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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他濾鏡太厚,他一本正經地說我就是很好看,我懶得同他争,一本正經地換水漱口,他盯着我又看了一會兒,才轉過頭,繼續刷他的牙。洗手池旁邊有一堆瓶瓶罐罐,有的我認識,有的我并不認識,勉強拿了個洗面奶洗了洗臉,洗完臉張晨也刷完了牙,我讓出洗手池的位置,拿電動剃須刀準備刮胡子。

張晨的手橫了過來,搭在了我的手腕上,他說:“別着急刮,等會兒再刮,胡子長得慢。”

“它長得快點慢點都沒事,反正天天要刮。”我這麽說着,但還是把電動剃須刀放回了原處,左右也要等,就幹脆看張晨捯饬他那張臉。

除了學生時代,我很少看見別的男人洗臉,張晨是我有印象的男人中,洗臉步驟最複雜的一個,那雙又白又嫩的手像畫畫似的,一點點清洗臉頰,等他扣上最後一個瓶子的蓋子,我甚至想替他點個贊。

張晨別過頭,問我:“你還不刮胡子?”

“這就刮。”我塗抹好剃須泡沫,拿起剃須刀開始刮胡子,這時候輪到他靠着梳洗臺,盯着我看,他的目光如有實質,幸好我多少有心理準備,手還沒有抖。

等我刮好了胡子,推下了剃須刀的開關,張晨很自然地湊了過來,我們交換了一個早晨的吻。接吻的那一瞬不帶任何欲念,但很快就變了味兒,下面隔着兩層布料親昵地打着招呼。我們氣喘籲籲地結束了這個吻,張晨的手摸上了我的下面,輕柔地揉搓着,他說:“你能遲到麽?”

“我不能遲到,”我吻了吻他的發頂,“你願意等我麽?”

“草……不能就不能,說得這麽煽情幹什麽。”張晨把臉埋進了我的懷裏,但我還是看到他臉紅了。

我們抱了一會兒,他才從我懷裏鑽出來,低頭看着地面兒,說:“你特麽滾吧。”

如果我不是從事現在的職業,如果我不擔任現在的位置,我一定會摁着他草上一個早晨,但責任逼迫我往出走,平生第一次對上班起了一點小小的抱怨。

我着裝完畢,穿上了皮鞋,拎起了公文包,張晨從洗手間裏冒出個上半身來,他揮了揮手,說:“我會想你的。”

話說完了,直接鑽了回去,重新關上了門。

我哭笑不得,心裏熨帖,轉身出了門,上了去單位的車,這一天的工作完成得又好又順,中午的時候,司機開車送去保養了,幸好我的私家車停在不遠的停車場裏。下班的時候,我給張晨去了個短信,他發了個地址,叫我過去。

今天是星期五,明後日兩天周末,沒有特殊安排的情況下,我也是正常休假的,我猜張晨弄了個什麽花樣來,在導航裏輸入地址後,彈出來的是個溫泉洗浴中心,我皺了皺眉,但畢竟是張晨叫我去,他總不會坑我,還是踩下了油門。

等到了地點,這幢樓的裝飾倒是很規矩的——和正常的洗浴中心沒什麽不同,我許是疑心病犯了,在停車場給張晨撥了個電話,問他:“是這個龍翔溫泉洗浴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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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你到了?”

“嗯。”

“那你從後門進來吧。”

“什麽?”

“你那張臉目标太明顯了,直接從後門進,就挨着那個榮華路的那個門。”

“行吧。”

我将剛剛升起的疑窦壓了下去,繞了一大圈,進了後門,這裏只有兩個服務員,明顯很有規矩,問我找哪位賓客,我說找張晨,他報了一個門牌號,又親自将我領到了電梯邊。

我上了電梯,他幫我按下了對應的樓層,這才退了出去。

我不是很喜歡這種近乎私密的會所式的地方,這些地方總能讓我回憶起年輕的時候,一次又一次撞見張晨和別人滾在一起。

時至今日,我依舊看不起那個明知道會撞見什麽,還會擔心對方酒醉出事,而急匆匆趕過去的二十多歲的陳和平,但我又再清楚不過,他是我的曾經,也是我的一部分。

如果我與他完全不同,就壓根不會接受張晨,即使他抛棄了一切,來到鹿市,一遍又一遍地說,他很愛我。

“叮——”

電梯停了,門開了,我邁出了電梯間,沿着長長的走廊,去找張晨所在的房間,我輕輕地敲了敲門,無人應答,那一瞬間,我很想打個電話給張晨——我不想進去之後,撞見什麽讓我無法接受的景象,我寧願給他時間,消滅所有的罪證。

但我的理智和我的沖動逼迫着我擰下了把手,眼前驟然一黑,又聽見了“嘭——”的聲響,房間的燈全都開了,彩帶在半空中劃開一道漂亮的弧度,灑在了我的身上,我看見了漂亮的氣球、閃亮的拉環、白黑的蛋糕和蛋糕後面笑着的張晨。

他說:“surprise!”

