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大印

明夏從市區跑來找塗慶的時候,只帶了兩身換洗衣服,到了走的時候才發現行李已經從一個雙肩包擴大到了兩個旅行包:來老城區之後添置的衣服、鞋子、胡老給開的藥和補養品、斷網期間買的書……

明夏心裏有種莫名的不舍,卻又說不出原因,心裏的感覺怪怪的。

或者,只是因為這段時間的經歷給了他太大的沖擊,将他從往日那種平靜如水的日子裏拽了出來,讓他能有機會看一看這世界不同的面貌。

塗慶在門外扯着嗓子喊他,“小六,出來了。”

明夏放下手裏的東西,趿拉着拖鞋走了出來。

門外,塗慶和南江正在花壇旁邊支桌子,一旁擺着幾個啤酒箱子,一看啤酒箱摞起來的高度,明夏腦子裏立刻冒出“不醉無歸”四個大字。

花壇旁邊的水泥臺階上,美人趴在那裏看熱鬧,青丘蹲在它旁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調戲它,不過美人心情好像不錯,對它的撩撥并不在意。

幾個人點的炒飯和烤串很快都送來了,青丘不愛喝啤酒,覺得有一股涮鍋水的馊味兒,于是分到了一杯橙汁。明夏在它面前單獨放一個盤子,方便它取食,上面放着烤雞翅、烤雞柳和半只撕開的炸雞。

這愛吃雞的勁頭讓明夏懷疑它的本體其實就是狐貍吧?

塗慶一邊開啤酒,一邊拿腳把美人推開,不讓它去鑽啤酒箱子。美人粘他粘習慣了,被推開了不樂意,喵喵喵的抗議個沒完。

塗慶從盤子裏跳出幾串秋刀魚,把魚肉撕碎了扔進腳邊的小碟子裏,“吶,都是沒放調料的,專門給你們要的。”

美人圍着塗慶的小腿蹭了一圈,湊過去享受它的大餐。

“你看你這倒黴屬性,”明夏挖苦他,“喜歡的貓都是兇巴巴的類型。你沒救了。”

塗慶翻他一眼,“這話我要告訴明鳴。”

明夏嗤笑,“明鳴能跟貓比嗎?那是一頭活老虎!”

塗慶哈哈大笑。

一旁的南江也被逗笑了,“這麽大怨氣,小時候沒少被欺負吧。”

明夏哼哼兩聲,“沒事,以後她再跟我厲害,我就過來揍老塗——打不過妹妹,還打不過妹夫嗎?”

塗慶覺得大舅子有點兒傻。他就算把自己給揍了又咋樣?回頭還不是要挨明鳴的揍?

明夏端起杯子的時候還想了一下胡老給開的藥,好像沒有什麽需要忌酒的,便開開心心的跟他們碰杯,“今朝有酒今朝醉啊,等我回去可就沒這麽逍遙啦。再見面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可以想象他的老師已經積攢了一堆的工作等着他呢。

“明鳴要回來了,”塗慶跟他相反,一點兒惆悵失落都沒有,反而一臉興奮,“到時候我過去接她,順便在你那裏住幾天。”

明夏心裏好像好過了一點。

夜風習習,秋蟲呢喃。老城區雖然已經解除了隔離,但畢竟已經放出了斯內克病毒的消息,因此還是沒有什麽外來的游客。一入夜,廣場街道俱是冷冷清清,跟前些天隔離的時候相比也沒什麽區別。

明夏問青丘,“蛋炒飯要嗎?”

“要!”青丘忙不疊的答應,“煎蛋也要,今天可是餓死老子了,一整天只吃了兩根油條!水都沒顧上喝一口!”

明夏給它的盤子裏盛了幾勺炒飯,一邊問它,“怎麽這麽忙?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也沒有幹糧嗎?”

青丘在香菇上啄了兩口,不感興趣,拿爪子撥到一邊,嘀嘀咕咕的抱怨,“忙死了。像我這樣沒妖權的免費勞動力,誰還不使勁兒使喚呀?”

南江從啤酒罐的上方挑眉看了它一眼。他大概是想收拾它,顧慮着場合不合适又強忍住了,一張臉黑的不行。

明夏看的直樂。他注意到青丘只是抱怨忙,抱怨沒飯吃,但是有關工作的事情卻一字不露。明夏覺得它這樣挺好,至少有個工作人員的正經樣子了。

看來,“第六組”還是很會調理人啊。

青丘吃了個半飽,精神頭也恢複了。它湊到明夏面前,伸開翅膀向他顯擺,“看到沒,看到沒,這可是鎮妖司的大印,有這個東西我就可以出封妖陣了!”

路燈的光并不是特別明亮,明夏一時間看不出青丘所說的大印在什麽地方,只覺得它黑乎乎的羽毛之上,好像真的漂浮着一個模糊的紅圈。明夏伸手摸了一下,手指卻仿佛從那道紅圈裏穿了過去。

“真神奇,”明夏也替它高興,“就是說你有時間可以來找我玩了?”

青丘瞟了南江一眼,悻悻的說:“自己去是不行的,要有‘第六組’的人帶着才行。”消沉了幾秒鐘,它又很快興奮起來,“等這個大印變成藍色,我就能自己去找你玩啦。到那個時候,我就有堯西區的居住證,是正式的妖族居民啦!”

