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1)
滿身狼狽的斐程峰被送進了急救室,步升穿着一身滿是血的T恤短褲,連側臉和頭發上都是紅色的液體。他随意地抹了一把,然後把紅紅的手在褲子上随便蹭了一下,拿起手機在微信群裏分享自己剛得到的八卦。
“今天我在老大家看到一個人,看不清長什麽樣,不過被老大折騰的挺慘的,吓死我了,我以為自己還要去幹什麽分屍埋屍的活呢!”
“現在都是法制社會了,怎麽可能會讓你——”徐思羽打字打到一半,果斷又删掉,因為她發現,斐垣還真是能幹出這種事情的人。
“那人長什麽樣?帥嗎?”陸汾糖可關心這個,季淙茗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非要跑到那麽偏僻的地方去做志願者,不在國內就算了,連網都沒有!都不知道抓緊時間把斐垣給拿下!
皇帝不急太監急,陸汾糖都要急死了!
“不知道帥不帥,反正滿臉血,不過看年紀應該是蠻大了的,大概和老大爸爸一個年級吧。”
一聽是中年老男人,陸汾糖的那顆心就放下了大半,這會兒甚至還有閑心開玩笑:“步哥,別打‘爸爸’這個字眼,萬一要真是老大爸爸呢?父子鬧矛盾,最後和好了怪你怎麽辦?”
“怎麽可能?!”步升不以為意,“你們是沒瞧見,不鏽鋼的熱水壺啊!我早上剛買的,一千多塊的熱水壺,哐一下就給砸凹下去了半個腦袋,我收拾垃圾的時候順便還照了相,給你們看一眼啊!”一張從燒水壺成功轉型變為不鏽鋼朋克帽子的圖片被發到群裏,看得人那是心驚膽戰。
“那他腦袋沒裂嗎?”仇博依抽空看了一眼,也好奇地加入了八卦組。
“裂了,不過我摸了一下,還挺厲害,沒凹,就是血流得有點多。”步升回複道。
“老大有點厲害啊,壺都成這樣了,腦袋還沒扁呢!”
四個人又從熱水壺的形狀開始瘋狂吹斐垣的彩虹屁。
刷屏了好久,步升才發現林邵恒從頭到尾沒發過言。
這就有些不對勁了。論起舔,林邵恒無疑是他們之中最積極的那個。找林邵恒的說法是,他“年少不懂事”的時候,被斐垣的外表迷惑,話不過腦子,說了斐垣的壞話,現在醒悟過來了,想要盡力為自己曾經犯下的過程做出彌補和挽回。
——說白了就是怕斐垣記恨,趕緊抱大.腿才是活命。
換做平時,林邵恒早開啓傳x模式的自我洗腦,帶着其他人一起狂吹彩虹屁了,才不管有沒有斐垣在群裏。
但他今天好像格外的有些安靜。
“林哥,你那邊的調查是不太順利嗎?”想想最近的事情,大概也就這個是能拖住林邵恒精力的事情了。
林邵恒看着那個水壺,大腦有些空白,他幾乎是顫抖着在對話框裏打下幾個字:“記、記得為我收屍啊……”
斐董事已經開始步入死亡的深淵了,馬上、馬上就要輪到他了……
步升幾人以為他是在外面遇到了什麽事情,連忙關心地詢問怎麽了,需不需要幫助之類的。
林邵恒卻沒有那個心情為他們的關心感動,他滿腦子都是那個不鏽鋼帽子的圖片。
斐程峰——斐垣的父親。
斐睿安——斐垣同父異母的兄弟。
他們兩個已經被斐垣送進了醫院。
他、他還能活嗎?
——他只是一個和斐垣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仇人”罷了。
“別、別殺我呀……”林邵恒痛苦地捂住了臉,透明的眼淚,和黏膩的鼻涕齊齊從他的指縫往下挂,“我、我錯了,都是當時瞎了眼,昏了頭,聾了耳朵,是我不好,是我——”
林邵恒猛地止住了哭聲,也不管一手的狼藉,飛快地打開手機就開始編輯信息。
——反正都要死了,不如再争取一下!說不定、說不定斐垣能再留他一段時間呢?!
