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天青玉髓星河,見過你家小師叔

牧谪不想, 牧谪不要。

但他不能說。

奚孤行卻是沒這個顧忌的,他直接拔了劍,抵在沈顧容的脖子上,眯着眼睛冷冷道:“你再給我說一遍?”

沈顧容也不怕他脖子上的劍,很聽話地重複了一遍。

“我說, 師尊有沒有再收個小徒弟的可能?”

九春山蓮花湖中, 朝九霄翻江倒海從遠處狂飛而來,行至岸邊驟然化為一襲黑袍的人形足尖點地,快步而來, 一把水凝成的劍也随之抵在沈顧容脖頸上。

朝九霄甩劍時袖子上故意帶出的水珠險些撲了沈顧容滿臉, 他怒道:“師尊怎麽可能還會再收徒!?你在異想天開些什麽?”

沈顧容脖子上架了兩把劍,一旁的樓不歸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把劍召出來,躍躍欲試地打算也架他脖子上來個三足鼎立。

沈顧容小心翼翼地伸着手指将脖子上的劍按回去:“師兄,師兄息怒。”

樓不歸的離魂依然彌漫在風雨潭根本消不去, 朝九霄每每想起都恨不得把那該死的沈顧容大卸八塊, 此時他剛剛出關就要師尊新收弟子, 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 劍差點就落下去了。

素洗硯在一旁煮茶,掃見那氣勢洶洶的模樣,蹙眉道:“把劍放下。”

沈顧容立刻對師姐投去了一個感激的視線。

素洗硯說:“要打就老老實實打。”

沈顧容:“……”

朝九霄想揍沈顧容許久了, 聞言舔了舔唇,眸中的豎瞳微微一縮,将長劍收回去, 張狂道:“來戰。”

沈顧容慫慫地說:“不、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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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九霄罵:“廢物!連打架都不敢,我看你也離死不遠了!”

沈顧容:“……”

素洗硯見兩人又要打算吵,幹咳了一聲,打圓場道:“十一,你怎麽會突然想問這個?師尊已經百年沒有收徒,你若是……”

沈顧容一擡手,打斷師姐的話:“師姐,此事稍後再說。”

素洗硯眨了眨眼睛。

十年前,因為沈奉雪這個殼子無故受傷,沈顧容動了幾回靈力非但沒打到人,還把自己疼夠嗆,後來又因為鳳凰靈力一陣折騰,能用上靈力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

閉關十年,沈奉雪傷勢痊愈,神魂穩固,除了身體中缺少了一半元丹外,靈力運轉毫無阻礙。

昨日救下夕霧後,沈顧容輾轉反側,一直都在思考當時自己是如何将大乘期的威壓散發出去,又是如何将林下春召出來的,入定在識海待了一夜,竟然稍稍有些頓悟。

沈奉雪的殼子這百年來經歷了太多厮殺,哪怕沈顧容一個意念身體就能依照本能動起來——就像救夕霧時那樣。

不過那也只是一瞬,沈顧容想了半日,覺得如沈奉雪所說,自己若是想要在這種修為至上的世界中活下去,還是要靠自己。

他起身,一個意動,掌心出現那把虛幻的林下春。

沈顧容表面沉靜如水,內心卻在歡喜:「召出來!終于召出來了!」

沈顧容強忍激動,對着朝九霄淡淡道:“戰便戰,等會不要被打哭就行。”

朝九霄見狀立刻化為巨大的本相,咆哮一聲,一尾巴把在一旁看好戲的三人掃了出去。

素洗硯輕飄飄落地,手中的杯子半滴茶水都沒有灑下來。

他見怪不怪地嘆了一口氣,将半杯茶一飲而盡,朝奚孤行道:“我壓十一。”

奚孤行道:“我壓九霄,十一的元丹依然缺失,對上九霄……”

他還沒說完,蓮花湖就傳來一聲怒吼的咆哮,似乎是朝九霄吃痛的聲音。

奚孤行:“……”

奚孤行正色道:“……對上九霄肯定打得過,我換沈十一。”

素洗硯:“……”

兩人不約而同将“壓榨”的視線投向撐着傘蹲在一旁躲避蓮花湖濺起的水漬的樓不歸。

樓不歸茫然地對上兩位師兄的眼神,“啊”了一聲,眼睛一亮:“十一出關啦!”

兩人:“……”

奚孤行走過來,把他從地上扯下來,将身上避雨的靈力撤掉,蹭樓不歸一半的傘,哄騙他:“我們在賭這回誰會贏,要不要一起?”

