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飛機抵達了我們的故鄉,張晨的助理派車過來接機,我們回到了久違的地方,爺爺的家裏和我離開前沒什麽區別,甚至因為不久前打掃過,而顯得十分幹淨,打開冰箱,裏面塞滿了食材,看日期,還是昨日剛貼的标簽。
有一種微妙的時間錯位感,仿佛這些年的風風雨雨從未發生過,我和張晨一直在這裏生活着,沒有背叛、沒有分別也沒有争端。
我們一起做了一頓晚飯,吃完之後滾上了床單,張晨躺在我的胳膊上,他說:“陳和平,我很快活。”
我親了親他的鬓角,沒說話。
第二天,我們一起去祭奠了爺爺,說了一會兒體己話,向他介紹張晨,告訴他最喜歡的小夥子,已經成了他孫媳婦了。
說完這句話,我沒笑,張晨倒是笑了,我問他為什麽笑,他說,爺爺思想比較老套,要是現在活着,恐怕會打斷他的腿。
我對此表示了不贊同,我說爺爺那麽疼你,不會打你,只會打我。
這句話有舊事佐證,在我應張晨的請求打了他一頓後,我把張晨拐到了家裏吃紅燒肉,爺爺很喜歡張晨的聰明勁兒,又知道張晨家長不怎麽回家,就總叮囑我領着人回家吃飯,有一天,我打張晨的事兒紙沒包住火,有個學校的老師和我爺爺打電話說的時候說漏了嘴,我爺爺挂了電話,抄起拐杖,直接打我,張晨慢悠悠地吃完了嘴裏的那塊肉,才“惶急”地上來拉架,斷斷續續地說清楚了真相。
我挨了好幾下打,爺爺卻摸着張晨的頭,告訴他以後有什麽委屈了,不要想極端的法子,而是要多同人溝通,他可以做他的傾聽者。
張晨點了點頭,特別乖巧,也特別招人疼。
那以後,他遇到事兒倒是不找爺爺,卻總找我,有時候魔怔似的,說個不停,我一開始覺得心煩,到後來就是心疼,平日裏也對他多加照顧,權當養個弟弟了。
那時候的我,怎麽也無法想到,會和張晨有一天領了結婚證,以一種奇特的方式糾纏在一起。
我和張晨出了墓園,他向前邁了一步,握住了我的手,我們緩慢地走着,我想着該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卻聽見張晨說:“我一個人來看過爺爺很多次。”
“嗯。”
“有時候我很想你,就過來看看爺爺。”
“你可以來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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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時候不想看見我。”
他這麽說,好像我很對不起他似的,但分明是他踐踏着我的底線,逼得我不想見他。
我懶得跟他吵,幹脆沉默着不說話。他握緊了我的手,又說:“和你在一起,太舒服了。”
我有點想問他,如果不舒服的話,他會不會轉身離開。但想了想今天是大年三十,實在不想同他争執。
但偏偏趕了巧,我們在陵園的門口遇見了一個老熟人,他穿着厚實的黑棉襖,帶着黑色邊框的眼鏡,胡子許是沒有刮幹淨還帶着點胡茬。
他手裏拎着一些祭品,喚了我的名字:“陳和平。”
我的手驟然被抓緊,我也有些心虛似的,喊了他的名字:“鄭東陽。”
他向前走了兩步,視線掃過我與張晨相握的手,又掃過了我的臉頰,他說:“聽說你們結婚了,還沒有說一聲恭喜。”
“現在說也不遲,聽說鄭處高升了,我也欠了一句恭喜。”張晨突兀地開了口,端得是雲淡風輕。
“從安全局到環保部,感謝組織的栽培,”鄭東陽臉上沒有絲毫的變化,甚至沒有挪一下頭看張晨一眼,只盯着我看,“官運亨通,萬事如意。”
“多謝,也祝你一切順利。”
鄭東陽将手裏的東西挪到了一只手上,空出只手來,伸了出來,我正想去握手,張晨卻向前跨了一步,握上了那雙手。