林邵恒覺得自己真是好卑微啊!但只要能求得稍微一點的原諒,再讓他活一段時間,真的只要再一段時間就好了!
“叮咚——”
林邵恒是知道斐垣不喜歡被打擾的,所以他很乖巧地只發了一條信息,幾乎是用盡了這輩子前半生所有的腦細胞,表衷心、剖白、道歉、承諾,把能想到的話都打了上去,又怕太長了斐垣懶得看,又細細地排版、整理,用總分總的形勢把最重要的放在前面和結尾。
盡可能地想讓自己多一絲活下來的機會。
然而斐垣連看也沒看。
林邵恒又不是多重要的人物,對斐垣來說,和一只螞蟻沒什麽區別。不用理會,任他随便走動就好了,什麽時候不小心一腳踩死,也不會有多少愧疚感。
斐垣的一生,受到的言語指責并不少,如果一個個去計較的話,他會先累死。
無關緊要的人,為什麽要去在乎呢?
林邵恒心驚膽戰地捧着手機等了好久,也不知道斐垣究竟是怎麽想的,反正斐垣沒給他回消息的意思,輾轉反側了好長時間,林邵恒決心要做好一只舔狗和工具人的本分,萬一、萬一斐垣老大被舔得舒坦的,用他用得順手了,就、就不殺了他呢?
雖然可能性、可能性比較小,但總好過不明不白地就死得連骨灰都沒有了來得好吧?
林邵恒努力地為自己找借口,努力地為斐垣找借口。
只是,探查小衫村和喬湘君的難度太高了。
雖然斐垣給了一個比較詳細的地址,他也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去找,但從這幾天的情況來看,他沒有半點的收獲。
在斐垣給的地址街道上,确實是有一家姓喬的人,但沒有“喬湘君”的存在。
“君君啊……君君……”頭發花白的老人坐在長椅上,得了青光眼的眼睛看不清東西,她伸着手,胡亂地在空中摸索着什麽。
他很老了,皮膚松弛且滿是老年斑,看不清面容,連滿頭的白發也是枯幹無光的。
“爸,你怎麽又跑出來了?!”氣喘籲籲的老爺爺拄着拐杖氣咻咻地看着他長壽但年邁的父親。
“我不是和你說了嗎?君君在實習呢!她說了,過幾天不忙了回來!”
已經癡呆的老人才不管這個,只是喃喃地喊着:“君君啊……”
“偉明!明偉!過來,把爺爺扶回去!”他扭頭沖後面的兒子喊往後,一屁.股坐在老頭的身邊,有些疲憊地喘着氣,“爸,我不是說了嗎?!君君實習呢!她都二十二了,不能再成年在你跟前轉悠了!”
老頭只是一個勁兒地喊着“君君”。
林邵恒長長地在老頭皮膚松弛的臉上看了好一會兒,上前兩步,試探性地問:“請問,您口中的‘君君’,是叫‘喬湘君’嗎?”
老頭遲鈍且無神的眼睛一動不動。
旁邊老頭的兒子小老頭替他回答:“什麽‘喬湘君’啊,我爸在念着我孫女‘喬幸君’呢,我孫女是我爸身體還硬朗的時候帶大的,兩人感情可深了,名字都是我奶奶還在世的時候取的呢!”
好不容易找到這個一個“君君”的線索,林邵恒不死心地問:“那請問您有沒有一個叫‘喬湘君’的妹妹呢?”
“妹妹?我沒有妹妹啊,我爸就只有我和我弟弟,一個倆孩子。”
林邵恒剛升起的希望又破滅了。他不死心地看着近百歲的癡呆老人,那張同樣松弛的臉帶着和喬湘君三四分的相似。
從年齡來看,也正是喬湘君的父親,喬湘君的哥哥,怎麽就不是了呢?