我卻重重地喘了口氣,關上了背後的門,我知道此刻我應該表現出興奮與高興來,但卻無法露出一個微笑。我走到了蛋糕的旁邊,看了一眼上面精致的天鵝造型,說了一句掃興的話:“今天好像不是我的生日,也不是你的生日。”

“開心的時候切個蛋糕吃,不是很好嗎?”張晨的表情很疑惑,他像是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麽會不高興。

假如他是二十多歲,我也是二十多歲,我會相信他真的不知道,而如今他這般作态,在我眼中,不過是裝傻。

能慶祝的地方有那麽多,為什麽偏偏選擇在這裏呢?他分明知道,我厭惡這種環境,也不至于忘記,我有多少次推開門,撞見他那點破爛事吧。

Surprise?

No.

Shock.

房間內安靜了幾分鐘,張晨拿了托盤,切了一塊蛋糕,上面恰好帶着一只漂亮的黑天鵝,他将蛋糕遞給了我,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笑,他說:“沒吃晚飯呢吧,來吃塊蛋糕?”

我接過了蛋糕,看了一眼,說了句:“謝謝。”

這句謝謝讓他的眉頭挑了起來,我看出來了,他也起火了,不過正壓着。我這邊壓着火,他那邊也壓着火,好好的一次約會變得一團糟糕,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總會翻出過往的陳芝麻爛谷子,在大腦裏不斷地循環播放,也不知道為什麽張晨每一次,都能精準地踩在讓我不痛快的點上。

我拿叉子戳開了這只漂亮的黑天鵝,舀了一點奶油塞進了嘴裏,味道還不錯,但我實在不怎麽喜歡甜食,就把蛋糕放回到了桌子上。

我剛放下托盤,就聽見張晨問我:“不喜歡?”

“還好。”

“那就是不喜歡了。”

我沒說話,張晨低着頭,肩膀抖動了幾下。我沒有安慰他,他這人不會為了這點事去難過,他只是在壓着火,但我猜——

“嘩啦——”

不必再猜了,張晨伸腳踹翻了蛋糕臺,精致的蛋糕砸在地毯上,瞬間變得難以入目。

我眉毛都沒眨一下,張晨的反應,實在是意料之中。

他側過頭看着我,眼裏沒什麽情緒,平靜而鎮定:“陳和平,你就不能哄着點我麽?”

“在這個場合裏切蛋糕,不吵架很難。”說完這句話,我也忍不住了,方才不想笑,現在卻忍不住笑。

我們把彼此心知肚明的薄膜撕開了,溫情脈脈瞬間變成針鋒相對,我從未想過,我是一個如此斤斤計較的男人,我總以為歲月讓我足夠睿智和包容,但在張晨的面前,我仿佛還是那個二十多歲的陳和平,我與他又不盡相同,他比我來得幸運——他心裏是想離開張晨的,而我,心裏是舍不得張晨的。

張晨抹了一把臉,他退讓了一步,主動做出了解釋:“選這裏是想給你個驚喜,我以前做錯了一些事,讓你一到這種地方,心裏就不痛快。這次就想着,讓你過得愉快些,以後回想起來,在這裏我們開開心心地切蛋糕,而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事。”

他這番話說得十分誠懇,我卻一點也不受感動,甚至有些麻木的漠然,我絞盡腦汁試圖編造些感動的愛語,但實在無法騙過他,也無法騙過自己,到最後也只剩下兩個字“謝謝”。

他不再看我,摸出了西服中的煙,低頭點燃了一根,空氣中彌散開熟悉的煙霧的味道。

他抽完了煙,将煙頭撚進了煙灰缸裏,他問我:“陳和平,我怎麽做,能讓你高興一點。”

“這不是你的問題,是我沒有想明白。”我的腦仁又疼了起來,我不明白,為什麽張晨這麽乖地在我的身邊,我依舊會不滿足,還會被舊時的過往困擾。

張晨湊了過來,抱住了我,我也抱住了他。我抱着他,像是看到二十多歲的陳和平,他抓着張晨的頭發通紅了雙眼,白花花的肉`體漫無邊際,甜言蜜語鈎織出漂亮的謊言,張晨揚起緋紅的唇,問着那時候的陳和平“你跟我什麽關系,你憑什麽管我”。那時候的陳和平松開了手,毫不留念地轉過了身,外面下着大雪,他在雪夜裏走了很遠很遠的路,看不到行駛的車,也看不到還未歸家的人,他裹緊了身上的羽絨服,發誓再也不會管那個叫張晨的男人。

可現在呢?

他還是抱着張晨,不願意說出尖銳的言語。

我仿佛聽到二十多歲的陳和平,嘲諷地對我說:“你還沒有擺脫他啊?你可真是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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