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冷若冰霜

沈顧容趴了一會,才撩起白發,起身慢條斯理地走了出去。

他該想一想,一個人該怎麽去離人峰的藏書樓一趟。

正思考着,出了知白堂,便瞧見牧谪正抱着一沓紙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桑樹下,似乎等待許久了。

沈顧容挑眉,緩步走了進去。

牧谪看到他走來,微微颔首:“師尊。”

沈顧容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牧谪低着頭,恭敬着說:“等師尊一起回泛绛居。”

沈顧容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牧谪會特意等他。

沈顧容微微想了想,大概猜出來小主角是在想法子報自己之前救他的恩情,他短促笑了一聲,淡淡說:“回泛绛居之前,我要去趟藏書樓,你随我一起去吧。”

牧谪從沒見過沈顧容笑,聽到這聲有些愕然擡頭,對上沈顧容溫恭如玉的眼神,突然怔住。

沈顧容看到牧谪突然呆滞了,微微偏頭:“嗯?怎?”

牧谪驟然回神,立刻低頭:“是。”

沈顧容穩穩地抓住了牧式路标,宛如抓住了希望。

他正要讓牧谪帶路,牧谪就主動錯了前方半步為他引路。

沈顧容點頭看着小牧谪烏黑的發旋,唇角輕輕勾了勾。

這孩子,倒是恩怨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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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書閣在九春山,離泛绛居不遠。

兩人走過索橋,順着山階緩慢往下走。

山階兩邊全是郁郁蔥蔥的參天大樹,遮天蔽日涼風習習,走了片刻便到了離人峰的藏書樓。

藏書樓的長老正在書閣前曬太陽,掃見沈顧容過來差點從軟榻上翻下來,立刻手忙腳亂地起身行禮:“見過聖君。”

沈顧容差不多習慣了所有對他戰戰兢兢的态度,一點頭:“我來尋一本書。”

長老忙打開藏書樓的雕花木門,将兩人迎了進去。

傳說中,離人峰藏書樓是整個三界九州藏書最多的書樓,甚至京州皇室也曾派人來借孤本,只不過奚孤行不想和凡世牽連,以書樓之書一概不外借,把人給打發走了。

沈顧容走在鱗次栉比的書架間,書樓中分經史子集,林林總總四層書樓全是書籍。

長老捧着人魚燭在前方引路:“聖君想要什麽書?”

沈顧容道:“坤輿圖。”

“坤輿圖在四樓。”長老引着他上了木質臺階,藏書樓來人甚少,周圍彌漫着木頭潮濕的氣息,“三年前掌教剛将九州坤輿圖革新,只要三界中有的城池村鎮,上面全都有。”

沈顧容點點頭,偏頭看了一眼默默跟在身後的牧谪,道:“有想借的書嗎?”

牧谪正默不作聲爬着樓梯,沒想到沈顧容竟然會問他,愣了愣正要搖頭,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僵硬地點頭。

沈顧容道:“那你就去吧,不必陪我。”

牧谪:“是。”

沈顧容跟着長老繼續上樓。

很快,兩人上了四樓。

四樓空曠,只有四面牆壁上擺放着真真切切的書籍,而在中央則是放置着一張虛幻的地圖。

長老道:“聖君,這便是坤輿圖。”

沈顧容還是頭一回瞧見這樣能飄在空中的地圖,這張坤輿圖好似将偌大天地縮放在一張紙上,有山脈、江流、密密麻麻的鄉鎮城池,離得近還能隐約聽到江流潺潺的聲響。

沈顧容看得啧啧稱奇。

長老很少看到這位深居簡出的聖君,見他對坤輿圖有興趣,連忙道:“聖君想要尋哪座城池?”

沈顧容想了想,說:“什麽城池都能知曉?”