“那請問您有親戚叫‘喬湘君’的嗎?”
小老頭警惕地看着林邵恒,覺得他有些可疑了,正要開口驅趕,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的老人猛地長哭了出來。
“君君啊——你什麽時候回來啦!”兩道清淚從他松垮掉的眼眶裏挂了下來,“我不敢死啊!你還沒回來!我不敢走哇——”
林邵恒和小老頭同時愣住了。
“爸!你說什麽呢!君君不是好好地待在公司嗎?!你可別說得好像她出什麽事了一樣!”
“吳棟梁——你不得好死啊!你把我的君君還給我啊——你把我的妹妹——還給我啊!”
淡淡的血色混着淚水從眼眶裏挂下,小老頭有些慌地伸手去擦老頭的臉:“爸,你魔怔了吧?你哪來的妹妹?我哪來的姑姑啊!”
老頭不說話了,他只是哭,從混着幾絲的淚,到滿是鮮紅的血。
“爸,爸你別吓我啊!”
耳邊是小老頭急急忙忙的叫喊聲,但林邵恒卻什麽也聽不見了。
他呆呆地站着,表情呆滞空洞,像是被人拿錘子錘破了半個腦袋似的,身體像一具屍體,傻乎乎呆愣愣地僵化在了原地。
斐垣出門去看望斐程峰的時候,順帶着買了一袋子的水果,紅彤彤圓滾滾又碩大的西紅柿果實擠擠挨挨地被透明的塑料袋擠得有些危險。
“同學,我再給你一個袋子吧,再塞下去西紅柿都要破了!”擺攤的阿姨揮着塑料袋提醒道。
斐垣卻不管也不顧,繼續往袋子裏塞,塞得一直将袋子塞得快攏不起來了才停手。
“沒事,他會吃完的。”
斐垣眼角蕩開笑意,過分好看的五官晃得攤主恍惚了一瞬間,但立刻又手腳麻利的給套上了另一個袋子,她怕只有一個袋子半路破了就麻煩了。
來不急細想斐垣答非所問的話是什麽意思,斐垣扔下錢就走了。
“找零還沒拿啊!”攤主連忙喊住他。
斐垣哼着不成調的自我創作曲往醫院輕松又愉快地走去,頭也不回。
斐程峰痛苦得躺在床上直哼哼,醫生給他打了止疼針,但疼痛的感覺是從骨子裏鑽出來的,他疼得受不了,連止疼針都止不住,但身體裏還殘留着一點麻藥,他還動彈不得。
斐睿安在醫院住着,尤其才“做了噩夢”魇着,常月笙沒功夫理會斐程峰,只給他轉了個院換了個VIP病房,順帶着請了個護工,住院一天,也就只來看過他一次,看完就走。
斐程峰一邊罵着女人都是白眼狼,一邊想着要怎麽報複斐垣。
他是沒想過報警的,太丢人了。老子被兒子打成這樣,在鬧到警察局去,他這臉還要不要了?所以不管是誰問起,他一律是照着步升敷衍別人的說法——不小心摔了。
——雖然沒人相信他摔得能把手指摔成粉碎性骨折。
“叩叩——”
敲門聲一響起,斐程峰就暴躁地大吼:“不是說了別來煩我嗎?!”
門被輕輕推開,斐垣清麗溫柔的笑臉出現在斐程峰的面前,暴怒未消的五官定格在了那一剎那,看起來有些滑稽。
“兒子來看父親,怎麽能說是煩呢?”斐垣笑着轉身将門輕輕關上,斐程峰驚恐地盯着斐垣的背影,痛覺未消的苦楚讓他連頤指氣使地讓斐垣滾出去都難以做到。
斐垣慢慢的轉過身,姣好的五官上挂着淡笑,斐垣問:“爸爸,我來看你,高興嗎?”
