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老太太的叫罵也不知道是真罵方婷婷還是在拐着彎地罵給斐垣聽。
反正,斐垣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半點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燒完了送過來。”他淡淡地吩咐道。
“好、好的。”方婷婷老實地點點頭。
“看你那沒骨頭的樣子!見到男人就走不動道了是不是?!眼睛都要撲到人家身上去了,你咋怎麽能啊!看看看,把你按到豬籠的時候你再看不看!”方婷婷自然又是被一頓罵,方老婆揪着方婷婷的耳朵,越罵擰得越起勁。
“奶……”方婷婷不敢哭,只是順着她的力道悄悄墊着腳,想着自己能多少不疼點,但這種小動作完全沒用,耳朵還是疼。
“奶——我餓啦!早飯呢!雞蛋羹呢?!奶——”
“馬上!你姐跟這懶呢!我罵她來着,馬上就讓她給你把雞蛋羹蒸上!”方老婆仰着脖子沖屋裏喊。
“那你快點!”
“聽到你弟喊餓了沒?!小懶骨頭別成天把眼珠子放男人身上,你嫁不嫁的還要老娘說得算呢!”方老婆不解氣地又在她胳膊上擰了一下。
陸汾糖聽到動靜,探出頭來,猶豫着要不要上去幫方婷婷解解圍。
方老婆單純就是沒事找事想發發脾氣顯示一下自己的厲害。方婷婷才多大?虛兩歲才十一,這時候能想什麽男人?而且做奶奶的這麽罵,着實有些太過分了。
但她的性子又不是那種敢和人硬嗆聲的,這麽一猶豫,就錯過了出去的好時機。
斐垣也皺起了眉。他倒不是因為方老婆罵得太難聽。
“你太吵了。”斐垣慢悠悠地說,“你不想我們在這住,我們就走,三百多塊錢,拿哪家去都能住幾天了。”
斐垣的聲音不大,也沒帶多少情緒,甚至離遠點都不一定能在方老婆尖利嘶啞的叫罵聲中被人聽到,但就是這句話,掐住了方老婆的死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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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婆狠狠瞪了方婷婷一眼,惡聲惡氣地說:“快去幹活。”
方婷婷也不敢揉自己被擰疼了的耳朵和胳膊,只是悄悄向斐垣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就趕緊跑到廚房去給弟弟蒸雞蛋糕給斐垣燒水去了。
愚蠢。
斐垣想,為什麽感激我呢?別人拿捏住了不會反抗,被奴役久了反而越發乖順地去讨好。
哪怕我沒有任何要替你解圍幫你的意思。
人啊,總是希望自己去填充點什麽,然後自我感動。
但實際上幫了你的人,并未對你有什麽期待憐憫或是同情的心理。
方婷婷燒了很多水,不僅夠斐垣洗個頭,洗個澡都沒問題。但他的腳上還打着石膏,不方便,也不想喊人幫忙,便只是簡單地擦了一下。
“斐垣,我從村裏——”
季淙茗推門進去,映入眼簾的是斐垣光.裸的上半身,身體一僵,眼神一呆,只是一秒,季淙茗的臉就成了重慶老火鍋湯底,說話也像連吃了半個月火鍋的南方喉嚨:“我、我、我、我、我——”
季淙茗緊緊閉住了眼睛,舌頭跟打了結似的沒辦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斐垣沒什麽被看的害羞,一來他又沒露什麽不該看的東西,二來就憑他現在的身材也沒什麽好看的。斐垣很高,起碼在同齡人之中不會矮到哪裏去,但他很輕。
一米八二的個子只有一百一十斤,可以真的說除了骨頭和內髒沒別的肉了。
“衣服的話就算了,我不要。”斐垣的視線在季淙茗手裏的袋子一掠過,就知道他想要說什麽了。
“但、但天氣馬上就冷起來了……”季淙茗把眼睛閉得緊成了菊花,這樣還要背過身去,結結巴巴地說,“方爺爺說,再過半個多月可能就要下雪了,你、你多穿點衣服吧。這套衣服是別人新買的,才洗麽穿過呢。我、我就放這裏了。你、你、你……”
“行了,我知道了。”斐垣聽着他結巴的聲音有些不耐煩。
“……哦。”季淙茗覺得自己大概惹他生氣了,吶吶地放下衣服,有些不知所措地對他說,“對不起啊,我沒敲門就進來了。”
“……”斐垣對他服氣了,明明是自己發了一通脾氣,到他這裏又是他的錯了。
這人腦回路怎麽繞的?
“你認識我。”斐垣肯定地說。
季淙茗點點頭,小聲說:“我是七班的,和你就隔一個臺階。”斐垣在六班,貼着樓梯,七班的教室往下低一層,也貼着樓梯,季淙茗貼着走廊的位置坐,回回斐垣上樓下樓他都能看到。
早上見一回,早操見兩回,中午見兩回,下午見兩回,晚上還能見一回。一回三秒鐘,一天能見半分鐘呢!
但是……
季淙茗低頭想着,雖然他現在已經看夠了幾十個月的量,但他卻沒有那麽開心。
斐垣……他要是不再這裏就好了。
這裏,太危險了。
“那你為什麽喜歡我?”
季淙茗的腦子一瞬間空白了下去。他沒有想到斐垣竟然看出來了,更沒有想到斐垣這麽直白地問出來了。
“我、我……”喜歡就是喜歡啊,還有為什麽的嗎?
季淙茗暗暗給自己打氣,覺得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順勢告白也是可以的,但又覺得這個地點太不好了。
現在告白了,然後自己死掉了,會給斐垣帶來負擔的。
季淙茗閉上了嘴。
“行了,你出去吧。”斐垣有些煩躁地扔了毛巾。
“哦、哦……”季淙茗沒看見斐垣的臉色,但他覺得,自己肯定惹斐垣生氣了。
也是,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突然跑進你的房間在你洗澡地時候跟你說你,換了誰都會生氣的。
“對、對不起啊……”季淙茗低着腦袋小聲地又說了一句,然後幫他關上了門趕緊跑開。
斐垣更煩躁了。
一個個的,都蠢得要死!一個個的,都愛自說自話!
煩躁!
斐垣拿過衣服,一顆顆地将扣子扣上,又一條褶皺一條褶皺地将扯開。
但醫院的病服也不知道是用什麽材料做的,褶皺頑固得很,斐垣扯了老半天也沒能撫平幾條。
于是他的煩躁就更厲害了。
不行,我要冷靜下來。
我……必須要冷靜下來。
斐垣,你不是瘋子,你不能被這些亂七八糟的情緒控制。
誰也不能控制你,你自己也不可以。
斐垣看着水盆裏的自己屏住了呼吸。
一秒,兩秒……三十秒,三十一秒……
求生欲控制着身體想要松開控制身體的力道,但很快又被理智壓了下去。
五十秒,五十一秒……
蒼白的臉開始慢慢發青,黑色的眼睛卻越發的深邃。
斐垣看着自己,慢慢地,看着很久。
最終,他感覺到了窒息。
斐垣松開了自己。
氧氣随着呼灌入身體的時候,斐垣的理智重新被找了回來。
未經訓練的身體有些難以承受這樣的強度,過了好一會兒,血液才重新開始穩定下來,左胸傳來的震動重回安靜,耳膜裏的心跳聲也不再鼓噪地令人讨厭。
斐垣躺在床上,仰着天花板無神地看了好一會兒。
窒息,是一種會上.瘾的事情。
我會上.瘾嗎?
不,我不會的。
斐垣打理好自己出去,路過那袋衣服的時候,他的眼裏已經沒有任何的波動了。
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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