樓不歸将傘往師兄那挪了挪,歪了歪頭,道:“不是每次都是十一贏嗎?”

奚孤行:“但是這次十一元丹缺了一半啊。”

樓不歸沒有深思也沒有熟慮,呆了半天,才說:“啊,那我壓九霄吧。”

奚孤行還沒說話,一個人影突然從蓮花湖沖了過來,接着猛地一聲劇烈的聲響,狠狠地撞在了菩提樹上。

菩提樹上的水滴被撞得嘩啦一聲,噼裏啪啦地落了下來。

仔細一看,被打得撞在菩提樹上的,正是朝九霄。

朝九霄捂着胸口,脖頸處已經浮現了一抹墨藍的鱗片,緩緩地從脖子往臉上蔓延,俊臉陰沉。

沈顧容一身紅衣,飄飄然落到岸上,将林下春一收,眉目淡然,微微颔首:“師兄,冒犯了。”

朝九霄:“……”

你方才打蛟的時候,可沒有這般客氣?!

朝九霄險些被他這副道貌岸然的模樣氣得吐血。

他和沈顧容相差了兩個境界,雖然能靠着妖族本相将差距拉成一個境界,但修士境界這個東西,一步一天塹,沈顧容哪怕缺失了半個元丹,依然能把他按在地上打。

朝九霄心高氣傲,自從沈奉雪到了離人峰後分走了師尊的寵愛後,他就一直暗搓搓地想要将沈奉雪一口吞了,但每回都不如意。

最開始有師尊護着他,後來師尊終于閉關了,沈奉雪竟然修為大漲,成為那什麽半步成聖。

朝九霄每次修為精益時都會去找沈奉雪打架,但總是被一掌打回去,氣得朝九霄經常叼着蛟尾把自己盤成一個環,在風雨潭能撲騰好幾天。

自從知曉沈奉雪自作自受被人剖去半個元丹後,朝九霄經常想着和他再比試一場。

“修為去半後,我總能打過他吧。”朝九霄如是想。

而現在,他被打得整個拍在菩提樹上,腦子都懵了。

素洗硯走到他面前,撫摸他的蛟頭,嘆息道:“我都同你說過了,元丹失去一半,并不等同于修為去半啊。”

朝九霄:“……”

朝九霄滿臉屈辱,死死咬着豔紅的唇,獸瞳不住顫抖,眸中仿佛蒙了一層水霧。

素洗硯心想:“啊,哭了。”

奚孤行心想:“被打哭了?”

但是兩人全都顧忌着朝九霄高傲的性子,只在心裏想想,沒有說出來。

沈顧容操控沈奉雪的殼子同人交手時,頭一回有了“我無所不能”的感覺,看到十年前他怕得要死的蛟被他打飛,沈顧容整個人亢奮到不行。

他努力保持冷靜,微微挑眉,道:“你哭了?”

朝九霄:“……”

朝九霄羞憤欲死,惡蛟咆哮一聲,化為一條小蛟鑽到了蓮花湖,倏地不見了。

沈顧容不明所以,他疑惑道:“他剛才是哭了吧,我好像瞧着他眼淚了。”

素洗硯:“……”

奚孤行幽幽道:“你還真是一如既往地不幹人事。”

沈顧容:“……”

怎麽突然又罵人呢?我贏了不該挨誇嗎?

沈顧容有些郁悶,就在這時,樓不歸突然将傘丢掉,朝他飛撲過來,一把把他抱了個滿懷。

沈顧容頓時升起了希望。

十師兄,快誇!

十師兄說:“十一,你終于出關啦!”

沈顧容:“……”

沈顧容面無表情,心想:勞煩,我已經出關兩日了。

沒了朝九霄,其餘幾人都能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聊聊。

奚孤行“心平氣和”地說:“師尊若是知曉你有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定會砍了你!滾!”

沈顧容也很“和氣”:“你也想挨揍嗎?”

奚孤行:“……”

素洗硯想了想,嘗試着道:“十一,據說你昨日救了個風露城的弟子?”

沈顧容道:“她已不是風露城的人。”

素洗硯無奈道:“先不管她是什麽人,你若是想讓她入離人峰,直接将他收為徒弟便好,不必這麽麻煩地代師尊收徒。”

沈顧容沉默了,被一個長相和他妹妹這般像的人喚自己師尊,他總覺得有些別扭。

既然打算将她當妹妹寵,最好得一個師妹的身份。

見他沒說話,素洗硯也大概猜出來了他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只好嘆了一口氣,道:“那我們先用玉髓問問師尊?”

