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鶴
眼前的生物太過巨大,讓明夏有一種“無法肯定這到底是什麽動物”的感覺。只知道随着它的靠近一步步後退,直到後背靠上了半塌的廊棚。
或許是驚吓太過的緣故,明夏反而在最短的時間裏冷靜了下來。不冷靜也沒法子,若是遇見普通的兇獸或許還能想想怎麽逃命,但他偏偏遇見了這種史前怪獸一般的龐然大物,實力相差太懸殊——既然逃不逃結果都是一樣,那還有什麽可害怕的?
唯一的遺憾大概就是自己死了,這兩只小的怕是也難逃一劫。
明夏隔着t恤衫摸了摸那兩只乖巧的小東西,有些遺憾自己還沒治好兔子的內傷,也沒來得及把青丘送走。
大蛇低下頭,一雙冰冷的豎瞳緊緊盯着明夏。
明夏無意識的側過頭閉起雙眼,片刻後悄悄睜開,卻正好看見大蛇的尾巴尖卷着什麽東西遞到了它面前,然後血盆大口張開将那不停掙紮的東西一口吞下。
明夏汗毛直豎,視線卻着了魔一般無法從大蛇頸部不停蠕動的一團突,起上移開。爬行類動物特有的潮濕腥臭的氣味兒漸漸逼近,像是最終确認了獵物的可靠性,巨大的頭顱驟然間高高揚起,在一下極微妙的停頓之後,疾如閃電般俯沖而下。
這一次,明夏連閉眼的時間都來不及了。仿佛只是一眨眼,大蛇張開的血盆大口已經伸到了他面前。
電光火石之間,一陣奇異的灼熱在明夏的身前爆開,就像有人突然間撐開了一張無形的大傘。
巨大的頭顱與無形的大傘轟然相撞,劇烈的沖擊波令明夏的身體再度後退,身後的牆壁坍塌,明夏的後背重重撞在廊棚坍塌的廢墟上,疼的險些閉過氣去,五髒六腑也翻江倒海一般,直到他扶着身旁的立柱艱難站起,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口中竟溢滿鮮血。
這一道在明夏身前撐開的防護罩,徹底令大蛇發了狂。它憤怒的嘶吼,再一次仰起高高的頭顱,疾速沖撞過來。
明夏髒腑之間宛如挨了一記重錘,喉頭再度溢出鮮血。劇烈的疼痛令他眼前陣陣發黑,然而也微妙的讓他意識到一些以往從未曾察覺的東西:他似乎擁有一件了不得的防護裝置,它在他生命遭受威脅的時候自動出現了。但這種保護并不會百分百将攻擊抵擋在外,他的身體還是會受到影響——因為承受重擊的那個“裝置”,就安裝在他的身體裏。
第三次撞擊之後,明夏已經爬不起來了。他靠在倒塌的廊棚立柱上,面白如紙,身上的衣衫幾乎被鮮血浸透。
明夏的眼神已經散亂,無法再聚焦。他知道,那一道保護着他的屏障經不起再一次的撞擊了。可是為什麽呢?明夏恍惚的想,這麽多的人,大蛇為什麽只是盯着他?還有羅羅,羅羅也盯着他,難道他長了一身唐僧肉嗎?
還是說,它們都是被他身體裏這個附帶的防護裝置吸引來的?
高高揚起頭顱,準備蓄積力量再來一下子的大蛇忽然停頓了一下,緊接着它警覺地将頭扭向了身後。明夏恍惚聽見似乎有什麽聲音正朝這邊靠近,似乎是槍聲。
明夏困難的睜眼,然而他所有的視角都被巨大的蛇身擋住了,什麽也看不見,只能看到頭頂的一片天空,星光已經黯淡,夜晚最黑最冷的時刻不知不覺間已經過去了。
明夏看見有什麽閃亮的東西在大蛇的頭頂上炸開,一下又一下,大蛇仿佛被這亮光推搡着,不得不向後退,卻又不甘心的試圖反擊。然而那奇異的亮光太密集,一時間壓得它無法前進。
這種對峙似乎持續了很長的時間。當天邊浮起第一抹淺淺的暖色時,已經被明夏的防護罩耗去了大部分體力的大蛇終于萌生退意。但到了這個時候,進攻的一方也已看出它力竭,又怎會輕易放它走。
圍攻大蛇的火力網越來越密集。大蛇暴怒,仰頭長嘶,雙眼後方靠近七寸的地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探出一對蒲扇般的耳鳍。耳鳍色澤漆黑,脈絡根根分明,迎着晨光打開,鮮紅的色澤頗有種妖異的豔麗。
明夏腦海裏剛剛浮起“色彩豔麗的生物多半有毒”,就見大蛇像一個超大號的噴壺似的,朝着火力攻擊最密集的地方噴出毒汁來。
明夏身前的防護罩本來已經是強弩之末,見到這等情形,嗡的一聲像是自動充電,将那一層岌岌可危的防護罩重新撐了起來。大蛇牌花灑噴過來的時候,明夏清清楚楚的聽到防護罩上發出滋滋的聲音,像是某種東西被腐蝕了。
這感覺也再一次傳遞回了明夏的身上,明夏趴在地上連坐都坐不起來了。他有一種自己被泡進硫酸裏的錯覺,五髒六腑都灼痛難忍。他此刻已經是精疲力竭,察覺兔子和青丘在衣服裏撲騰,想要安撫一下,卻連擡手的力氣也沒有了。
這一撥毒汁噴完,大蛇便徹底萎靡下來,盤踞得如同一座山似的巨大身軀也變得松散,長長的蛇尾在廣場上掃來掃去,力道卻越來越微弱了。
就在明夏以為這貨就要下臺領盒飯的時候,就見它過了電一般開始渾身抽搐。遠處有人大聲呼喝,似乎有人在招呼同伴迅速躲避。
