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他可能太毛了
大片大片的雪花從天空中飄下,落在阮秋秋的頭發上,再一點一點的被她越來越艱難的呼吸融化,緩緩變成冰冷的水漬。
過度疲憊的雙腿動彈不得,就連手臂也漸漸要擡不起來了。
裸露在外的皮膚被凍僵,阮秋秋手掌有些無力撐在地上,努力想要爬起來。
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她努力睜大眼睛,入目之處卻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
耳側傳來“呼啦啦”的風聲,似乎還摻雜着低低的腳步聲——
從山洞附近傳來的,深深淺淺的、并不規律的腳步聲。
阮秋秋的心瞬間提了起來。
她昏昏沉沉的腦袋裏一瞬間掠過了許多念頭,從“也許是惡狼先生以前得罪的仇妖上門報仇”一路想到了“也許是傳說中的魔來奪她狗命了”。
甚至,有那麽一瞬間,阮秋秋覺得,會不會是大灰狼先生來救她了。
但這個念頭一出現就被她給掐滅了。
那頭大灰狼,比她還要虛弱,在幫他清理傷口的時候,她好幾次都擔心他會不會沒有了氣息。
不可能是他。
但即便理智告訴自己,她的那個惡狼夫君不可能會醒來幫她,阮秋秋還是忍不住張了張唇,試探性的小聲叫了一句,“夫君?”
腳步聲似乎有一瞬間的停頓,接着才又像是稍稍亢奮了一點兒一樣,變得更加淩亂了一些。
來妖亦或是來魔沒有說話,阮秋秋更加緊張了,她将一把雪捏在了手心裏,右手攥緊了木盆,打算等會兒不管怎麽樣也要掙紮掙紮。
就在她呼吸慢慢急促起來的時候,耳側傳來了一道略有些熟悉的低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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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啞的、虛弱的、帶着一些和白日裏不同的急切的低吼聲。
像是對她那句“夫君”不怎麽情願又有些羞惱的回應。
大灰狼先生。
是大灰狼先生。
阮秋秋驚訝的眨了眨眼,一圈丢人的熱了起來。
盡管那頭狼好像很不樂意的樣子,但她還是又叫了他一聲,“夫君,是你麽?”
這次,阮秋秋沒等來儲備糧先生的回應,只感覺到了那些原本簌簌落在她身上的雪花,全都被一個高大的影子給擋住了。
阮秋秋睜大了眼睛,于寒冷的黑夜裏,看到了一絲朦胧的光。
真的是大灰狼先生。
他溫熱的呼吸灑在阮秋秋的臉上,帶起一陣陣麻麻的感覺。
“……”
“……嗷~”
也許是見她許久不說話,亦或者為了讓她安心,阮秋秋只覺得恍惚之間,聽到那頭大灰狼輕輕叫了一聲,尾音很短,卻和他的低吼聲不同,意外的有些……稚嫩?
腰上重了重,阮秋秋還沉浸在她夫君那聲“嗷”聲中沒回過神來,就被大灰狼先生用前爪撈了起來。
鼻尖抵上有些堅硬的毛茸茸,阮秋秋臉被紮了一下,有點小疼。
她手裏的木盆掉在了地上,阮秋秋有點得寸進尺的指揮着那頭外人口中十分變态的太灰狼,“盆……”
聽到爪裏的人族發出有些虛弱的聲音,惡狼磨了磨牙,到底又垂下了碩大的狼腦袋。
“咔擦。”
牙齒咬在木頭上的聲音很清晰,阮秋秋想到白天這頭狼默默的啃雪,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
笑着笑着又覺得有點心酸,又或許這幾日數次在生死邊緣的掙紮過于疲累,阮秋秋沒有去想這頭大灰狼是不是忍不住要把她吃了,而是在想,她剛給他包好的傷口是不是又要裂開了。
阮秋秋抵着他紮人的爪子,想稍稍減輕一些他的負擔,便閉上了眼睛,徹底放松了緊繃的手腳。
察覺到前爪裏的人好像比之前更軟了一些,淵訣小心的收着利爪,小心的叼着撞滿了雪的木盆,克制着自己的尖牙,不讓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把盆給咬壞。
他艱難的在雪地裏拖動着還能用的前爪和右爪,燃燒着體內所剩不多的妖力,終于在快要支撐不住之前,把那個幫他處理了傷口的人族雌性帶回了山洞裏。
視線裏稍微恢複了一些光明,被凍僵的鼻子也好像恢複了一些嗅覺,阮秋秋幾乎立刻就發現了儲備糧先生惡劣的狀況——
