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臨關醫館病得越狠,拿刀越穩

牧谪在靈舫頂打坐一晚, 青玉化為一團小狐貍,四腳朝天晾了一晚上的毛。

天剛破曉,牧谪倏地睜眼,青玉還沒反應過來,他已消失在了靈舫頂。

靈舫唯一的房中, 牧谪轉瞬出現在榻邊, 手疾眼快一伸手,将從床上睡得翻下來的沈顧容抱在懷裏,險險沒有讓他跌落在地。

哪怕從床上跌下來, 沈顧容依然心大的沒醒, 還因嗅到周圍熟悉的味道,含糊地夢呓道:“牧谪……”

牧谪環着他腰的手一頓,心尖仿佛被針戳了一下,酥得他整顆心都開始發麻。

将沈顧容輕手輕腳地放回榻上,牧谪撫着胸口, 有些茫然地在原地呆了半天, 才魂不守舍地離開了。

靈舫頂上, 青玉已經清醒了, 正趴在那,九條綢緞似的尾巴被風吹得微微拂動。

他看到牧谪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歪頭問道:“你又怎麽了?”

牧谪不耐煩地蹙眉:“睡你的, 少管我的事。”

青玉撇嘴,只好繼續晾毛了。

不過牧谪此人倒也奇怪,他剛說完讓青玉別管他的事沒多久, 不知為什麽有些煩躁地從冥想中脫離,擰着眉頭想了半天,才不情不願地開口:“狐貍。”

狐貍搖了搖尾巴,懶洋洋地搭聲:“嗯?”

牧谪猶豫半天,才別扭着說:“昨晚你為什麽反應這麽大?”

青玉聞言腦子裏又想起「擋雷劫」的那個突如其來震撼他幼小心靈的吻,他呻吟一聲,直接抱住了頭,蔫噠噠地說:“我好不容易忘記了,你又讓我回想起來了。”

牧谪皺眉,無法理解道:“只是親了一下手背而已,不至于吧?”

但是青玉比他還要無法理解,他騰地跳起來,爪子捂着發紅的臉,小聲說:“可他們都是男人啊,而且還是師徒!這可是大逆不道欺師滅祖違背倫理陰陽交合之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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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谪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對這種事是不是有些偏差,竟然覺得完全沒問題。

青玉問:“你自己換位設想一下呗,若你真的是那話本中的徒弟,會對你師尊有那種心思嗎?”

青玉讓他換位,牧谪當真閉上眼睛換位想了想。

「泛绛居院中的夕霧花海中,沈顧容一襲白衣,墨發曳地,唇角帶着笑輕輕将修長的手朝他伸過來。

牧谪像是捧住易碎的珍寶似的輕輕握住他的手。

從他的視線看過去,沈顧容失神的淺色眸瞳微垂,羽睫宛如枯死的蝴蝶輕輕一眨一阖。

師尊輕聲喚他:“阿谪。”

牧谪驀地起身,像是受了什麽蠱惑似的上前半步,張開雙手将沈顧容擁在了懷中……」

青玉:“牧谪,牧谪?”

牧谪猛地張開眼睛,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他眼眸失神:“什、什麽?”

青玉好奇地看着他:“你臉怎麽紅了?”

牧谪:“……”

牧谪胡亂地抹了抹臉,盡量讓自己繃着臉:“沒事,閑雲城很快就到了。”

他說完才發覺自己的聲音有些微微顫抖,只好起身,逃似的回了畫舫中。

青玉不明所以,只好繼續癱着。

牧谪魂不守舍地沖進了畫舫中,在走向沈顧容房間時還無意中一腳踩在了在地板上睡覺的虞星河的手,把虞星河踩着“嗷”了一聲。

牧谪置若罔聞,快步打開門沖了進去。

畫舫本就小,頂上被青玉占着,外面又被虞星河占着,牧谪本來是打算趁着沈顧容沒醒,到他房中角落裏反省一會,但他剛進去,就猝不及防地掃見了正在換衣服的沈顧容。

牧谪:“……”

牧谪差點就死了。

他噔噔噔後退數步,愕然道:“師尊?”