“恭喜你,”明夏很是捧場的安慰它,“其實就算沒有大藍印也不要緊,不是就只有十年了嗎?想想看,也很快的。”

“不是急這個。”青丘挺微微仰頭,滄桑的嘆了口氣,“我這不是急着想去找你嗎?你可是我生平第一位知音呀。你要知道,鎮妖司管理嚴格得很,有犯罪前科的居民是不能出老城區的,除非是立過功,有藍印的才行!”

“那就加油吧。”明夏笑着捏捏它的小爪子,“不用急,老塗在這裏開店,我沒事就會過來,還能見面。到時候再請你吃炸雞呀。”

青丘心花怒放,“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南江在旁邊一臉嫌棄的瞪着青丘,見青丘梗着脖子回瞪他,幹脆開啓了攻擊模式,“我記得誰說的來着?說拿到居住證就要趕緊去報名上學,要學習現代的知識。還要坐在光線明亮的圖書館裏記筆記,旁邊放一杯熱奶茶……”

青丘厚顏無恥的承認了,“沒說錯呀,自由了當然第一重要的就是來看明夏,第二重要就是去上學呀。誰讓明夏是我的知音呢?”

南江的表情一言難盡,“我真是要吐了。”

青丘惱羞成怒,“明夏,咱倆是知音不?”

明夏哪能給這小東西拆臺呢,立刻斬釘截鐵的答道:“當然是!”

青丘洋洋得意。

話題從寵物店的招牌,一直延伸到寵物店的經營方向,然後很自然的就滑到了明夏的身上。明夏本身并不排斥這個話題,他覺得“第六組”肯定能查出自己的底細,但南江樂意聽他講,他也覺得好像沒有什麽不能說的,本來就是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呀。

“我家裏兩位伯父都是射箭愛好者,”明夏很耐心的幫着青丘剔骨頭,一邊簡單的對自己的情況做一個介紹,“還有一位拿過國際比賽的二等獎。”

“很厲害啊。”

明夏點頭,“是厲害。”

這位拿過獎的伯父,是明夏的二伯,這個人怎麽說呢……是挺厲害,各種意義上的厲害。心眼也多的不行。哪怕在晚輩面前,他也總是一副提防戒備的嘴臉,好像所有姓明的都是要從他嘴裏搶飯吃似的。

做長輩的這個德行,他家裏的兩位堂兄的态度就可想而知。

其實小時候明夏跟這位二伯的感情還不錯,他關于二伯最早的記憶就是在爺爺家後院,他扶着自己的手臂教自己開弓。那時候二伯還年輕,頭發烏黑,愛說愛笑,每次在老宅聚餐的時候,家裏的小孩兒都愛圍着他。

可是不知何時起,記憶裏這位開朗的二伯就變成了現在這個陰鸷的性子。連帶着上梁不正下梁歪,把倆兒子的性格也帶歪了。

唉。

明夏嘆氣,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你工作的地方我知道,”南江忽然說:“飛騰公司,對吧?”

“你去過?”

南江笑而不答。

一門心思吃雞的青丘卻忽然興奮了起來,“哎,這個我知道……”

南江挑眉,淡淡掃了它一眼。

青丘被噎住了似的,叫喚戛然而止。

明夏,“……”

明夏想不通飛騰公司有什麽不能說的。不過,他其實也不是很想聊這個話題,他真正在意的,是南江和青丘的來意。

他通過塗慶把自己要回市區的消息傳遞了過去,其實就是想試探一下“第六組”這些人會不會跑來抹掉他對于老城區的記憶。當然了,他們真要這麽做的話,他事後肯定也不會知道。但他所經歷的一切,到目前為止都還記得,每一個時間段、每一段經歷的細節,他統統都記得。

他想知道,他究竟還能記得……多久?

明夏一整晚都有些不安,但南江和青丘始終沒有什麽表示,甚至沒有提起跟這件事相關的話題,于是,最先憋不住的那個人,就變成了明夏自己。

明夏把自己碟子裏剔好骨頭的雞翅夾到青丘的碟子裏,忽然反應過來這貨已經吃了不少了,那麽小不點兒的身體,塞進去這麽多肉真的沒問題?

但青丘看到肉,還是一副興致勃勃的勁頭,明夏不想打擊它,只好旁敲側擊,“要不要給你拿兩粒山楂丸?”

“山楂丸?”青丘頭也不擡的叨肉,随口敷衍他,“好吃嗎?”

南江嗤笑一聲,“沒事,看它個子小,但吃下去的食物會直接轉化成它的妖力。撐不着的。它這就是在過嘴瘾。”

青丘連連點頭,頭一次這麽痛快的表示出了對南江的贊同。

塗慶在逗貓,指望不上了。明夏只好硬着頭皮自己開口,“那啥,南隊長……”

“叫我南江吧。”南江打斷了他。一口一個隊長的,好像他們是剛剛認識的陌生人似的。

“好吧,南江。”明夏幹巴巴的問他,“我就是想問問,上次你跟李警官來店裏……後來我就忘了看過你證件的事。這次……這次……”

南江啞然失笑。

明夏自暴自棄般把話說開,“會不會也讓我都忘掉?”

“不會。”南江很幹脆的回答他,目光卻凝若實質一般順着他的眉毛下滑到嘴角,再沿着微微敞開的襯衫領口一轉,又回到了那雙溫潤明亮的眼睛上。

他用一種十分公式化的,規矩而标準的措辭回答說:“因為我們的工作需要,領導在研究之後,已經給出了一個不這樣做的理由。”

“是……什麽?”明夏有些懵圈。因為他有個疑似妖怪的老祖宗?

南江微微一笑,眼神卻仿佛別有含意,“你很快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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