斐程峰僵硬地扯着臉上的肌肉,強迫自己不要做出激怒斐垣的笑模樣。斐程峰的心态已經變了,斐垣在他的眼裏,已經不是什麽聽話懂事會孝順他濡慕他的好孩子了,他是個惡魔……
有對比才會幸福,和斐垣這個一言不合就能拿不鏽鋼給他做帽子的“孝順兒子”相比,還是斐睿安那個被寵壞的兒子好,斐睿安雖然不尊重人,但不會把、把人弄死啊……
斐程峰自認自己是個能屈能伸的枭雄,現在病房裏只有他們兩個人,他還是個只能躺在床上的“弱者”,稍微屈服一下也是沒什麽的。
穩住!穩住!一定要穩住!只要現在穩住,等他好了——等他——
“爸,我給你帶了一點水果什麽的,番茄富含各種微量元素,多吃點,傷好得快。”
斐垣将那幾乎能囫囵裝個半麻袋的“慰問品”放在床頭櫃上,看得斐程峰嘴角抽搐。
狗屁的水果!這不是蔬菜嗎?!水果的番茄明明是小小個的聖女果!
但斐程峰不敢把這話說出來,只能是笑呵呵地應着:“辛、辛苦了啊,提着這麽重的東西過來,一定很累吧。”那一袋子看着都要有二十斤了!斐程峰惡毒地想,怎麽還沒累死你呢?!就你這種小身板,累死在半路上該有多好啊!
“不累的。”斐垣看着他,輕聲說,“為了您,這點累算什麽呢?”
斐程峰幹巴巴地笑着。
你以為會成這樣是誰害得啊!!!
斐程峰不敢去看斐垣的臉,他現在對斐垣那種慘白的臉已經有了畏懼感,但又想快點從這樣的困境中脫身,只能僵硬着身體說:“垣、斐垣啊……你挑的番茄太好看了,我看了都要饞了,能不能幫我洗一個啊?”鬼個饞!他才流了那麽多血,受了那麽重的傷,一看到紅色都要暈要吐了,有個鬼的饞!但為了支開斐垣,他也只能這麽說。
斐程峰緊緊地盯着斐垣——身後的櫃子把手,不敢去和斐垣的眼睛對上,他怕從斐垣那裏看到什麽讓自己心驚的情緒,也怕自己的忐忑會被斐垣發現。
斐程峰的喉結上下動着,他想用吞咽口水來緩解一下自己的緊張,但嘴裏幹巴巴的,什麽也沒有。
斐垣看了他一會兒,将斐程峰看得臉色越發的蒼白,看得他全身直冒冷汗,在斐程峰被這樣沒有任何回複的空白期折磨得心态崩潰前,斐垣終于開口了。
“好的呀!”斐垣解開袋子上的死結,任何提着袋子走了。
斐程峰愣了一下,但大腦下意識地不去想斐垣這個可疑的動作具體有什麽不對勁,他只是飛快且得意地伸手在呼叫鈴上一連按了好幾下!
VIP病房就連帶着有一個小衛生間,斐程峰一邊不間斷地按照呼叫鈴,比斐垣要來得淺不少的眼睛死死盯着衛生間的方向。
斐程峰心裏嘲笑着斐垣的“愚蠢”,但又慶幸斐垣的幼稚,他的心再狠一點,他現在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
等人來了就好!等人來了!斐垣,我要把昨天從你那受的屈辱和痛苦全部——
斐垣的動作不慢,沒兩分鐘就把那一大袋西紅柿全部洗幹淨了。進去的時候是一袋子,出來的時候也是一袋子,水淋淋的塑料袋上不斷滴落着水珠。
紅彤彤的一大袋番茄将整個透明的袋子都“染”上了紅色,透明的水珠也在那樣鮮豔色彩的映襯下變成了瑰麗的紅。
“噠——噠——噠——”
水淋淋的袋子不斷地往下挂着水,斐程峰的眼珠子像是釘在那裏移不開似的,紅色讓他恐懼,嗓子一陣陣地發幹發緊,大腦咚咚咚跳個不停,心髒嗡嗡地響個不停,斐程峰驚恐地挪動着腦袋,對上斐垣那雙沒有任何波動的眼睛,身體一陣陣的發冷:“斐垣……”他輕輕地、無意識地喊着斐垣的名字。
恐懼之中,不太靈光的腦子也緩緩地動了起來,他有些疑惑,醫生呢?護士呢?他都按了那麽多下呼叫鈴,為什麽沒有人過來呢?