一聽此言,奚孤行倒吸一口涼氣,一把扯住素洗硯的手臂,低聲道:“師尊定然不會同意的,他怎會讓旁人代他收從未見過的弟子?!而且那個孩子……”

他看了沈顧容一眼,才道:“那個孩子我已經問清楚了,她天生鬼氣,長大後八成會去修鬼道……”

沈顧容察覺他語氣有異,皺眉疑惑道:“鬼道又如何?只要不禍亂三界殘害無辜,不就成了嗎?”

素洗硯和奚孤行突然臉色一僵,近乎駭然地看着他,連一旁從未跟上他們談話進程的樓不歸也愕然地擡頭。

沈顧容被他們看得頭皮發麻:“怎、怎麽了?我說的哪裏不對嗎?”

素洗硯神色複雜:“并沒有哪裏不對,只是……從不知道這句話能從你口中說出來。”

沈顧容一愣。

奚孤行也道:“你怨恨鬼修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扶獻城的那只水鬼當年也是被你封在洞庭的,我還以為你……”

他沒說下去,沈顧容深吸一口氣,強裝鎮定:“哪怕是道修也分善惡,鬼修也是如此。”

雖然他怕鬼,但若是長了沈夕霧那張臉的孩子修了鬼道,他八成能克服。

衆人沉默了半日,奚孤行才皺眉道:“成,那我們就尋師尊問問。”

沈顧容道:“師尊出關了?”

奚孤行搖頭:“師尊這次閉關八成要二三十年,我們只能用神識将消息遞過去,不知什麽時候回有回應。”

他說着,将玉髓拿出來,放在檀木小案上。

四雙眼睛看向那枚天青玉髓。

奚孤行道:“那決定吧,誰去和師尊說這個。”

話音剛落,素洗硯和樓不歸飛快往後撤了一下。

沈顧容:“……”

他頭一回看到樓不歸反應這麽快。

素洗硯幹咳了一聲,含糊地說:“我……唔,咳咳咳!”

他險些把肺咳出來。

沈顧容:“……”

樓不歸倒是直白得多,起身就要往外跑,被奚孤行一把拽住按在原位。

奚孤行獰笑道:“別想跑。”

樓不歸滿臉懵然,又慢半拍地學着師姐劇烈地咳,好像在躲避什麽洪水猛獸。

“咳咳咳!”

沈顧容:“……”

這師尊……竟然威勢這般大嗎,能讓這兩人反常成這樣?

三個人鬧成一團,最後奚孤行和素洗硯對視了一眼,紛紛将視線看向了樓不歸。

素洗硯說:“好。”

沈顧容:“嗯?好?什麽好?好哪裏?”

奚孤行點頭,擡手将天青玉髓推到樓不歸面前。

樓不歸駭得險些蹦起來,拼命搖頭:“我不、我不……”

奚孤行不慌不忙地說:“我們方才是不是在賭十一和九霄誰贏?”

樓不歸茫然地點頭:“是。”

奚孤行道:“賭注就是誰輸了,誰就用玉髓尋師尊,将收徒之事告知他。”

樓不歸:“……”

樓不歸十分好哄,他迷茫道:“方才……說賭注了嗎?”

奚孤行說謊眼睛都不眨的:“說了,是吧師姐?”

師姐點頭。

樓不歸面如死灰,痛苦掙紮了半天,才視死如歸地拿起了天青玉髓。

沈顧容見一向什麽都不在意的樓不歸手都在抖了,開始在沈奉雪記憶裏尋南殃君。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南殃君的記憶一概全無,連模樣都沒有。

再說,明明這麽害怕,為什麽不讓他自己去聯系師尊?

難道說,沈奉雪和南殃君的關系已經惡劣到不能用玉髓相連的地步了?

就在他疑惑時,樓不歸已經拿起玉髓,微微閉眼用神識探入玉髓中。

片刻後,他才張開眼睛,額頭上全是冷汗地将玉髓扔了出去。

奚孤行:“好了?”

