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女娲石像

據說古典音樂家喬赫在老城區撤退的那天晚上趴在女娲石像前嚎啕痛哭,直哭得抽搐着暈了過去。

“真暈了?”這是明夏的問題,“不會是喝高了吧?撒酒瘋什麽的。”

“怎麽個抽法?”這是李悠然的問題,“渾身上下都抽?還是僅有胳膊腿在抽?說胡話嗎?抽了多長時間。”

松青本來在慚愧自己當時被吓着了,沒敢上前去扶他。結果被兩個人不着調的問題一問,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暈了大概有兩三分鐘吧。呃,全身都抽,還流口水了,嘴裏哼哼唧唧的,我也沒聽清他說啥。”

明夏挺同情他,那天大家都被羅羅吓得夠嗆,換成是他看見一個人趴在空無一人的廣場上狼哭鬼嚎,估計他也不敢過去。

“或者就是喝多了?”李悠然摸着下巴思索,“後來呢?”

松青無意識的哆嗦了一下,臉上露出驚悚的神色,“後來他就雙手着地,爬着走了。就好像他雙腿殘廢了,完全使不上勁兒似的。”

兩位聽衆,“……”

“真的,我當時都快被他吓死了,等他一爬進西街就蹑手蹑腳地跑回了廠房。起先我也想着這事兒要不要跟你們說一下,但後來我自己都不确定了,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或者就像明夏說的,是喬赫自己喝高了?”

李悠然看着他,“所以就拖到今天才說?”

“那你說咋辦?”松青有些光棍的看着她說:“我确實懷疑自己看錯了啊。總不能跟你們瞎說吧?再說我對喬赫那人也不确定啊,昨天在我家店門口遇見他,我還以為他要假裝沒看見我,沒想到他停下來跟我閑聊,然後就說邀我過來聚會。我就想着過來看看呗,說不定還能解開疑惑呢。”

明夏覺得這就是一個主動湊上來看熱鬧的傻大膽。

李悠然覺得這事兒有些棘手。出事那天因為供電設備被羅羅破壞,到晚上就只有路燈恢複了供電,廣場周圍的監控設備都還沒有恢複,老城區的人又都被集中到了廠房那邊,附近很難說還有沒有別的目擊者。松青說的是不是真的,一時間還真是無法證實。

“我昨天拿話試探他,結果他表現的好像完全不記得頭天晚上的事,也是那套說辭,說自己被同學關進櫻花酒吧的酒窖了。一直到咱們回家的當天淩晨才跑出來。”

兩個人兩套說辭,肯定有一個是說瞎話的。明夏比較傾向于松青說的是真的,倒不是他對這人有多信任,而是那天美人看到喬赫時反應也不大正常,美人總不至于假裝吧?

李悠然叮囑他們倆,“這事兒別往外說。”

兩個大男孩一起點頭。

“你們會查的吧?”松青追問,他就怕自己說的這些被人當成瞎話,然後随意抛到腦後。哪怕最後查出的結果是他發癔症了,出現幻覺了,好歹也是個結果呀,總好過他天天的疑神疑鬼。

李悠然給他打包票,“肯定查。”

松青放心了。

明夏知道李悠然正在查喬赫,如今算是又多了一個疑點了。

酒吧裏雖然有很多人,但出了門就會發現外面的街道十分冷清。除了老城區還處于封鎖狀态的原因之外,本地居民還尚未從羅羅帶來的恐慌中恢複過來。

“我在這裏住了這麽多年了,還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蕭條的夜景……”松青感慨幾句,一回頭見明夏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好像在豎着耳朵聽什麽動靜。

“怎麽啦?”松青心頭不安,不會是羅羅又來掃蕩了吧?

明夏微微蹙眉,“你們沒聞到什麽味道嗎?”

夜風拂過,隐隐帶來一種潮濕微腥的水汽。他們不像是走在白天時剛剛消過毒的大街上,而像是走在鄉下的河塘旁邊,月光将夜晚彌漫的水霧染成了幽谧的藍色,霧氣散開又聚攏,漸漸模糊了他們的視線。

耳畔隐隐傳來一聲悠長的鶴唳,明夏陡然間驚醒過來,一擡頭就見李悠然和松青站在前方兩三步遠的地方,像是被誰施了定身法似的一動不動。

他們還站在西街的人行道上,然而路燈卻不知何時熄滅了,整條街只有幾家住戶還亮着燈火,小小的幾點亮光,仿佛雨夜裏飄搖的燭火,随時都會熄滅的樣子。他們前方不到百米遠的地方,就是西街與廣場相連的路口。廣場上的燈光從街口照進來,于明夏而言,仿佛一個明亮的、可望而不可及的出口。

明夏的身體也是僵硬的,但随着神智清醒,手腳也仿佛在緩慢的恢複知覺。

明夏直覺他們是中了什麽毒了。難道是李悠然的花招被人看破,舞池裏那兩個被看出原形的怪物要來殺人滅口?明夏艱難地晃晃胳膊擡擡腿,試探的往前走了兩步,正想拍拍前面的兩個人,忽聽身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輕響。