他現在是妖形,體型卻比她下午的時候見到的足足小了一圈。
空氣裏好不容易散開的血腥氣又濃郁了起來,阮秋秋微側過頭,看見了地上泛着光的、新鮮的血跡。
他左腿上的傷口一定又裂開了。
阮秋秋心口發緊,咬緊了唇。
她後悔了,她後悔沒有休息一下就跑出山洞接雪了。
她現在只希望,大灰狼先生不要再傷的更重了。
山洞裏原本二十幾步的路程,現在卻顯得格外的漫長起來。
等情況差到臨界點的一狼一人艱難的挪到“主卧”火爐邊的時候,淵訣已經抵達了極限。
他十天沒有進過食的胃開始劇烈的痙攣起來,甚至,碎裂的妖核上又多了一點兒不知名的黑色。
盡可能輕柔的把阮秋秋放在了石床上,惡狼先生才在對他現在的妖形有些大的山洞裏艱難的轉了個身,長長的狼尾巴甩了阮秋秋一臉風。
把她身上那件本來就破破爛爛的獸皮衣吹開了一大截。
肩膀半個露在外頭的阮秋秋:“……”
妖識還觀察着她,不小心看到了她肩膀的淵訣:“…………”
阮秋秋忍着渾身的疼痛,扯了塊惡狼先生蓋過的獸皮,把自己給蓋上了,很是擔心的望向了那頭失了明的大灰狼。
發現了她居然直接用皮膚接觸他蓋過的、有濃郁的他的味道的獸皮,還用很擔心的眼神看着自己,大灰狼先生心口湧起一股奇怪的感覺。他一個沒注意,輕輕合上了大嘴巴。
“咔擦!”木盆邊沿應聲而斷,缺了個口。
阮秋秋:“……”
淵訣:“……”
好在他之前做的木盆體積都還算大,木盆裏的雪沒有怎麽漏出來。
感覺自己好像做錯了事,有點羞惱的某狼卻沒“看”見阮秋秋臉上任何嫌棄的表情,那雙在微暖的火光下閃着亮光的眼睛裏,還是只有擔心。
她柔軟的長發散開,在明明滅滅的光澤下顯得很溫柔。
兩只耳朵忍不住快速抖動起來,淵訣感覺心底又亂了點。
也許是燃木的品質太好了,又或許是變回了妖形他太毛了,居然覺得有一些熱。
要清醒一些,要清醒一些才行。
第11章 (一更)所有靠近他的、親近他的人或妖,都會慢慢的死去
淵訣兩只大耳朵抖個不停,甚至連他身後那條尾巴也小幅度的搖擺了兩下,帶起了一陣涼風。
背後涼了涼,大灰狼先生很快就注意到了尾巴和耳朵十分丢狼的異樣,立刻合上了大嘴巴。
他明明還記得,她說要把他做成狼幹的事情。
雖然她幫他處理了殘肢,可作為一頭戒備心很重的狼,他不能這麽快就相信她。
他只是看這個被換回來的他的小夫人,傻傻的有點可憐。
是的,她現在那麽可憐,看起來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要是離開了這個山洞,她就會死的。
他還用了她的藥草,不如就勉為其難的收留她兩日好了。
畢竟這個傻傻的人族,居然真的把他當成了她的夫君。
可是啊,她一定不知道他的傷勢到底有多嚴重。
她一定也不知道,碎了妖核又殘疾失明的狼妖,就算勉強的活了下來,也不可能像別的妖族一樣正常的生活。
現在的她,很弱小,很缺乏依靠,所以才會下意識将看起來還算很強大的他當成夫君,這是人族的本能。
而他,是一頭從出生起就好像被詛咒了一般的大灰狼——
所有親近他的、對他好一些的、和他相處時間長一些的妖和人都會變得很倒黴,甚至慢慢丢掉性命。
甚至,就連花花草草也無一例外。
一米的距離,是他多年實驗下來的安全距離。
有的時候,淵訣懷疑他或許會下意識吞噬身邊妖的生命,所以才會這樣。
這也是炎狼部落的那些妖們,那麽害怕他的一個原因。
早先,他想直接殺了阮秋秋,重傷也讓他的腦袋不清醒了,卻是把這件事給忽略了。
淵訣心口有點說不清的苦澀,他快要消耗殆盡的妖識“望向”石床,他“看到”阮秋秋裹着沾滿了他味道的獸皮慢慢從石床上坐了起來。
她朝他醜醜的妖形露出了一個笑容,輕輕的說着“夫君,謝謝。”
惡狼先生腦袋昏昏沉沉的,在她那個微笑之後,就徹底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慢慢的趴在了山洞拐彎的地方,只下意識把大腦袋對準阮秋秋所在的石床上,沒有閉合的雙眼像是盯着她一樣,直勾勾的。
——他只不過是把她從外面帶回了山洞裏,這種不值一提的事情,她就對他說謝謝了。
能不能不要叫他夫君了,他只收留她幾日。
等大雪停了,就尋一個對人族友好的部落送她離開。
惡狼先生的那條大尾巴十分煩躁的輕輕擺了擺,他有些自嘲的想,這算什麽,狼之将死,其心也善?
