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離魂之毒以和為貴

風雨潭外, 樓不歸歡天喜地地想要往裏面沖,卻被奚孤行死死拽着手腕寸步不能動,他絲毫沒有停止掙紮,依然卯足了勁想要進去那滿是毒霧的風雨潭。

樓不歸罕見地興奮:“師兄!師兄啊!‘離魂’有效用了!師兄師兄!”

奚孤行一個頭兩個大,怒道:“我不是說了禁止研究毒藥嗎?!”

樓不歸情緒絲毫不減, 還在奚孤行手裏撲騰, 跌跌撞撞想要往前跑:“我就知曉攝魂草一定會有用的,離魂一成,我……”

奚孤行:“樓不歸!”

下一刻, 一聲蛟龍咆哮從天邊響徹, 轉瞬便到了兩人面前。

朝九霄飛快化為人形,和沈顧容一起飄飄然落地。

兩人身上沾染了些許樓不歸的“離魂”,剛落地時腳下都有些飄。

朝九霄氣勢凜然地擡手一揮,一襲黑袍風似的裹住身體,他活像尋仇似的衣衫獵獵快步而來, 怒道:“小廢物!給我過來!”

樓不歸反應慢了半拍, 看到他歪了歪頭。

兩人身上全都濕淋淋的, 沈顧容冰绡已經軟趴趴地落在脖頸上, 他臉色蒼白,一頭白發垂在背後,還在往下滴着水, 眸子渙散地落着虛空,一副失了魂的模樣。

朝九霄妖相強悍,哪怕方才被震得吐了一口血, 又被離魂撲了滿臉,依然像是個沒事人一樣,他暴跳如雷,只是朝樓不歸走來的腳步有點不成直線,好似走着走着就能偏到旁邊去。

奚孤行幹咳一聲,有些心虛地松了手。

樓不歸立刻往前沖了幾步,正好撞到了朝九霄手上。

朝九霄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扇過去,正中樓不歸的腦袋,将他打得偏頭一歪。

樓不歸的亢奮散去,有些迷茫地看着他,這才反應過來:“五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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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師兄怒道:“你又研究了什麽鬼東西?!有這個心思就不能用在正途上!啊?!說話!”

樓不歸說話:“五師兄,你出關啦。”

朝九霄又是擡手拍了過去,他中了離魂,力氣根本不大,但樓不歸還是被打得一歪。

奚孤行終于看不下去了,上前道:“他本就傻,你別總打他腦袋。”

朝九霄六親不認,沖他噴火:“他傻是被我打出來的嗎?!”

朝九霄栖息多年的幽潭一朝被毀,加上無緣無故沾染上那勞什子的毒藥,讓他的脾氣更加暴躁了。

他根本不管奚孤行,擡着食指重重地往樓不歸腦袋上點,樓不歸被他點得一晃一晃的。

朝九霄一邊點一邊罵:“我不打你,你就不知道蛟有幾條腿!躲什麽躲,風雨潭是師尊為我引來無垠水千辛萬苦築成的,一朝就給你個小廢物給我毀了,你打算怎麽賠我?!又怎麽打算向師尊請罪?嗯?說!”

樓不歸被點呆了,迷茫地看着他。

一旁的沈顧容被離魂毒了個正着,他在原地迷迷瞪瞪站了一會,朝九霄的謾罵聲都沒怎麽聽清楚,只覺得耳畔一陣蒙蒙的,仿佛籠了白霧似的。

鳳凰靈力雖然強悍罕見,但極難煉化為己用,這次沈顧容誤打誤撞和鳳凰結了契,那在經脈中原本沒什麽作用的鳳凰靈力就能被他輕易吸納到元丹提升修為。

只是沈顧容太過倒黴,剛恢複修為又中了樓不歸那罕見的毒。

之前沈顧容私藏了樓不歸的一顆攝魂草,但是後來根本不知道怎麽用就随手丢掉了,現在“離魂”一出,他才知道攝魂草真正的用法。

離魂如名字般,中了後感覺魂魄都輕飄飄的,仿佛随時都能飛起來。

素洗硯從遠處趕來,看到沈顧容恢複人身,笑了笑上前:“十一,感覺如何?”

沈顧容循聲望去,不太确定地開口道:“素洗硯?”