沈顧容剛醒,他剛脫掉衣服,摸索着牧谪昨晚就放在小案上的衣服往身上套,但他眼瞎加腦子懵,怎麽穿都穿不對,硬生生把自己折騰清醒了。

聽到牧谪的聲音,他将纏得亂七八糟的衣帶放下,蹙眉道:“下回挑些好穿好脫的衣裳。”

牧谪:“……”

牧谪深吸一口氣,将自己那股奇怪的沖動強行壓了下去,盡量讓自己保持鎮定,颔首道:“是。”

沈顧容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樣,坐在那就等着牧谪給他穿,牧谪無聲嘆了一口氣,上前道了聲“冒犯”,為沈顧容穿衣。

沈顧容偏頭,以為牧谪沒注意地打了個無聲的哈欠,用指腹抹去眼尾的水珠,才轉過頭來,問:“你在畫舫上面做什麽?和誰說話嗎?”

牧谪為他系衣帶的手一頓,猶豫了一下才如實道:“是妖族随行的護衛。”

沈顧容又打了個哈欠,含糊道:“我想也是,畫舫也只有上面能藏人了。”

牧谪“嗯”了一聲,将衣帶系緊,正要去拿一旁的外袍,就聽到沈顧容說:“閑雲城應該快到了吧。”

“是。”

沈顧容道:“那今日穿身黑衣吧。”

牧谪一怔,他還從未見過沈顧容穿過這般深沉的顏色。

沈顧容揉了揉眉心,道:“沾了血,不容易看出來。”

牧谪:“……”

您……到底把六師伯當成什麽品種的妖魔鬼怪?

一個時辰後,靈舫從閑雲城的護城河進入靈舫閣。

閑雲城正趕上雨季,天色陰沉,噼裏啪啦下着涼雨。

牧谪将靈舫歸還後,帶着沈顧容他們走上閑雲城的街。

閑雲城一年四季約摸有大半都在陰雨連綿,城池也不像扶獻城那般鱗次栉比,因常年多雨,各家各戶出檐極深,粉牆黛瓦,無數細小的河流蔓延在城池中,青石小路和拱橋交錯,宛如一幅水墨畫似的。

雨落時,煙雨氤氲,恍惚置身仙境。

沈顧容披着厚厚大氅,牧谪為他撐傘,虞星河還是頭一回來閑雲城,好奇地左看右看。

牧谪喊他:“虞星河,別亂跑,當心跑丢了。”

虞星河蹲在一條潺潺流過的河水邊洗了洗手,和雪滿妝一起跑了過去,他也不撐傘,發上衣上全是霧蒙蒙的水珠。

“小師兄。”虞星河問,“我們來閑雲城到底是做什麽的?”

牧谪無語地看着他:“你不知道就跟來了?”

“能和師尊出來玩嘛。”虞星河道,“而且還能順便歸家一趟。”

牧谪瞥他一眼,避重就輕道:“師尊的冰绡被天雷劈毀了,我們去尋六師伯做新的。”

虞星河“哦”了一聲,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麽,但他很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哪怕心有疑惑還是一笑,說:“好。”

閑雲城還是有些冷,沈顧容裹了裹大氅,道:“還沒到嗎?”

牧谪道:“再走兩條街便到了。”

沈顧容面無表情,心想:哦,我離死還有兩條街。

牧谪不知他在想什麽,但這麽長時間的相處,他也約摸能從沈顧容那副不露端倪的清冷臉上瞧出來一部分真實情感。

他仔細看了看,得出一個結論。

——他師尊在害怕。

害怕林束和。

牧谪沉默了一下,才輕聲道:“師尊,六師伯體弱多病,有時連刀都拿不起來,您不必太過……擔心。”

他原本想說“不必怕”的,但又顧忌到沈威猛敏感脆弱的自尊心,便改了口。

沈顧容不擔心,他只是恐懼加心虛。

他盡量保持鎮定,淡淡道:“你知道一把九息劍多少靈石嗎?”