還有護工呢?他花了那麽多錢請的又能打又懂護理還當過醫生的護工呢?
斐垣濕漉漉的手拿着一個同樣濕漉漉挂着水珠的番茄遞給斐程峰:“我都洗好了,吃吧。”
斐程峰想說,他不餓,他不渴,他不想吃,但他的身體像是不受控制似的坐了起來,伸手接過斐垣手中的番茄。
他很害怕。
沒有半絲血色的指尖和血紅的果皮相觸着,沒有被染上半點顏色,只是愈發地顯得他蒼白,被映襯成紅色的水珠淅淅瀝瀝地往下挂着,明明只是因為番茄才變紅的水,滾落下去時,卻依然是紅色的。
——像昨天從他腦袋上滑落下去的鮮血。
“好、好吃的。”斐程峰幹笑着将圓滾滾的番茄拿到嘴邊,咬了一口,也不管味道如何,立刻就揚着笑臉對斐垣肯定道,“太好吃了!斐垣,你挑的水果太好了!”
斐程峰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麽的僵硬,不知道胡亂扯出的表情有多麽扭曲,不知道他顫抖不停的眼睛裏彌漫着的是怎樣的恐懼。
但那不重要。
斐垣看清了,只要他看到了就好了。
“只要爸你吃得開心就好了。”
“開心!我太開心了!這是你特意給我買的、給我送來的慰問品,我吃着怎麽能不開心呢!啊……我真是一個幸福的人啊!能吃到你特意給我買的東西,我這心啊……我幸福得現在死掉都滿足了!”斐程峰情真意切地說着,幾乎要将自己感動得流出眼淚,然而他卻不知道,自己顫抖的身體已經比眼睛先一步被透明的水挂滿了。
斐垣看着斐程峰,他的身體因為恐懼而滿身是汗,卻依然要說着口不對心的感動,一貫裝模作樣也掩蓋不住傲慢的臉上肌肉微微顫動着,總是仰着下巴看着所以往後挺的脊梁彎着,卑微得幾乎恨不得将臉貼在被子上才好。
“嗯,我知道的。”斐垣輕笑着。
所以,你快吃啊。
斐程峰從無聲但是銳利的視線中解讀出這一個訊息的時候,他張開大嘴,一下就将那個有他一個拳頭那麽大的番茄兩口咬下,胡亂地嚼了兩下也不管是不是會被噎死就往下咽:“好吃!太好吃了!”