素洗硯覺得有些奇怪,正要摸一摸沈顧容的額頭,卻被他後退半步躲過去了。

“他和九霄被不歸研制出來的‘離魂’給毒倒了,好在吸收得不多,幾日就能好。”奚孤行忙上前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沈顧容,朝素洗硯道,“現在風雨潭全是毒霧,我已布好結界,師姐還是和不歸研究一下如何讓毒霧消散吧。”

素洗硯眨了眨眼睛,詫異地道:“不歸給十一的,當真是見血封喉的毒藥?”

奚孤行臉都黑了:“我說棺材只是玩笑,但他給毒藥好像是真的打算讓十一和九霄同歸于盡。”

素洗硯:“……”

素洗硯無奈失笑:“好,我知曉了,你先把十一送回去吧。”

沈顧容短短幾日遭了這麽多罪,好不容易恢複真身又被毒了個正着,連奚孤行都有些同情他。

“嗯,好。”

奚孤行帶着迷迷糊糊的沈顧容回泛绛居,朝九霄依然在罵樓不歸。

樓不歸做事說話往往都慢好多拍,哪怕有人罵了他,他也許好半天才能反應過來,而朝九霄罵人的氣勢之足,竟然硬生生把他罵得委委屈屈蹲在地上,手指揪着地面上的小草。

素洗硯道:“九霄,別罵了,不歸知道錯了。”

“他才不知道錯。”朝九霄瞪他一眼,才不情不願地收回了手。

樓不歸的眉心都被他戳紅了,此時委屈地抱着腦袋,悶聲不說話。

朝九霄攏了攏寬大的衣袍,沒好氣道:“風雨潭現在不能住,你讓我盤在哪兒。”

素洗硯道:“蓮花湖不是更大更寬敞嗎,在毒霧未散前你便去那兒吧,不過要小心不要吓到路過的弟子。”

朝九霄不可置信地張大眼睛,又炸了:“師姐!蓮花湖旁就是泛绛居!你要活活惡心死蛟嗎?!”

素洗硯正要溫聲勸他,樓不歸微微仰頭,小聲說:“五師兄可以住在我那。”

朝九霄嗤笑一聲,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我住你那,你好去風雨潭研究毒霧是吧?”

樓不歸眼睛一亮,以為他同意了,忙點頭。

朝九霄又開始拽着他的衣襟戳他腦袋。

素洗硯道:“如何?”

朝九霄憤怒地說了一句:“我去就是了,你讓沈十一小心點,一天十二個時辰最好別出門,否則我見他一次吞一次!”

他說完後,冷哼了一聲,一揮衣袍,原地化為巨大的妖相,騰雲駕霧飛去了蓮花湖,一頭栽了進去。

蓮花湖中被激蕩起的水花宛如大雨似的噼裏啪啦落在泛绛居,将還沒進屋的奚孤行和沈顧容淋成了落湯雞。

奚孤行:“……”

奚孤行也是個暴脾氣,将沈顧容往旁邊一推,擡手拔出短景劍,怒氣沖沖地去了蓮花湖。

“朝九霄!給我滾出來!”

朝九霄休眠了一個冬日,剛一出關就遇到這種糟心事,他正要松松筋骨,瞧見奚孤行渾身濕淋淋地過來宣戰,立刻亢奮地出了蓮花湖。

蛟朝着岸邊的奚孤行低吟:“你來!”

奚孤行面無表情,拎着短景劍就沖了上去。

整個離人峰被兩人打架的動靜吵得全都來九春山看戲,但又因為兩人交手時将蓮花湖的水激蕩地飛起又落下,怕會淋到水只敢遠遠看着。

牧谪好不容易将那四百五十遍“以和為貴”抄好,正要去找師尊外面就下起了一陣一陣的暴雨。

他看了看晴空萬裏,疑惑地撐着傘去看看發生了什麽。

虞星河正在抓耳撓腮地抄“以和為貴”,在窗邊掃過牧谪跑出去,忙喊:“小師兄,你抄好了嗎?”

牧谪腳步一頓,回頭看他,矜持地點頭:“抄好了。”

虞星河“啊!”了一聲,立刻抓了抓頭發,焦急得不行:“我也要快些抄!”