樓不歸委屈地小聲說:“好了。”

素洗硯摸摸他的腦袋,說:“真乖。”

沈顧容看着這一幕,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聯想到小的時候,他兄長總是打發他去做些招父母責罰的事,現在素洗硯和奚孤行就和他當年的兄長一樣。

奚孤行摩挲着玉髓,慢條斯理道:“師尊八成要好多日才能回應,我……”

話還沒說完,天青玉髓上一陣發燙。

奚孤行:“……”

奚孤行幹咳了一聲,當做自己那句話沒說,輕輕在玉髓上一抹。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中傳來:“随他。”

奚孤行一怔,沒想到南殃君什麽都不問,直接就同意了。

“師尊!”奚孤行道,“可那個孩子……身負鬼氣,離人峰……”

南殃君冷冷道:“我說,一切随他。”

奚孤行立刻垂下頭:“是。”

玉髓閃了一下後,就沒了反應。

衆人面面相觑。

最後還是素洗硯定下了:“那就這樣吧,先讓那孩子入離人峰,等到師尊出關後再補辦拜師會。”

一直都持反對意見的奚孤行也沒有再說話了。

事情就這麽定了,沈顧容心情大好,和師兄們告別。

泛绛居已經被修整好了,院子中被毀壞的夕霧花已經被牧谪清理好,此時重新撒了種子,正在拿九春山的靈泉水澆水。

靈泉水澆灌,種子可在一夜之間發芽,一朝一夕就能開滿整個院子。

看到沈顧容過來,牧谪将小木瓢放下:“師尊。”

沈顧容心情很好,随口道:“你小師叔呢?”

牧谪:“……”

牧谪唇角抽動,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問:“師伯們……全都同意了嗎?”

沈顧容點頭:“嗯。”

牧谪頓時心如死灰,痛苦掙紮半天,才艱難道:“小……師叔在偏院,今日已經能下床了。”

沈顧容:“嗯,我去瞧瞧她。”

說着,快步走向偏院。

牧谪也跟了上去。

偏院中,夕霧坐在石凳上,偏頭看着一旁小花圃中的夕霧花出神,她雙眸呆滞,仿佛是只空蕩蕩的傀儡。

虞星河終于結束了一整天的抄書日常,揉着酸澀的手腕從房間裏走出來,他伸了個懶腰,餘光突然掃到不遠處一個披着長長衣袍的身影。

虞星河眨眨眼睛:“咦?”

他快步走了進去,疑惑道:“你是誰呀?怎麽在我們這裏?”

夕霧聞言,偏頭看了他一眼,眸子輕輕眨了眨。

虞星河眼睛一亮:“呀,囡囡!”

虞星河聲音軟軟的,看起來極其歡喜。

離人峰不收女修,這還是他頭一回見到比他還小的女孩子,見狀歡天喜地跑過去,眸子彎彎:“你好呀,你是迷路了嗎?”

夕霧歪頭看着他,半天才怯怯地小聲說:“沒有。”

虞星河是個話唠,別人給他一個字他能自顧自說上半天,也不覺得她的回應冷淡。

“那你是哪家的呀?”

夕霧本來有些害怕陌生人,但虞星河實在是太過熱絡,她緩了一會,才說:“離人峰。”

仙君說她是離人峰的人,那她就是。

“啊!”虞星河險些蹦起來,開心得眼睛都沒了,“離人峰的!你現在住在這裏,是不是就是說我師尊收你為徒啦?!”

夕霧也不太懂,只能含糊地點頭。

虞星河:“啊!我有小師妹啦!我不是最小的了!”

他正開心得圍着夕霧轉圈,一旁就伸過來一只手,一把把他的肩膀按住。

虞星河回頭一看,來人正是沈顧容。

沈顧容淡淡道:“你在做什麽呢?”

虞星河歡喜道:“師尊!”

沈顧容應了一聲,将他松開,省得他轉圈把夕霧給轉暈了。

他蹲下來,擡手輕輕摸了摸夕霧的頭發,輕聲道:“夕霧今日好些了嗎?”

夕霧一看到他,空洞的眸子微微一亮,好似傀儡注入了魂魄,有了些人氣。

她剛要從凳子上起來,沈顧容就按住她,讓她好好坐着。

夕霧低頭,小聲說:“好些了,多謝仙君。”

沈顧容笑道:“之後不用叫我仙君了。”

虞星河美滋滋地說:“是呀是呀。”

要叫師尊了。

夕霧眨着水眸看着他。

沈顧容說:“之後喚我師兄。”

夕霧一愣。

虞星河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臉上。

“哈?”

牧谪本來在冷眼旁觀,掃見虞星河那副被驚住的蠢樣,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平衡了。

沈顧容滿臉慈愛地對着虞星河說:“來,星河。”

“見過你家小師叔。”

虞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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