淡紅的汁水在他的指縫間漏下,白色的被單上暈開幾點肆意開放的小花。
斐垣便開心了,笑得眉眼彎彎,于是又給他遞了個番茄。
斐程峰臉上的解脫表情瞬間僵在了那裏,他的眼睛像是塑料似的,沒有任何情緒的定在了斐垣手裏足夠他幾個頭那麽大的塑料袋子上。
一個可怕的想法浮上心頭。
“不好吃嗎?”斐垣平靜的問。
斐程峰像是觸電一般醒了過來,飛快地搶過斐垣手裏的西紅柿,埋頭大口咬下,一邊吃,一邊含糊地喊:“好吃!太好吃了!”他吃得滿臉都是,被子上紅色的印跡也越來越大片。
他不敢再想,但事情的發展卻不是他不想就不會發生。
一個,兩個,三個……七個,八個……
斐程峰也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個,他每一次吃完,斐垣都會掐着點伸手将下一個他必須要吃的果子遞到他的面前。
斐程峰覺得自己的肚子已經要爆炸了,嘴巴也因為被塞太多西紅柿而變得發僵。
“吃、吃不下了,斐垣,我吃不下了……”紅色的汁水糊了他一臉,鼻子和額頭上竟然還能留下西紅柿裏面淡黃的小籽,斐程峰很聰明,他會用“狂亂”的吃法來掩飾自己“浪費”的事實,但再浪費,也不可能将二十三斤的西紅柿浪費成二點三斤。
“是你說好吃的呀,是你說幸福的呀,是你說想吃的呀~”斐垣溫柔地對他說着,但看向他的眼神卻是“給我去死”的威脅。
斐程峰仰着腦袋,看着斐垣居高臨下不屑又期待的眼神,有什麽東西在那一瞬間崩塌了。
“我不吃了!!!”斐程峰暴怒地伸手去扯爛了斐垣手裏的塑料袋,“嘩嘩”的幾聲塑料袋摩擦聲後,滿袋子的西紅柿滾落了一地。
“我吃得已經夠多了!我不吃了!”他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但身體像是充滿了力量那樣,大腦清爽得幾乎要飛起來。
“我不吃了!”他不吃了!
斐垣靜靜地看着他,等散落了一地的西紅柿全部安靜下來停止了滾動後,斐垣在慢悠悠地說:“那你就去死吧。”
斐程峰飛揚得要和太陽肩并肩的好心情在一瞬間就被打落了下來,他不可思議的望着斐垣:“你說什麽?”
斐垣蹲下身,撿起腳邊那個滾得滿是灰塵的紅果子,慢悠悠地說:“你不是說了嗎?‘幸福得現在死掉都滿足了’,爸,我啊,想要好好滿足你的願望呢。”
斐程峰瞠目結舌地看着他,過了好半晌,他才尖叫着喊出聲:“殺人是犯法的!!!”
“我知道呀~”斐垣歪着頭,笑嘻嘻地說,“先從你開始,然後是斐睿安,再是林語,最後殺了常月笙。啊,不對,最後是我來着。”
“一家人嘛,就是要整整齊齊的。”
“不、不行的!不行的!斐垣!不行的!”斐程峰驚恐地向後挪動着身體,他害怕極了,斐垣的表情太認真了,認真到斐程峰覺得他下一秒就能逃出刀子給他來一刀,然後再給自己來一刀。
我還不能死啊!我還不可以死啊!我還有大好年華,我才走上人生巅峰啊!要死、要死的話,你自己去死不就好了嗎?!你去死啊!
但從嘴裏吐出的話卻是——
“斐垣,你不可以這樣的啊!你想想你自己啊!你才十八!還有無限的可能!你怎麽能死在這裏呢?!不值得啊!不值得啊!”
斐垣只是平靜地看着面前這個大喊大叫,像瘋子,又像癫痫症患者的男人。
“斐垣,你別魔怔了!不就是吃嗎?!我吃!我吃的!我可愛吃這些了!是你特意買給我的!我怎麽可能不吃完呢?!”
“信我啊!斐垣你信我啊!!!”
斐垣只是平靜地看着他,沒有一絲波動。
斐程峰咬着牙,麻藥未代謝幹淨的身體還有些僵硬,但他卻管不了那麽多,一個翻身滾下床,他急急地抓住離自己最近的一個西紅柿,然後使勁兒地往嘴裏塞,一邊嚼,一邊擡頭仰視斐垣,臉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你看,我可愛吃了……”他的聲音顫抖且哽咽,嘴角挂下紅色的汁液,眼角挂下透明的淚水。只是臉上早早就風幹了西紅柿汁,眼淚一往下挂,被濕潤的汁液就混着淚水變成了淡淡的紅色。
斐程峰一直在吃,有些西紅柿滾得遠,他就挪動着身子往那前進,然後伸手抓住、塞進嘴裏,胡亂地嚼幾下,就胡亂的咽下去,然後一刻也不敢耽誤,馬上又去尋找下一個目标。
時間的流逝變得格外漫長,斐程峰一邊壓抑着嘔吐感,一邊捧着肚子弓着身體滿屋亂轉。
終于找到最後一個西紅柿的時候,已經幹涸的萎縮的淚腺再一次漫出淚水來。
“謝謝你的喜歡啊。”斐垣蹲下身,對着斐程峰露出了一個滿足幸福的微笑,“你能夠喜歡,我真是太高興了!”
