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陽光、疾風、細雨
10
和褚昭分手之後那兩個月, 許游忙的昏天黑地。
照相店的活兒多了起來,許游連着接了三個需要出差的商拍,但都是短途。
期間她連回家都顧不上, 等完成一個地方的活兒,就直接做飛機去下一個。
許游回來那天, 把所有片都交給褚昭的男徒弟,讓他先修片, 她一個倒頭,就在家昏睡了一整天,真的是累劈了。
等一覺醒來, 許游嗓子也疼,渾身關節都是酸的,眼睛是腫的, 頭是昏的, 站起來走路, 就有一股勁兒拽着她要往下倒。
她知道,她是累過勁兒了, 要生一場大病。
緊繃的弦突然放松, 累積許久的火氣就會一股腦的激發出來。
當晚, 許游就發了高燒,然後就是氣管炎,迷迷糊糊的在床上躺了一禮拜。
等到可以下床活動了, 又跟着咳嗽了大半個月,每天都在瘋狂的吸鼻涕。
這段時間,許游到照相店拍照,都是簡簡單單的用手比劃,示意模特改換姿勢, 她的嗓子很沙啞,鼻子也不通氣,還得戴口罩,說不了幾句話。
等到不咳嗽了,還是一直流鼻涕,就在許游幾乎要以為她要發展出慢性鼻炎的時候,這場感冒突然好了。
後來,還是許游和許父一起在照相店裏收拾器材的時候,她才聽許父說,她病的最昏昏沉沉那一個禮拜,紀淳來看過她兩次,喂她吃了藥。
許游昏迷時,許父給她喂藥,她有時候會往外吐,非得紀淳來了,掰開她的嘴,許父才能把藥灌進去。
許父還說,許游當時咬了紀淳的手指,他都沒躲,就把手指橫在她牙齒中間,流出一道縫,讓藥流進去。
許游聽到這裏,有些不能相信,但她轉而想起小時候母親病的不省人事時,父親也是這樣把手伸進母親的嘴裏,讓許游把藥灌進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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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游回想起過去這半個月,偶爾在小區裏見到紀淳時,他總是面帶微笑,見着她戴着口罩拖着步子,有氣無力的模樣,總是問她:“你這感冒怎麽還沒好?”
許游懶得回他,就翻個白眼。
想到這裏,許游心裏忽然有點過意不去。
直到許父對她說:“別老仗着自己年輕,身體就得從年輕時候保養,要是落了病根,後半輩子要遭罪了。你以後不要接那麽多活兒,還掙命似的幹,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了。咱家現在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咱們也不花大錢,差不多就可以了。”
許游看向許父,點了下頭:“我知道了,爸。”
許父笑了笑,又問她:“你又出差又生病的,怎麽沒見小褚來看你啊,你是不是也沒跟他說,還是他工作也忙?”
許游“哦”了一聲,隔了兩秒才說道:“我和褚昭,分了。”
許父動作一頓,愣了。
許父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可能是問她原因吧,但最終也沒問出口。
許游很平靜地解釋道:“和平分手,沒吵架,沒撕破臉,照相店還是我來經營,業績不管好壞都會和他溝通,我們現在是朋友,以後也是。”
許父垂下眼,半晌長嘆了一口氣。
許游知道,許父對褚昭印象不錯。
褚昭最初玩攝影的時候,許父是不太喜歡他的。
許父總覺得褚昭是個浪子,不定性,這樣的人最愛的永遠是攝影,永遠都不會屬于家庭。
反倒是褚昭後來開始管理家裏的公司了,許父對他才漸漸改觀,覺得褚昭定性了,想通了,反倒可以依靠了。
但其實這都是許父上一輩人的觀念,許游每次聽到許父念叨都不吭聲,她自然也不會告訴許父,其實她從沒想過那麽長遠。
而且冥冥之中,她總是覺得,如果把她和褚昭之間用婚姻進行捆綁,那真是太奇怪了,又虛又假。
***
這之後幾天,許父問許游,想沒想過以後找個什麽樣的人,這日子總得過下去,要找個适合的,能搭夥兒的。
許游覺得許父真是太着急了,而且她現在只想着把照相店經營好,還要在這個圈子裏奔出個模樣,也不枉費她放棄了油畫。
直到許父說:“我覺得小淳這孩子不錯。”
許游差點嗆死自己。
許父:“你生病的時候,我實在弄不過來,一喊他,他就立刻趕過來,要是換一個人,他能這麽上心嗎?”
許游沒接茬兒。
這天晚上,許游躺在床上翻着微信和朋友圈。
臨睡前,紀淳突然發了一條過來,問她:“感冒好了麽?”