“正是。”長老道,“離人峰已有千年,但凡是一千年內存在過的城池全都記錄在冊。”

沈顧容無意識地摩挲了下手腕間的木槵珠子,沉默了片刻,才道:“那這千年來,有回溏城這座城池嗎?”

長老微微躬身:“聖君稍候。”

他走到牆壁旁的書冊,翻找了片刻,道:“聖君,三界并沒有這座城池。”

沈顧容:“你确定?”

長老颔首:“正是。”

沈顧容徹底松下一口氣,他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沈奉雪也才一百多歲,這個世間千年來都沒有「回溏城」,便說明他是真真正正穿到了虛構的書中。

“聖君還需要什麽嗎?”

沈顧容搖頭:“多謝。”

長老吓了一跳,忙颔首道不敢。

沈顧容下了樓後,牧谪已經抱着要借的書,站在門口等着。

“借了什麽書?”

牧谪将手中一本泛着黃色的書給他看,上面寫着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問心》。

沈顧容沒多想,帶着牧谪離開。

在回泛绛居的路上,牧谪始終一言不發,沈顧容又是個不耐寂寞的性子,有這個機會自然要讓牧谪對他“禽獸”的印象改觀。

他随口起了個話頭:“虞星河呢?”

牧谪回道:“他住在外門弟子的住所,下了早課便回去了。”

沈顧容偏頭看他:“外門弟子?”

牧谪渾身一僵,低聲道:“我……同星河怕宿在九春山會叨擾到師尊,便擅自搬去了長贏山,望師尊責罰。”

沈顧容心想,就沈奉雪那個好心辦壞事的活吃人性子,你們搬走遠離禍患才是正常的做法。

之前奚孤行曾說過這個,沈顧容當時還以為這倆團子是随離索住在內門弟子住處,也就沒在意。

沈奉雪座下入門弟子,宿在別門外門弟子,那其他弟子會怎麽看待這兩人?

“無礙。”沈顧容道,“讓虞星河盡快搬回來就行了。”

牧谪小臉一白。

他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聽到沈顧容的心裏話,但總覺得擅自窺探他人內心極其不禮貌,除非是不得已要動用靈力時,他很少會主動窺探沈顧容的神識。

但是現在,牧谪心尖微顫,突然不可自控地想要窺探沈顧容到底在想什麽。

這種能夠掌控對他最有威脅之人的神識這種事,對年幼的牧谪來說,幾乎算得上是扭曲的誘惑。

心間仿佛有兩個一黑一白的小人在相互打架。

“不要随意窺探他人神識。”

“之前他沈奉雪都能随随便便侵入我的識海,我為什麽不能反過來看他的?”

“師尊知道會打死我的。”

“是他将靈力輸入我的丹田,要怪也是怪他自己。”

牧谪頭疼地按住了額頭,最後他還是年紀太小,又擔心沈顧容會對虞星河不利,還是沒控制住自己再次運轉體內的靈力。

沈顧容心想:「回來住好啊,回來住我就能天天揉團子了。」

「還是虞星河脾氣好,讓抱就抱,讓揉就揉,不像這個小崽子,抱一下都不行。」

牧小崽子:“……”

沈顧容之前似乎是沉迷折騰牧谪,哪怕虞星河每天撒歡地在他面前賣蠢,沈顧容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這次沈顧容突然要虞星河回來,牧谪還當他在打什麽壞主意,沒想到卻聽到了這些話。

沈顧容:「牧谪到底什麽時候能願意讓我抱?」

牧谪:“……”

牧谪一個踉跄,腳一崴,直接摔到了三層臺階之下。

沈顧容吓了一跳,本能伸手一把将牧谪卷到了懷裏。

牧谪驚魂未定,愕然看他。

沈顧容抱緊他,眸光微垂。

「哎,這小子看起來冷冰冰的,抱起來倒還挺軟。」

牧谪:“……”

牧谪臉微微綠了。

沈顧容把他放在臺階上坐着,自己單膝點在下方石階,不顧牧谪微弱的掙紮一把握住了牧谪的小腿,輕輕捏了捏牧谪的腳踝。

牧谪吃痛地“嘶”了一聲,一出聲立刻死死咬住唇,把痛呼聲強行吞了回去。

沈顧容挑眉看他:“疼?”

