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感天動地那半個元丹……
溫流冰駭然道:“師尊!”
沈顧容垂在肩上的一绺白發都被雷燎得直接炸開, 他嘴中還有沒咽完的半顆蓮子,一時間不知該不該吞下去。
在比試臺上的牧谪銀雷劈下後,直接擊散他的護體靈力,震得他險些一口血噴出來,死死咬牙強行忍住了。
恍惚中, 他聽到溫流冰一聲驚呼, 緩慢張開眼睛後,就看見不遠處沈顧容身邊一圈雷劈出來的焦黑痕跡。
牧谪微微一怔。
溫流冰似乎是滿臉驚恐地說着什麽,扯着沈顧容的手腕想要離開, 但沈顧容輕輕搖了搖頭, 輕啓蒼白的唇說了句什麽,溫流冰臉色都變了。
第二道天雷很快就急速劈下,這一次,牧谪眼睜睜地看着本該落到他身上的雷,仿佛被無形的力量一分為二, 轟然落在沈顧容身上。
牧谪瞳孔一縮, 那麽一愣神的功夫, 他掌心的護體靈器沒來得及打開, 當即被天雷劈在身上。
那半道雷仿佛化為無數刀刃,從牧谪的靈脈風似的刮過,那股常人無法忍受的疼痛直接讓牧谪一口血吐了出來。
幼時沈奉雪喂給他洗筋伐髓的靈藥都不及這天雷千分之一。
那麽一瞬, 牧谪幾乎以為自己會死在這一道天雷之下。
牧谪手撐在地上,掙紮着看向不遠處的沈顧容。
沈顧容修為強悍,更有南殃君的護體結界, 半道天雷對他而言根本不算什麽。
那能将牧谪一擊斃命的天雷落在沈顧容身上,只是将他飛揚而起的白發燎得發黑,風一吹,便化為灰燼散開了。
牧谪混沌的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幸好。”
幸好師尊并未被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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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谪已經沒有精力去想為什麽天雷會無緣無故牽連到沈顧容,此時他渾身劇痛,保持最後一絲清明沒有栽倒在地。
渾渾噩噩間,第三道天雷似乎要再次落下,牧谪掙紮着想要将手中的靈器催動,還未動突然在地動的天雷聲中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牧谪一愣。
他茫然地擡起頭,就看見那一身白衣的沈顧容快步朝他走來。
雷劫為每個修士的劫數,若是無關人等進入雷劫中,那天道卻不會管你是不是無辜,全都一視同仁遭一頓劈。
牧谪看着他,喃喃道:“別……”
別過來。
牧谪想要開口說話,但一張嘴便是一口血吐出來,等到他反應過來時,沈顧容已經義無反顧地踏上了比試臺。
不遠處的溫流冰臉色大變地想要沖過來,卻被堪堪趕到的離索攔住。
牧谪迷茫地心想:“為什麽沒有人攔着他呢?”
為什麽……他總是因我身處險境?
這個念頭來得莫名其妙,還未來得及細想,就感覺到沈顧容已經逆着天雷站在他面前。
牧谪仰着頭,茫然地看他。
“師尊……”
沈顧容垂眸,眸瞳無波地看着他,輕輕伸出柔軟的手,俯下身将他擁在懷中。
第三道天雷悍然劈下,直直落在沈顧容的後背,被南殃君的護體結界阻攔住。
只是那結界雖能扛下修士的攻擊,但面對天道降下的雷劫,只是三下便出現了絲絲裂紋。
牧谪的瞳孔微微渙散,鼻息間全是沈顧容身上的蓮香。
剎那間,無數記憶随着這道天雷瘋狂地湧入他的腦海中。
周圍的天雷聲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烈烈作響的火焰爆裂聲,牧谪緩慢張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便是一襲白衣的沈奉雪踩着木架,飛蛾撲火似的闖入火焰中,将他一把攬入懷中。
牧谪一怔。
那是牧谪昏暗的人生中傾灑而下的第一道光。
那道光身上有着微弱的蓮香,哪怕身處火焰中卻能讓牧谪如置身炎夏的荷塘,微風襲來,青蓮盛開。
牧谪被沈奉雪緊緊擁着,那懷抱強大而有力,還帶着些微微的顫抖,牧谪本能地在他懷中輕輕蹭了蹭,恍惚中察覺到自己脖頸上似乎落了一滴水。