她最好不要再叫他夫君了,也不要再對他好了。
不然他就會改變主意,把她拖在身邊,不管自己身上那像詛咒一般的距離,讓她和他一起堕入地獄。
他毛茸茸又狼狽的狼臉上時不時掠過各種人性化的表情,阮秋秋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到了好多種情緒。
有難過、糾結、痛苦、同情、甚至還有一絲陰狠和掙紮。
他那對大耳朵也配合着,時而輕輕抖動,時而一邊折起一邊彎下,最後不知道是做了什麽決定,兩只耳朵軟趴趴的貼在大腦袋上,一副很蔫的樣子。
阮秋秋看着那頭堵在山洞口,幾乎擋住了全部冷風的大灰狼,一邊忍着身上斷斷續續傳來的疼痛,一邊擔心着他的傷口,還要考慮惡狼先生的心情是不是很糟糕,怎麽兩只耳朵都趴了下來。
她一心多用,真的有點辛苦。
因為大灰狼先生堵着門口的原因,外頭的冷風進來的少了一些,石竈上那種特殊的木材燒的火也變得旺了一些,山洞的“主卧”很快就暖和了起來。
阮秋秋很快發現,她身下的這張石床的溫度其實比山壁要高上一些。
也許和木材一樣,都有些特殊,并不是普通的石頭。
這個發現讓阮秋秋覺得有點振奮,如果是這樣,她和大灰狼先生這個冬天茍一下還是能活下去的。
她帶來的那些獸皮還能再改出來四套衣服,柔軟一些的邊角料可以用來給儲備糧先生包紮傷口,硬一點的就用來當毛巾或者做鞋子。
等到天氣好一些了,她就先用鹽石換一些藥草和食物,十幾塊鹽石應該能換到一些食物吧?
打獵和采集也安排起來,生活應該會越來越好的。
阮秋秋緊裹着身上蓋着的那件寬大、半黑色的獸皮,腦海裏快速掠過了這些念頭,她的臉上恢複了一些血色,擡起頭對上趴在洞口那只巨狼其實已經沒有聚焦了的眼睛。
她想起來,雖然她一直叫惡狼先生夫君,但他好像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阮秋秋摸了摸已經有了一些溫度的石床,雖然知道他大概已經看不見了,但還是把自己的身體擺了擺正,望着他那雙在隐隐綽綽的暖光下閃爍着漂亮藍光的眼睛,慢慢的說,“那個……”
“夫君。”
“和你說個事。”
快要失去意識的大灰狼先生:“?”
什麽事?
是決定好了大雪一停就要離開了麽?
如果是這件事,雖然已經在他的預料和安排之中了,但他卻詭異的不想聽。
他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或許是因為受了傷,反而矯情了起來。
胃部開始痙攣,眼皮也越來越重,淵訣慢慢眯了眯眼睛,從喉嚨裏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嗷嗚聲,示意她趁着他現在還感動于她幫他處理傷口的時候趕緊說。
若是再晚一些,他改變主意了,她就沒機會說了。
阮秋秋根本不知道嫁的那頭變态大灰狼,其實是一頭和別的狼都不一樣的內心敏感的狼崽。她只看到她的儲備糧先生在聽到她的話後,慢慢的擡了擡兩只趴着的耳朵,然後突然又一副很蔫的樣子,兩只耳朵垂的很下了。
阮秋秋:“……”這是傷口更疼了要休息了麽?
她也沒有耽誤時間,十分鄭重的說,“不知道之前炎狼部落的那些妖有沒有和你介紹過,我叫阮秋秋……”
“你可以叫我阮秋秋,或者……秋秋,或者……”
阮秋秋說着說着就覺得好尴尬啊。
以前她讓別人叫她“秋秋”的時候也沒有覺得有什麽,但今天卻難得的覺得有些不好開口。
而且她本來還想說,要不然大灰狼先生叫她夫人也行的,但不知道為什麽,讓她說“夫人”兩個字,比讓她叫那頭大灰狼“夫君”還要難以開口。
——阮秋秋?
——原來這個人族叫阮秋秋麽?
——她要和自己說的事,不會就是這個吧?
淵訣只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重,他心底剛剛産生了這個疑惑,就聽到阮秋秋似乎很不好意思的說,“我要說的就是這個了……還有,你躺在地上會不會很冷?”
居然真的是說這個,人類的思路還真是特別。
心口突然輕松了一些,大灰狼先生也不知道他在輕松什麽,總之就是輕松,輕松到有點沒聽清她的第二個問題。
阮秋秋見他慢慢的閉上了眼睛,沒有給她任何的回應,想到他帶她回來那一路滴滴答答的血跡,心頭縮緊,一時不慎直接叫出了她偷偷給他起的綽號,“儲備糧先生,你還好麽?”
也幸虧惡狼先生現在已經真的暈暈乎乎,快要什麽都聽不見了。
不然被他聽到阮秋秋居然叫他儲備糧先生,大約又要多想了,可能會在心裏想“阮秋秋,你好狠!”也不一定。
只是,大灰狼先生已經快要聽不見了。
他只是朦朦胧胧的聽見她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什麽,那聲音遠遠的,他努力的豎着耳朵也聽不清。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玩了個“顧北城,你好狠!”的梗,本來想讓惡狼先生說秋秋是“顧北秋”的,但是小天使們好像不太能get,還以為我打錯了名字Orz。所以又改成阮秋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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