牧谪倒是不知道這個,他擅長精打細算,将日子過得十分清苦,嘗試着說了一個他所認為的天價:“一千靈石?”

沈顧容搖頭,比了個三。

牧谪詫異道:“三千?!”

沈顧容:“你再加一位。”

牧谪:“……”

三萬。

牧谪終于知道他師尊為什麽這麽怕了,敢情是怕債主讨債心虛的。

他安慰道:“師尊和六師伯同門情深,必定不會只為這三萬靈石離心的。”

沈顧容面無表情:“你記得你有幾個師兄嗎?”

牧谪:“七個。”

沈顧容沒說話。

牧谪說完後也沉默了,雨噼裏啪啦搭在竹骨傘上,仿佛死亡的屠刀微微蹭過,轉瞬就能落下來。

八個……

三萬靈石。

牧谪記憶中的林束和,身形孱弱,臉色上全是病态的蒼白,連說話都大不了聲,牧谪見五次他有三次躺在榻上起不了身,剩餘兩次還是坐在木輪椅上被人推着出來的。

林束和醫人不自醫,牧谪每見一次都擔心他明日就會身死道消,可他也不知哪來的機緣,竟然活了這麽久。

這種病美人,應當不會……拿刀殺人的吧?

牧谪渾身一哆嗦,回想起林束和在三界的英勇事跡。

他殺人,好像……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病得越狠,拿刀越穩。

虞星河瘋跑了一圈又回來跟上他們,好奇地說:“什麽靈石呀?”

牧谪沒理他,沈顧容有些惋惜地看着虞星河,牧谪掃了一眼,竟然從他不動如山的臉上看出來了“小徒兒啊,你的劍恐怕是沒着落了”的意思。

牧谪:“……”

穿過兩條煙雨蒙蒙的街道,很快,一條仿佛隐藏在黑暗中的巷子映入眼簾。

一陣陰風傳來,卷起角落裏未被雨打濕的黃紙。

一擡頭,牆上懸挂着一塊破舊的木板,上面用朱砂寫着一行字——十三子街。

虞星河看了看那條深街,莫名有些害怕:“這條街,名字怎麽這麽奇怪?”

牧谪道:“閑雲城的街巷按照數字和時辰來分,十三、子時,皆為大兇大煞。”

他沒多做解釋,帶着一無所知的沈顧容往前走。

虞星河害怕地跟在後面,想要去扯師尊的手,被牧谪瞪了一眼,只好抱住小鳳凰取暖尋找一絲絲安全感。

越往裏走,天色也就越陰沉,虞星河壯着膽子往左右看了看,發現道路兩旁的鋪子竟然全是棺材鋪。

虞星河:“……”

道路兩邊挂着紙糊的燈籠,腳底下也全是打濕的黃紙,陰風陣陣,把虞星河吹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不敢大叫,只能緊緊跟着牧谪。

又走了幾步,虞星河實在是受不了了,抖着嗓子小聲道:“小師兄,我們……不是要給師尊看眼睛嗎?”

牧谪:“嗯。”

虞星河:“那為什麽……要來棺材街啊?”

牧谪還沒說話,虞星河不知腦子是怎麽想的,突然“哇”的一聲,焦急地說:“不要啊,我覺得師尊還能再救一救!小師兄你別急着買棺材啊!”

牧谪:“……”

沈顧容:“……”

這個蠢貨!

就在這時,不遠處唯一一所亮着燈籠的鋪子裏突然傳來一聲清越的輕斥:“蠢貨。”

三人一同看去。

在那陰森的巷尾,暖色的燈緩緩鋪灑而下,将鋪子前破舊的牌匾照亮半邊,隐約能瞧見“臨關醫館”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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