仙人的聲音好似帶着些哽咽,卻帶給牧谪生平頭一份的安心。
“我來了。”
牧谪神智昏沉,小手緊緊抓着仙人的袖子。
而後不知過了多久,周圍似乎能将他燒焦的炎熱逐漸褪去,他被人擁在懷裏,身體有些失重片刻,很快意識便沉入了泥沼中。
再次睜開眼睛時,他正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
牧谪掙紮着起身,打量了一下周遭,發現是一處他從未來過的地方。
窗棂外似乎有水落地的聲音,牧谪茫然地偏頭看去。
那個将他從火海中救出來的仙人立在一片夕霧花海中,一襲白衣似雪,冰绡覆目,修長的手指持着竹節将水灑入花中。
大概察覺到牧谪醒了,他微微轉頭,透過窗棂和牧谪相望,冰绡下的眸瞳全是吓人的冷意。
小牧谪被驚住了。
他慌忙低下頭躲避沈奉雪的注視,卻沒有看到沈奉雪眸中一閃而逝的水光。
很快,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牧谪慌張地從床上爬下來,在沈奉雪剛踏入房門後直接屈膝跪下,額頭伏地。
那腳步聲一頓。
牧谪在火中險些被燒死,嗓子發疼,連話都說不出,但還是強撐着,嘶啞着聲音道:“多謝……仙人救……”
只說了幾個字,他喉嚨劇痛,直接猛烈地咳了起來。
他眼淚都要咳出來,卻感覺那高不可攀的仙人微微俯下身,輕柔地将他扶了起來。
牧谪雙眸含淚,膽怯地擡頭看他。
沈奉雪為他将眼中的淚抹掉,聲音仿佛珠玉一般清越淩冽。
“別怕我。”
牧谪還是害怕。
沈奉雪道:“從日往後,我便是你師尊,你……”
他話音一頓,才仿佛帶着些悲恸地喃喃道:“你別怕我。”
牧谪并不怕他,他只是害怕自己會弄髒了仙人的手。
自出生起,他便在所有人的謾罵聲中度過,能活着長大已是奇跡,更遑論去設想被仙人另眼相待了。
但這次,天道仿佛覺得不公,終于待牧谪好了些。
沒過幾日,牧谪便在旁人的口中得知,他所處之地名喚離人峰,而他的師尊則是離人峰乃至三界修為至高之人,沈奉雪沈聖君。
所有人都在說他,是走了天大的好運,才會被聖君看上收入座下弟子。
牧谪是凡人之軀,難以入道,沈奉雪便為他尋來無數靈物溫養身體,但是靈物像是石子入水似的砸了一年,卻根本毫無結果,反倒是晚入門幾日的小弟子虞星河修為飛似的暴漲。
哪怕有這般明顯的對比,沈奉雪卻根本看都不看虞星河一眼,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牧谪身上——即使他是個一事無成的廢物。
一次,沈奉雪外出三日歸來後,尋來了另外一種溫養靈脈的靈物。
他匆匆從長贏山而過,還未到泛绛居,便瞧見了蓮花湖旁等候多時的奚孤行。
沈奉雪看都不看他,腳步不停。
奚孤行眉頭緊皺,快步上前攔住他:“站住!”
沈奉雪這才停下步子,微微颔首,冷淡道:“掌教。”
奚孤行差點被他氣死,怒道:“你又去了哪裏?!不是說了離開離人峰之前要同我說一聲嗎?”
沈奉雪不為所動,瞳孔虛無,他面無表情道:“我分神出山,不必向掌教說明。”
奚孤行:“你……”
沈奉雪仿佛看不出奚孤行的怒氣,還在客氣地說:“十一能走了嗎?”
奚孤行忍了又忍,強行忍住要爆發的怒氣,深吸一口氣,冷冷道:“你還在為你那個徒弟尋找靈物?”
沈奉雪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要我說,你與其為他溫養靈脈,倒不如拿洗筋伐髓的藥強行讓他入道。”奚孤行道,“這個過程你比我熟,雖然冒險,但一旦成功,他便能如你所願。”
奚孤行自覺這個法子能替沈奉雪免去不少麻煩,原本還想着等沈奉雪謝他,沒想到那冷冰冰的混賬竟然直接一句話甩了過來。
“不行。”沈奉雪說,“他會疼。”
奚孤行:“……”
沈奉雪垂眸,輕聲道:“我怕他疼。”
奚孤行:“……”
奚孤行暴怒道:“滾啊你!”
沈奉雪沒和他一般見識,滾了。
但奚孤行越想越覺得不爽,沈奉雪都走老遠了,他還是轉身,怒道:“你別忘了自己收了兩個徒弟,就算再偏心,你也得管一管虞星河吧。”
沈奉雪頭也不回,冷冷道:“我沒精力。”
奚孤行:“……你!”