牧谪沒管他那始終如一的好勝心,撐着傘出去了。

蓮花湖中依然在激戰,時不時濺起巨大的水花落在泛绛居,也不知道朝九霄是不是故意的。

牧谪沒敢靠近蓮花湖,掃見一旁大開的泛绛居正院的門,猶豫着往裏面看了一眼。

只是一看,他就呆在原地。

泛绛居正院裏種滿了如霧似的夕霧花,此時被水澆得東倒西歪慘不忍睹,而沈顧容已經恢複了原身,正呆呆地坐在長廊的木階上,冰绡落在前襟上,雙眸呆滞地盯着虛空。

他渾身濕漉漉的,幾縷白發被水打濕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就連唇都泛着點病态的白。

又是一股水流從天而降,直直從沈顧容頭頂澆了下來。

而他卻仿佛沒有看到,連躲都不躲,任由水把他澆個頭頂,那用水珠凝成的白衫已經被打濕,緊緊地貼在身體上,隐約露出如玉似的軀體。

牧谪:“……”

牧谪忙跑了過去,将傘撐到了沈顧容頭頂:“師尊!”

沈顧容眼神渙散,根本聚不了焦。

牧谪擡手晃了晃他的手臂:“師尊,師尊?”

沈顧容被他晃了半天才勉強回過神來,他喃喃道:“阿谪?”

牧谪一怔。

沈顧容摸索着擡手抱住他,小聲說:“師尊護你。”

牧谪渾身一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沈顧容說完這些話後,又開始神游太虛。

牧谪呆愣了半天,才意識到他師尊現在八成是又出了什麽問題,只好将那紛亂的情緒放在一邊。

他撐着傘将沈顧容半抱半拖地哄到了房間裏,随手把傘扔在一邊。

沈顧容搖搖晃晃地跌進椅子裏,膝蓋屈起,腳踩着椅子上,保持着抱着膝蓋的姿勢整個人蜷縮在狹窄的椅子中。

牧谪力氣不大,這番折騰已經開始喘粗氣了,他看到沈顧容這番狼狽的模樣,拿了幹巾将沈顧容臉上的水痕輕輕擦掉。

他剛擦完,眼睜睜地看着沈顧容如琉璃似的眼珠緩緩流出兩道水痕。

牧谪又愣住了。

沈顧容安安靜靜地落淚,精致得仿佛是琳琅閣精心制造能賣出天價的傀儡。

神使鬼差的,牧谪擡起手輕輕地将沈顧容臉上的水痕擦掉。

“師尊?”

沈顧容輕輕阖上眼睛,不知有沒有聽見。

沈顧容這副神游空茫的模樣一直持續了整整兩日,直到第三日的時候才終于清醒了過來。

而他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找樓不歸算賬。

沈顧容穿了身素洗硯送他的紅色長袍,面容陰沉地出了泛绛居,打算殺去白商山。

但是剛走兩步,他才意識到自己根本走不到白商山,因為他不認路。

沈顧容:“……”

沈顧容只好又退了回去,覺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下次再說、他還是個孩子。

他剛回泛绛居,溫流冰就捧着一沓紙快步而來。

“師尊。”他行禮,道,“前幾日你讓我抄寫的‘以和為貴’,徒兒已經抄好了。”

沈顧容把這檔子事都忘得差不多了,涼飕飕看他一眼:“我記得都是五日前的事兒了吧。”

溫流冰點頭。

沈顧容也只是随口一說,擡手示意他把抄好的書遞過來,這還是他第一次罰人抄書,打算親自檢查檢查。

溫流冰恭敬地雙手捧着遞了過去。

沈顧容接過,随手翻了幾下,突然沉默了。

幾十頁的紙上,寫滿了“以和為貴”,最上面一半的字體雖稚嫩但極有水準,是沈顧容之前在牧谪房裏瞧見過的字跡;

而最下面的一半紙上,“以和為貴”寫的歪歪扭扭,大概是因為焦急寫到最後那字都幾乎飛起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寫的是“魑魅魍魉”。

沈顧容将指腹輕輕按在那沓紙上,深吸一口氣,在心中默念“以和為貴以和為貴”,盡量保持冷靜地問:“徒兒,這些字為何字跡不一樣?”

溫流冰說:“師尊,徒兒要去練劍了。”

沈顧容:“……”

溫流冰根本連謊都不會撒,見狀不妙轉身就走。

沈顧容沉聲道:“站住!”

溫流冰腳步一頓,突然也厲聲道:“站住!”

一旁不遠處正結伴下早課回來的牧谪和虞星河被喊得腳步一頓,疑惑地看了過來。

沈顧容雙手環臂,冷冷看着溫流冰怎麽圓謊。

溫流冰對着兩人不滿道:“師尊在此,你們見到為何不來行禮,你們的規矩被狗吃了?”

牧谪、虞星河:“……”

不是你說沒別的事,不要來叨擾師尊嗎?

沈顧容終于沒忍住,聲音森然,一字一頓地說:“溫、三、水。”

溫三水背後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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