許游往上翻了翻之前的聊天記錄,紀淳隔兩三天就問她一次,她基本都沒回。
她這段時間的确不愛搭理紀淳,能冷着就冷着,其實這裏面有一部分原因是紀淳之前的越界,她總以為只要這樣冷一冷,紀淳是聰明人,早晚會知道她是什麽意思。
可是自從知道喂藥的事,許游的心境就有了點微妙的變化,甚至有些慚愧。
就算她不想走出那一步,到也沒必要把紀淳的好意都推到門外,他們畢竟還是朋友,難道要一直這樣冷處理麽?
想到這裏,許游嘆了口氣,回了一句:“好多了。”
紀淳也跟着回:“那就好。”
許游盯着這三個字,也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點酸。
從上大學開始,這就成了他們之間最常用的三個字。
一個問:“最近怎麽樣?”
一個回答:“老樣子。”
問的人就會說:“那就好。”
一轉眼,都過去四年了。
***
之後數日,許游再遇見紀淳,總會笑一笑,應上兩句。
每次在小區裏撞見,兩人要麽不是正要出去,就是剛回來。
紀淳總是很忙,回來也是為了取東西,等到他正式結束工作回家,都已經是淩晨了。
相比之下,許游的時間作息就穩定多了,照相店的晚班她會交給助手,一般晚上來拍照的也都是急着用的證件照之類的。
許游有時也會去紀淳家看看紀母,紀母近日和一些老同事、老同學忙着四處游玩,把郊區的大型公園和附近幾座城市都去了個遍。
紀淳也支持紀母這樣做,眼見紀母也慢慢從紀父去世的打擊中走出來,不比前兩年那麽消沉,大家心裏都松了口氣。
結果,紀母心剛放寬,轉眼就開始琢磨紀淳的大事。
有一次,許游去樓下看紀母,紀母就拉着她的手,跟她念叨了半個小時。
紀母讓許游有時間見着紀淳,幫忙勸勸他。
許游問:“紀淳怎麽了?”
紀母便很是發愁地說:“小淳比同齡人都早熟,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麽,我是不該這麽擔心的。以前他上大學的時候,交了好幾個女朋友,我開始怕他影響學習,後來看他也沒時間陪人家姑娘,我又搞不懂他談這個戀愛幹嘛。現在呢,他那些同學一個個的都在交朋友啊,準備結婚啊,他倒好,身邊又沒影兒了。我之前和他談過,他說他現在一心奔事業。我後來又問他,那你總得有個大概的方向,喜歡什麽樣的,你奔你的事業,媽媽幫你尋摸着。他又說,獨立的,話少的,不粘人的,還得有共同語言。我聽了都氣樂了,你說說,這不就是另一個他嗎,要是真找着這樣的姑娘,他們倆能有時間相處麽,哪來的共同語言啊?”
紀母說了一大番話,許游到後來總算聽明白了,意思就是勸紀淳接受現實,降低要求,別那麽理想化,找個合适的,能搭夥兒過日子的,最好是一個主外一個主內,總不能兩個都奔在前面忙活。
許游也沒多說什麽,只是笑着應了紀母,自然不會将紀淳對她有“企圖”的事告訴紀母。
再一轉眼,許游就把這事抛在腦後。
***
沒兩天,韓嵩聯系了許游。
其實前陣子韓嵩也給許游發過不少微信,但她當時病的厲害,後來大病初愈,又要回棚內處理堆積的工作,根本顧不上給韓嵩當模特。
韓嵩問了幾次,就沒再追問。
許游還以為,他已經找到新的模特,這事兒就算翻篇了。
結果韓嵩又突然冒了出來,問她現在的身體狀況。
許游說:“感冒已經好了,你随時可以來,不過還是之前說好的那樣,不要打攪我的工作,我也不希望客人覺得尴尬。”
韓嵩很高興:“好,我保證!”
韓嵩第二天就過來了。
他也沒搞多大的陣仗,就拿了畫板和畫筆,穿了一身深色的衣服,找了個角落坐下來,手邊放着一杯水,從頭到尾安安靜靜的做個隐形人。
許游看他一個人很自在,也沒招呼他,該拍照拍照,該修片修片,和模特溝通聊天時,也忘記了角落還有個人。
許游吸了兩根煙,喝了兩杯黑咖啡,等到下午四點,又來了一位女客人。
這位女客人有些局促和敏感,她先問了坐在角落的男生在幹嘛。
許游回頭掃了韓嵩一眼,跟客人解釋了。
但女客人仍是不适應,希望清場。
許游點了下頭,剛回頭想知會韓嵩一聲,卻見他已經默不作聲的起身了,都沒和她有視線交集,擡腳走出攝影棚。
***
等到拍攝結束,已經是兩個小時後。
許游将頸椎按摩器挂在脖子上,活動了一會兒肩膀。
這時,攝影棚的門又響起“吱呀”聲。
許游下意識回頭,進來的正是韓嵩。
許游一怔:“你還沒走?”