沈奉雪說完,直接入了泛绛居,結界召開,隔絕了奚孤行的怒罵。
菩提樹上,小小的虞星河坐在樹幹上,雙眸含淚地看着不遠處的泛绛居,那雙握劍握出血痕的小手終于散去了力道。
小木劍緩緩從手中落下,悄無聲息地落在了草地上。
泛绛居內,牧谪看着桌上散發着靈力的果子,歪着頭道:“師尊,這是什麽?”
沈奉雪換了身衣裳,淡淡道:“山下的尋常之物,喜歡便嘗嘗看。”
牧谪點頭,捧過來小口小口地啃完,還小小地打了個飽嗝。
沈奉雪坐在一旁,問他:“感覺如何?”
牧谪茫然道:“啊?什麽感覺?”
凡人的靈脈就像是一個無底洞,無論多少靈物砸下去,連個水花都見不着。
沈奉雪也沒覺得可惜,他道:“無事,今日早課學了什麽?”
牧谪一聽,忙獻寶似的蹦下椅子,從一旁的書案上翻出來一沓紙來,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着給沈奉雪看。
“這是我習得字。”牧谪羞赧地說,“長老還稱贊了我。”
沈奉雪看了一眼,瞳孔微微一縮。
“這是臨得師尊的字帖。”牧谪小心翼翼地看着沈奉雪的神色,像是孩子要糖似的小聲說,“師尊覺得如何?”
沈奉雪的手指輕輕收緊,他輕聲說:“很好。”
牧谪臉色一喜,眸子都彎起來了。
沈奉雪輕輕摩挲着那初見雛形的字,像是對他又像是對其他的什麽人,喃喃道:“很好……”
牧谪微愣:“師尊?”
“嗯?”
牧谪小聲道:“您……哭了嗎?”
沈奉雪微微擡頭,那冰绡下的眸中緩緩流下一行清淚。
天雷轟然一聲劈下,渾身劇痛的牧谪猛地抓住了身邊人的袖子。
沈顧容詫異地低頭。
牧谪眸光渙散,仿佛身處夢境還未回神似的,疑惑地說道:“師尊,您……為什麽哭了?”
沈顧容滿臉茫然:“什麽?”
牧谪已分不清楚現實和夢境,他一把将沈顧容抱在懷裏,啞聲道:“弟子以後再也不習您的字了,您不要……”
沈顧容掰着他的下巴,晃了晃他,皺眉道:“什麽?你大點聲?”
牧谪卻還是緊緊抱着他,根本不願意撒手。
沈顧容眼看着第五道天雷就要落下來了,冷着臉将牧谪的爪子掰開,拿出裏面的護體靈力催動。
唰的一聲,一道半圓形的蛋殼似的靈力當頭罩下,與此同時天雷也緊接着劈下。
轟隆隆,響徹天地。
在結界裏面的沈顧容險些被震聾,他死死捂着牧谪的耳朵,仗着他聽不見,怒氣沖沖地罵道:“混賬!渾球!”
其實他最想罵的是沈奉雪。
十年前沈顧容就曾懷疑過沈奉雪這殼子的半個元丹是給了牧谪,但卻沒什麽證據便沒有過多猜想。
而現在,雷劫降臨,買一饒一,連帶着離得老遠的沈顧容也一塊劈,徹底告知了他一個明晃晃的事實——沈奉雪不光将元丹給了牧谪,而且他每次雷劫時,沈顧容還必須一塊挨雷劈。
沈顧容冤得哭天喊地,要是沈奉雪在他面前,他早就沖上去咬人了。
這等異象十分特殊,若是被奚孤行他們瞧見,肯定能很快查出來沈奉雪那一半元丹的去處,沈顧容沒辦法,只好沖到雷劫裏利用修為為牧谪擋雷。
畢竟,無論他在三界何地,牧谪雷劫的一半雷肯定會追着他跑。
沈顧容一邊擋雷一邊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牧谪仿佛失了神志,雙眸失神地看着他,嘴裏說着不明所以的話。
沈顧容罵道:“等雷劫過去,你小子肯定死定了!”
牧谪喃聲道:“弟子……沒有殺人,師尊……”
“一千遍清靜經!兩千遍!”
雷劫中,師慈徒孝。
雷劫外,離人峰弟子感動得眼淚汪汪,淚灑蓮花湖。
“啊——聖君竟然在為牧師弟擋雷劫!嗚嗚啊!”
“若我是牧師弟,雷劫過後必定對聖君肝膽塗地慈烏反哺結草銜環以身相許!”
“這是什麽感天動地師徒情!我也想要聖君這樣的師尊啊!”
嗚嗚哇,哇哇嗚,只有奚孤行立在不遠處,臉色難看至極,他渾身殺氣騰騰,腰間短景劍已經出鞘半寸。
“那半個元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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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