牧谪死死咬着牙:“不、不疼。”

疼也不叫。

沈顧容不太相信,嘗試着又輕捏了一下。

這下牧谪疼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沈顧容:「哈哈哈哈哈!倔小團子還真好玩。」

牧谪:“……”

沈顧容見牧谪沒力氣掙紮,伸出雙手想要把他抱在懷裏。

牧谪小臉蒼白,咬着唇倔強地小聲說:“我自己能走。”

沈顧容見他滿身寫滿了抗拒,只好起身後退了一節石階,說:“那你嘗試着走幾步?”

牧谪特別能忍,腿腕劇痛無比但還是不想在沈顧容面前丢人,嘗試着往前跳了一下。

離人峰石階本就陡,牧谪的小短腿平時走都很費勁,更何況還傷着。

他蹦了兩下徹底沒撐住,直接一個踉跄直直朝着石階摔了下去——要是這一下栽實了,肯定會磕個頭破血流。

牧谪一陣驚慌,正要伸手撐住石階緩沖一下,就嗅到一股苦澀的藥香,接着一雙手輕柔地接住了他,把他小小的身體穩穩地擁在了懷中。

牧谪臉騰地一紅。

沈顧容垂眸,透過輕薄的冰绡能看到他淺色眸瞳的一派柔色。

沈顧容輕聲說:“沒事吧。”

牧谪呆了呆,心尖微微一顫。

下一瞬,他就聽到沈顧容拼命忍笑的聲音。

「這孩子真倔,都疼得眼冒淚花子了竟然還說不疼。」

「不愧是我徒弟,真能裝啊。」

「哈、哈、哈、哈!」

牧谪:“…………”

牧谪面無表情地抱着書,掙紮着伸小手推沈顧容的衣襟,小臉不知道是氣得還是臊的一片通紅。

他有心從沈顧容懷裏蹦出去,但又實在疼怕了,只能咬着唇一聲不吭,把抗拒直接寫在了臉上,想讓沈顧容自己良心發現。

可惜沈顧容眼瞎,把他抱得死緊,沿着石階慢悠悠往上走,還有閑情和牧谪閑聊。

“你怎麽想起來借這本書?”

牧谪還在賭氣,悶聲不理他。

沈顧容也不覺得尴尬,又問:“那你認得幾個字啊?”

他只是想問問牧谪認不認得字,畢竟小反派虞星河連“誅邪”兩個字都不認得,牧谪比他還小,應該也是半斤八兩。

但是在他做完故意捏完牧谪的腳踝、還強迫把人家抱在懷裏這種遭人恨的事後,再問出這句話,莫名有種故意嘲諷的嫌疑。

牧谪被他虐習慣了,當即就想歪了。

他悶聲說:“靜心經上的字,我全都認得。”

沈顧容正巧看到了不遠處的泛绛居,聞言語調沒什麽起伏地誇贊他:“哦,可真聰明。”

牧谪:“……”

聽着更像嘲諷了。

牧谪沉寂了幾日“欺師滅祖”的心再次躍躍欲動。

沈顧容心大,沒察覺到牧谪敏感的小心思。

藏書樓和泛绛居在同一條山階上,讓沈顧容沒什麽困難地順利到了住處。

他本來想把小牧谪送回偏院,順便再溝通溝通師徒感情,但牧谪一直掙紮着要下來自己走,沈顧容只好把他放了下來。

牧谪小臉通紅,一瘸一拐地朝偏院蹦。

沈顧容在後面說:“真的不要為師送你回去?”

小牧谪蹦得更快了。

作者有話要說:

牧谪漲了一秒的好感度立刻驟降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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