身上是畫的?”

她随意提起。

像好奇的樣子。

周非涼深深笑:“紋的。”然後,把菜單幹脆放到她面前。

黎梨盯着他的笑眼又一瞬間的晃神過後,內心深吸一口氣,臉上笑着,繼續演:“哎,你當年怎麽回事?我去找你,保姆為什麽把你遺像捧出來?”

“遺像?”他挑眉。

“是。”黎梨點完把菜單還給服務員,這是名女性服務員,三十多歲的少婦模樣,盯着周非涼不食人間煙火的俊臉目不轉睛,黎梨把菜單還給她,還遭對方一個白眼,不屑瞄她胸脯,對她的“職業”表示嘲諷,黎梨的回應是伸手一拉吊帶,把自己的溝拉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給她瞧。

少婦一驚,臉色萎了。

大概是沒見過她這麽不要臉的吧。

黎梨大大方方笑出來,唇角勾得越發豔麗。

少婦灰頭土臉的身子閃進了操作間。

看樣子一時半會不會出來了。

黎梨樂得清靜。

周非涼全程觀看,終于露出一絲五味雜陳的神色,“能不做這一行嗎?”

“哪一行?”黎梨笑,“說起來你還得負責,當時分手第二天就失蹤,我以為是我媽傷了你,你想不開了才出事。結果你混得可以麽,當時怎麽不知道你是周家小兒子呢?如果知道,我直接來周家找你啊。”

“你從那時候成績下降?”他大概認為,即使身為前女友,她在做雞,對他面子都是有影響的。

“當然了。”黎梨真假參半說,“本來我脾氣就倔,你又莫名其妙失蹤,我恨死我媽,後來就沒學了,畢業就出來社會上混了。現在這一行挺好,我自己做自己的,不給任何人壓榨我,願意幹就幹,不願意幹就出去旅游,對了,碰上合眼的,我還能免費呢。”

說着對他抛媚眼。

換一般人招架不住。

奈何周非涼清心寡欲,眸光平淡,“對不起。是我當時沒處理好。”

“所以你沒死……”黎梨發現自己手在抖。掩飾的好,連自己都欺騙,以為這場見面全是“公事公辦”。

“我母親那年空難,我受了打擊,加上和你分手,一蹶不振。後來父親将我接走,這才一直了無音訊。”他說,“我以為你過得很好。唉……”

這聲嘆氣挺逼真。

黎梨幾乎當即原諒了他。

她沉默片刻,揚起僵硬的笑說,“算了。人各有命。我現在挺好。”

是真好。

當警察風裏來雨裏去。最後還要盯梢自己前男友,搞不好還能把他送進去呢。

沒什麽比這個更刺激了。

眼皮低垂,忽然半句不想開口。

她一安靜下來,周非涼一雙眼就仔細瞧着她。

不知瞧到什麽,劍眉倏地微擰,接着伸手像有備而來,身後女助理立即拿出一張卡恭敬放他指間。

“這裏一千萬。不要做了。”推她面前。

恰逢各種烤串上桌,廉價的不鏽鋼盤子配塑料薄膜,食物在上頭放着,香味撲鼻。

黎梨從前也是見過錢的人,父親公司資産少說也有上億,但從來沒有給任何人劃過超過三個零以上的數額。

周非涼闊氣。

闊氣的令她本來平靜下的心如被潑了一盆火油。

她擡眸,諷笑:“我得陪.睡你多少次,才夠還清這一千萬?”

“不需要。”

他太過道貌岸然令黎梨無法忍耐。

“你他媽閉嘴。”她敲碎原先自己吹的那半瓶酒,酒液順着桌面滾,滾濕她大腿,不管不顧,用尖銳的豁口指着他紋絲不動的眼皮子底下。

“周先生!”他的保镖發瘋了,要上來弄她。

周非涼淡淡一聲:“滾。”

正應了那句話語權不在于聲音大小,氣場決定高低。那些保镖懼怕他,不由後退,但眼神始終保持警惕。

黎梨在那幾個保镖虎視眈眈之下站起身,夜風吹起她半長黑發晃動着,顯得眼神淩厲,和手中兇器毫無差別,“我恨你。一聲不響離開,将別人感情視為玩物,要死就死徹底,我還記着你好,現在耀武揚威出來純粹讨嫌,拿走你的髒錢,我死在嫖客床上也跟你沒關系。”

周非涼那雙平靜的桃花眼還敢平靜嗎?

不了。

他眉間微蹙,幽深的雙眸緊緊凝視着她,“真的不要做了,對身體不好。”

黎梨下一秒就要紮破他眼球一般,怒喝:“誰要你管?滾!”

最終沒下去手。

畢竟不是真失足女,天不怕地不怕。

她還得回單位上班。

戲演一半吊足他胃口就行。

黎梨砸了酒瓶子在地上撤離。

拎着自己的大包,裏面零零散散掉出一些東西,還有道具避孕套。

看到他忽地一暗的眼神,黎梨可感謝盛伊楠的精心準備了。

但是,在她潇灑一扭身走時,周非涼又冒出一聲:“做朋友不行嗎?”

“你配嗎?”黎梨寒心笑。

轉身,頭也不回離去。就當那年愛過的人,長眠江畔,反正也已悼念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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