她還以為韓嵩四點就離開了,他已經蹲在角落好幾個小時了,線稿應該出了好幾張。
韓嵩拿着畫板進來,低聲說:“我有件事想和你說,但我怕打攪你工作。”
許游拿出一支煙,點上:“什麽事,微信上說也一樣。”
韓嵩盯着她拿煙的手,忽然說說道:“你感冒才好不久,要少抽一點。”
這要是換做以前,許游直接會給對方一句:“閉嘴。”
其實抽煙的人都知道那對身體不好,但要是這麽容易戒掉,她早戒了,并不需要被一個小男生指手畫腳。
不過這一次,許游卻沒給他那兩個字,只是問:“你要說的就是這個?”
韓嵩立刻說:“不是,是我這裏有一個活兒,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就在本市,抽出一天時間,照片的需求量也不算很大……”
許游一聽有生意,挑起眉梢:“具體條件呢?”
韓嵩很快報上一個數,還說随便她帶幾個助手過去,管飯,工作強度也不大,拍攝場地是一個小型聚會,就在韓家。
許游心裏大概有了底,城中不少有錢人搞小聚會的時候,都會請外面的專業攝影師過來拍照,當然不只是全家福,這種聚會還會請來一些生意上的夥伴,吸引許多人脈資源。
這對攝影團隊來說也是機會,能認識不少有錢人。
而有錢人最喜歡拍大片了,專挑貴的,藝術性強的,夠檔次的,夠裝逼的。
許游笑了:“好,我接了。”
許游如此痛快,反倒讓韓嵩一怔。
許游轉而快速的告訴韓嵩後面的流程,先付定金,然後他們帶隊到場,根據場地布置找架機位的角度,到時候再根據現場主人、客人的要求進行拍攝,事後修片,把精品選出來洗印放大,再一次性算清尾款。
韓嵩一邊聽一邊點頭,很快就拿出手機,把訂金按照二維碼支付過去。
許游記下出活兒的日期,寫了張收據給韓嵩,然後說:“如果有變動,提前告訴我,我可以做調整。”
韓嵩:“好。”
這話落地,便是一陣沉默。
許游歪着頭看他,也不知道他站在那裏是什麽意思,也不離開,也不說話,就一直盯着她看。
許游等了片刻,很快問:“你今天的進度怎麽樣?”
她問的自然是線稿。
韓嵩“哦”了一聲,将畫板打開,從裏面拿出四、五張線稿,遞到她面前。
許游接過來一張張翻看。
主要是以側臉為主。
前面兩張,筆法不夠穩,有些潦草,到後面,越來越細膩,可以看得出來韓嵩後來的心比較定。
看到最後一張,許游微微一怔。
這畫裏的女人,是她麽?
這次的線稿只有一個頭部,延續了一點頸部的線條和衣領。
畫裏的女人半垂着眼,看着面前的相機,表情很冷,也很專注,氣質看上去要比她的實際年齡成熟得多。
許游漸漸看了進去,索性将這張畫舉起來,眯起眼睛盯着“自己”。
直到手上的煙快燃盡了,快要燒到她的手指。
韓嵩悄無聲息的走上前,從她指尖拿走煙。
許游只用眼尾掃了他一眼,也沒動作,轉而繼續揚着下巴,看着那張畫。
線稿就和攝影一樣,起碼要畫四、五張以上打樣,每一次畫,都是進一步的精修,直到滿意為止。
許游放下畫,轉頭還給韓嵩。
她對上他的眼睛,輕聲問:“側臉的線稿,這張最好,你自己覺得呢?”
韓嵩:“我也最滿意這張,到這步就可以用了。”
才第一天就有這樣的進展,已經相當好了。
許游笑了下。
只是才隔一秒,韓嵩便又說:“不過雕塑是立體的,我不能只做一個側臉,哪怕是僅做一個頭部雕塑,也需要另外一邊的側臉,和正臉。”
許游轉而指向攝影棚的一角,說:“那你下回坐那邊,補另一邊的側臉。”
韓嵩點了下頭。
随即又是沉默。
許游的手機響了下,她翻開微信看了一眼。
韓嵩将畫收起來,沒有打攪她,轉身往門口走。
許游卻忽然擡眼,叫住他:“韓嵩。”
韓嵩一頓,側身。
他的眼睛很亮。
許游笑道:“我突然很期待你這次的作品了,加油。”
韓嵩也跟着抿嘴笑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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