這聲音初聽時像誘捕羅羅的那種聲波幹擾,一種富有金屬質感的摩擦聲,然而随着聲音的逼近,漸漸的多出一種收放自如的柔滑的節奏感。

明夏汗毛直豎。因為他突然反應過來,那是堅硬的鱗片摩擦在石板路上發出的聲音,是爬行動物漸行漸近的聲音。

明夏忙不疊的在李悠然和松青的背上重重一拍,“趕緊走啊。”

這兩人并沒有如他所願的醒來,反而被他推着踉跄兩步,又僵硬地停了下來。明夏繞到他們身前,見兩個人表情也都是僵硬的,但李悠然的眼睛卻已經恢複了清明,她斜着眼睛瞟向明夏時,眼裏滿是焦急之意。

初秋的夜晚,明夏卻冒了滿頭的冷汗。

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近,明夏一咬牙将李悠然背了起來,另一只手拽住松青的手臂,憑借一股蠻力向前跑。

潮水般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追了上來。明夏倉皇回頭,只看見街道昏黑,杳無人跡,并沒有任何令人懼怕的東西出現。然而逼到耳畔的聲音卻又如此清晰,他根本沒法說服自己這只是錯覺。

或者真是錯覺?

松青随着他的手勁兒僵硬地向前跑了兩步,腳下互絆,一頭栽倒。明夏背上還背着一個,手一抖就沒扶住。松青倒得也不是地方,還把明夏也絆了一下,險些讓他把李悠然給摔出去。

明夏再度回頭,就見身後的街道不知何時起了霧,薄薄一層,影影綽綽的将遠處的街道房屋都籠罩了起來。那發出窸窣聲響的東西,就藏在那霧氣裏。

明夏咬着牙把松青又拽了起來,一手扶着背後的人一手拽着松青,跌跌撞撞朝着廣場的方向跑。也不知是不是摔了一下的緣故,松青的身體好像沒有那麽僵硬了,居然一路半拖半拽的,将這兩個動彈不得的人拖上了廣場。

一走出西街幽暗的街口,明夏整個人都有一種從危險之地重返人間的感覺。

然而這感覺也只持續了幾秒鐘。

明夏力氣有限,在廣場上走了沒幾步,松青又摔倒了。這一摔,就把明夏和他背後的李悠然也一起帶倒了。明夏體力有限,而且他本身還是個傷員,這麽一番折騰下來,肩膀的傷口又裂開了。明夏簡直要仰天長嘆了。這都是什麽見鬼的運氣喲,生平第一次替警方跑跑腿也能這麽倒黴。連番驚吓不說,還有豬隊友跟在身邊不停地拖後腿……

好像從他進了老城區開始就一直在走黴運。

西街的巷口光線暗了下來。

明夏把李悠然和松青放在一起躺着,自己強撐着站了起來。這樣抱着某種目的去參加的活動,出門之前怎麽可能會一點兒準備也不做。臨出門之前李悠然給了他一把匕首防身,此時此刻,這把不足五寸長的黑色匕首,就成了他們三個人唯一的武器。

霧氣籠罩在街口,越來越濃,慢慢凝成了一個仿若實質的灰黑色的霧團。霧團中有似有幾股不同的氣流翻卷攪動。緊接着,便有無數深深淺淺的條狀物從霧團裏滑了出來,窸窸窣窣的朝着明夏幾個人的方向蠕動。

明夏頭皮發麻。他從生下來就從沒見過這種異事,自然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眼見那些東西爬上廣場的臺階慢慢包抄過來,他把匕首摸出來攥在手裏,心裏有種豁出去的感覺,反正他也沒有拖着兩個大活人逃命的力氣了,要死就死吧,死前能劈死一個是一個。

背後有人咳嗽了兩聲,一只手探過來在明夏肩上拍了拍,“我來。”

明夏先是一驚,随即大喜,“李警官,你醒了?!”

李悠然剛才就清醒了,只是身體動彈不得,被明夏摔來摔去的,倒是把那股子僵硬勁兒給消磨掉了。

“匕首收起來吧,”李悠然瞥了一眼他手裏的那把匕首,“對付這東西沒用。”

明夏拿着匕首本來就是為了給自己壯膽的,聽她這樣說,握得更緊了。

李悠然活動了幾下胳膊腿,伸手把明夏拽到了自己背後,“交給我。”

就這麽幾句話的功夫,那些東西已經密密匝匝地圍了上來,在他們周圍形成了一個包圍圈。明夏起初以為是蛇,可這會兒離得近了,才發現這東西雖然長着細長身子三角頭,可是在它們的眼睛後方靠近七寸的地方,又有一對成年人掌心大小的鳍,小扇子似的向兩邊撐開,上面的紋路鮮紅如血,看起來怪模怪樣的。

這些似蛇非蛇的東西圍上來之後卻又不動了,齊刷刷地朝向他們身側,然後一起把頭低下來,好像在行跪拜禮。

明夏朝着身側的方向看去,那裏是廣場的正中央,在巨大的蓮花形底座上,女娲的石像靜靜地聳立在漫天繁星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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