斐程峰顫抖着聲音說:“有你這麽好的孩子,是我的幸運……”被西紅柿堵到嗓子眼的痛苦讓他的眼睛常含着淚水,他想哭,已經在哭了,他想吐,卻沒有辦法吐出來。
“那今天的時間也不早了,我先走了。”斐垣對他揮揮手,起身離開。
斐程峰的眼睛裏沒有任何焦距地看着斐垣瘦弱的背影一點走遠,然後“咔”的關門動靜後消失。
“嘔——”斐程峰劇烈的嘔吐了出來,源源不斷漫出的鮮紅的稀爛果肉在一瞬間就将他的半個臉淹沒了下去。
“安安睡下了,你們看着一點,有任何動靜随時通知我。”常月笙輕手輕腳地走出病房,一.夜未眠的身體有些撐不住的疲憊,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準備往公司趕。
她不是什麽只顧着玩就能愉快生活下去的富家太太,斐程峰靠不住,斐睿安還需要在她的羽翼下生活,她必須要堅強起來,必須要強硬起來,才有可能在這種弱肉強食的社會上保護好她的寶貝。
常月笙按了按有些漲疼的太陽穴,再擡眼已經又是那個雷厲風行且手段強硬的常董事,只是一道黑色的人影也在這一瞬間映入了眼簾。
“斐垣?!”常月笙只一眼就認出了這個讓她恨得想要五馬分屍的少年,“還真是會獻殷勤吶!”
常月笙冷笑道:“以為病床前裝模作樣說些好話,斐程峰就能對比掏心掏肺了嗎?”那個男人,沒有心的。
正等着電梯的斐垣聽到聲音,轉過頭,對上了常月笙毫不掩飾惡意和嘲諷的視線,便禮貌地點點頭:“你好。”
因為剛見過斐程峰,欣賞了一場讓人愉悅的好演出,他的心情不錯,黑黝黝的眼睛裏也不在是一片的荒蕪,平靜得像是晴天無風也無浪的幽幽深海。
常月笙卻沒有因為斐垣的笑臉迎人有多麽的高興,或者說,斐垣不管擺出什麽樣讨好的表情,在她這裏也只會迎來諷刺和痛恨。
“聽說你高考沒去?”常月笙皮笑肉不笑地說,“對于你來說,高考就是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了吧?”
斐垣看着常月笙,帶着笑的眉眼在一瞬間便褪.去了弧度。斐垣想,有時候啊,血緣這種東西是真的很奇妙,就像斐睿安和林語不需要任何商量,在對付他這方面總會那樣的心有靈犀。
就像常月笙刺他一樣,她總能找到最恰當且尖銳最一針見血的方式來破壞他的好心情。
“常女士,是什麽給了你那是最後一根稻草的錯覺呢?”斐垣低低的笑着,“是什麽給了你,我還有人生這種東西呢?”
挂在護士站的大顯示屏上,鮮紅的數字不斷地跳動着。
11:58:59,11:59:00,11:59:01……
“我和你一樣,早就沒有人生這種東西了。”斐垣輕輕地呢喃着,電梯門上的數字也在不停地跳動着。
15,16,17……
“覺得用這樣的話就能動搖我?”常月笙薄涼又嘲諷地扯着嘴角,“你太過天真了啊。”
“因為我啊,我的人生是維系在安安身上的。”為母則強,有所寄托,有需要必須要去守護什麽東西的母獅,是很恐怖的啊!