明夏直覺大事不好,但他縮在一堆廢墟裏,視線又被大蛇擋的徹底,要躲都不知該往哪邊躲。再說……他也沒力氣了。
大蛇越抽越厲害,身體漸漸緊縮起來,頭顱卻高高揚起,宛如在半空中拉開一張巨大的弓。大蛇仿佛将所有的力量都蓄積在了這張巨弓之上。
一瞬間明夏仿佛聽到無數人在尖聲驚叫,有的聲音充滿了恐懼驚慌,也有的聲音歡聲大笑,甚至還有人喜極而泣。
就在這無數人的歡呼尖叫之中,大蛇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嘶聲狂吼,巨大的頭顱如同離弦之箭一般,攜裹着萬鈞之力筆直的沖向廣場中央的女娲石像。
這一撞便如天崩地裂一般,剎那間煙塵四起,濃煙一般的黑霧自石像底座之下盤旋而出,濃墨般的黑色竟将晨光也遮掩住了。
明夏的防護罩替他擋下了最後的一波沖擊,巨大的圓形傘翼之上泛起淡淡的白光,白光之上影影綽綽地浮現出一個輕淺的圖案。那是如同水墨勾畫一般極簡潔的一個虛影,長頸、長腿,寬大展開的雙翅。
那是一只振翅欲飛的仙鶴。
只一霎間,眼前一切便如輕煙一般飄然而散了。
明夏捂住胸口,被彌漫在廣場上的煙塵嗆得咳嗽起來。這一咳,又牽動了胸腹間的內傷,喉間再度溢出鮮血。
再看廣場中央,濃煙散開,女娲石像已經不見了,大蛇也不見了,只有碎裂的石塊撒了滿地。
“媽的,事情大條了。”
明夏低頭,見青丘耷拉着滿身的亂毛從t恤衫的領口鑽了出來。它身上沾了不少明夏的血,好些地方的羽毛都被粘起來了,看上去格外凄慘。爬到明夏肩膀上的時候,還軟手軟腳的險些摔一跤。
明夏覺得自己已經從半殘進化成了全殘,視線也有些模糊,就聽青丘靠在他臉頰旁邊嘀嘀咕咕的說:“捅出這麽大的婁子,這可咋辦呢?”
“什麽……簍子?”
青丘湊過來,尖尖的小嘴在明夏嘴角啄了啄,“這個不要臉的長蟲把陣眼給撞開了,這下可糟了!”
青丘的小爪子在明夏肩上來回溜達了幾步,腳下一打滑,險些摔倒,明夏想要擡手扶它,然而手尚未擡起,眼前一黑便已暈了過去。
昏迷中的明夏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只雛鳥,跌跌撞撞地走在一片茂密的草灘上。溫暖的微風拂過,草莖搖蕩,遠處傳來潺潺水聲和鳥群嘈雜的鳴叫。
明夏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偶爾停下來啄食草莖或淺水中的浮游生物,陽光暖暖照着他身上黃絨絨的短毛,他停下來拍打拍打短短的翅膀,怡然自得的叫喚起來。
“喲,師兄你看,”身後一個清亮的聲音笑道:“這裏有一個落單的小家夥。”
明夏回頭,視線中出現兩雙穿着獸皮短靴的腿,正待擡頭,就覺頸後被人捏住提起。視野驟然開闊,明夏驚喜的叫出聲來。原來他所在的地方是一片環境極優美的濕地,遠處一條大河如同白練般破開了綠油油的草灘,彎彎曲曲湧向視線的盡頭。
草灘上栖息着一群極美麗的生物:長頸、長腿、潔白身軀、綴着黑色尾羽,額頭一點鮮豔如血。
是丹頂鶴。
明夏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的觀察過丹頂鶴,開心的大叫起來。
近處有人哈哈大笑起來。
明夏的視線戀戀不舍的從遠處收回,這才注意到揪着自己的是一個圓眼睛的小少年,一襲白袍,十六七歲的樣子,臉頰上還有一個圓圓的酒窩。他旁邊是一位二十餘歲的清俊男子,身着青袍,裝束與他相仿,眉宇間也帶着一抹暖暖的笑意。
“落單了?”白袍少年瞪着圓溜溜的大眼睛問明夏,“你爹你娘呢?沒有他們護着,你可怎麽活呀?”
明夏心想,傻瓜,我很快就要醒啦,這就是一個夢呀。
白袍少年又笑了,“你也不知道呀,是不?那就跟我走吧,我看你這小東西跟我有緣啊。”
明夏嫌棄的看着他,誰樂意跟你走喲,我認識你是誰呀。
白袍少年把他捧到懷裏順了順毛,“哥哥養你。以後你長大了可以給哥哥當坐騎。”
明夏呸了一聲,想得美!
“你可快點長大呀,”白袍少年揉揉他毛茸茸的小腦袋,小聲跟他說話,“如今萬妖混戰,人間生靈塗炭,你快點兒長大馱着我,咱們也去除魔衛道,匡扶正義。”
一旁的青年人揚聲喚他,“白矖,快些。”
“來啦。”白袍少年答應一聲,小心翼翼的将明夏塞進自己衣襟裏,“走咯,回家咯。”
明夏還想看風景,但又掙紮不過,忍不住就有些着急,一急就醒了過來,耳邊一個熟悉的聲音輕聲說了句,“可算醒來了,真是……謝天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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