“叮!”電梯門開了,斐垣沒有任何留戀地将視線從常月笙的身上挪開。
“那就——”斐垣露出一個帶着十二分惡意,但好看得有些過頭的笑容,眼裏滿是期待,他對常月笙道:“祝您好運!”
常月笙一愣,斐垣已經擡腳進了電梯,轉身時,側臉上讓人說不出來的熟悉讓常月笙愣怔地被釘在了原地,她還來不及細想,電梯的門已經被關上了。
斐垣那種過于蒼白的臉一點點在她的世界裏消失,莫名的失落湧上心頭,常月笙定定地看着那扇合攏的鐵門。
接着,便是一片的寂靜。
“斐垣!”常月笙将剛才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緒全部歸結到被斐垣挑釁和戲耍上的憤怒。
嗡嗡的電梯平穩地向下落着,斐垣勾起一個刻薄又嘲諷的笑,因為隔音做得好,他是聽不見常月笙無能狂怒的咆哮聲的,但并不妨礙他預料出常月笙會有怎麽樣的反應。
正如常月笙這時對他的詛咒一樣——
“常月笙,你去死吧。”
11:59:59——
嗡嗡的電梯啓動聲消失,不鏽鋼色的四周化為黑白,那道無機質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叮,歡迎編號137695玩家回到獵殺場。”
斐垣睜開眼睛,系統羅裏吧嗦死板又不懂變通的聲音還在耳邊叮叮咚咚的響着。
“喂,你些黑掉的球,都是什麽?”他看着空間最上方那些小小的泡泡,出神地問道。
系統被斐垣突如其來沒有一絲征兆的發問給問住了,平板的聲音卡了一秒,然後若無其事地進行播報那些常規又重複的登入消息。
“我在問你話,給我停下!”
機械的聲音卡殼了好幾下,系統糾結猶豫了一下,才吐出幾個字:“玩家權限不足。”
沒有得到答案,斐垣也不生氣。
“被毀掉的副本,還能出現在這裏嗎?”斐垣伸出手,以手臂的長度,自然是不可能夠到那些看着近實則遠得無法靠近的世界結界的。
系統安靜的裝死。
斐垣也不在意,只說:“進入副本吧。”
系統飛快地将那堆亂七八糟的通知塞進玩家系統面板的日志上,就當自己已經播報完了,然後飛快地選取副本世界。
仇博依有些着急地睜開眼睛,如果已不再是自己那個有些冰冷的實驗室了,古色古香的裝潢讓他有些頭疼。
只要一分鐘,只要再給他一分鐘的時間,實驗數據就能完美了!
他以為自己能趕上的!果然、果然還是不行嗎!
“仇哥,怎麽了?一臉痛苦扭曲的樣子,別是便秘了吧?!”步升關心地問,但他這關心還不如閉上嘴什麽都別說來得好!
“我倒寧願是便秘呢!”仇博依氣呼呼地坐下,眼裏滿是不甘。
步升抓抓頭發,猜測仇博依大概是因為實驗之類的在生悶氣,于是便不敢說話了。
“賺了賺了!”
和仇博依的苦大仇深比起來,陸汾糖和徐思羽兩個就快樂多了,兩人扭着腰看看自己又看看彼此,對身上着一身不僅漂亮而且高檔的衣服首飾十分地滿意。
前幾次她們進入副本,進來前是怎麽樣,進來後就是怎麽樣的,這一回兒倒是不同了,系統給的一鍵換裝不僅漂亮,而且貴氣,看着就是一個上等人家的樣子。
“沒想到我也要體驗一把千金大小姐的感覺了!”
“賺個鬼!”林邵恒悶悶地說道,“你們都不看任務的嗎?!”
“看了呀!不就是S級嗎?!”
“把‘不就是’給我收回去!S級是什麽簡單的任務世界嗎?!不要說得好像是吃飯喝水一樣啊!”林邵恒緊張得都要爆炸了!
“???”陸汾糖茫然地看着他,“A.級副本難道就是什麽簡單的世界嗎?”
“反正不管B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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