他們握得很緊,像兩個幼稚鬼,但彼此的立場卻截然相反,與我預想的不同,受不了疼的竟然是張晨,他試圖抽出手,鄭東陽又握了握,才放開了他的手,重新向我伸了出來。
張晨盯着我看,我在張晨的視線下伸出了手,與鄭東陽握了握,很快又松開了。
鄭東陽同我擦肩而過,張晨罵了句草,轉身就走。我沒有急着去哄他,一沒必要,二沒心情,就在我與鄭東陽握手的那一剎那,我的掌心多了一樣東西,我低頭看了一眼——是一個分外眼熟的粉紅色的兔子U盤。
我将U盤放進了上衣內裏的口袋裏,加快走了幾步,張晨初始走得還很快,但很快就站着不動了,他轉過頭,看着我走向他,催了一句:“快點,回家了。”
我走到了他的身邊,重新握住了他的手,心境卻與之前大不相同了,我僞裝成什麽都沒辦法的模樣,心思卻翻轉着揣測着那個U盤是怎麽到鄭東陽的手上的,U盤裏的內容是否發生了變化,會不會有一些新的線索。
張晨開着車,我坐在他的副駕上,整個大腦都在飛速地運轉着,有哪些資源和途徑是我能夠動用的——也只有在這時候,我才更加清醒地意識到,我竟從未遺忘過鄭強,也從未産生放棄探尋真相的想法。
我很心急,但理智又告訴我不能太過急躁,至少我不能讓張晨看出來異常。
我與張晨買了不少年貨,在一起看了春晚,滾過床單交頸而眠,當我确認張晨已經睡着的時候,才緩慢地睜開了眼睛,又輕輕地喚了幾聲他的名字——他沒有絲毫轉醒的跡象,我親了親他的額頭,又屏息等了一會兒,終于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卧室,順手拿走了藏匿在衣服裏的U盤。
我打開了幾年未打開了筆記本,插入了U盤,依舊産生了輸入密保的提示,這一次卻有了密保提示。
“你只有一次輸入密碼的機會,我問你,你會和張晨一直在一起麽?是/否?”
我猜這密保問題是鄭東陽設的,他問這個問題做什麽,是想确定我和張晨之間的關系麽?
我用輸入法打出了一個fou,卻沒有按下數字1,想了想,打了一個是。
事實證明我賭對了,鄭東陽這個人骨子裏有些惡劣。倘若我打下否,他會思考我是向着張晨而故意這麽選的,而我打下是,證明我的确是想和張晨在一起,也的确是想知道新的證據——做出選擇本身就表明了态度,如果我在明明喜歡張晨的情況下,又選擇去打開這個U盤,那就表明,我的私人情感并不會影響我的判斷和決定。
U盤裏有兩個新建文件夾,上面的文件夾的日期中止在數年前的夏天,與我當時提交上去的文件,幾乎一模一樣,下面的文件夾日期卻很新,是三天前。
我挪動着鼠标,點開了下面的文件夾,裏面的東西,更加可憎一些,除了張晨的母親之外,張晨的繼父,以及背後的一系列人的暗中交易的記錄,都在這個文件夾裏,承接了上個文件夾的最後更改時間,一直到了三天前。
我對新的文件夾裏的內容心存懷疑,飛快地将U盤裏的東西做了拷貝備份,準備找個時間再進行詳細的分析和比對。
我消除了電腦最新打開文件的記錄,關了電腦,手裏攥了一會兒U盤,突然想到了那個廢棄的烏龜缸,就掀開了烏龜缸底部幹巴巴的軟墊,把U盤塞了進去——那只烏龜早就死了,我原本還想把他帶到鹿市來着。
我去洗手間裏洗了把手,擦幹了手指尖,回了卧室,張晨依舊在睡,他睡得很安穩,絲毫不知道我剛才做了些什麽。
我總以為,我們還有一段時間,還能夠靜靜地相處些時日。但我發覺我迫不及待,迫不及待想去揭露隐藏的真相,想讓鄭強死得瞑目。
我希望我能夠忘記一切,做個只為愛瘋魔的男人。
但我偏偏做不到。
大年初一,我和張晨一起包餃子,他包了一會兒,就嫌麻煩,拍了拍白色的面粉,抄起手機躺在沙發上了。
我沒管他,繼續包我的餃子,只聽咔嚓一聲聲響,我尋聲去看,張晨放下了手機,露出了那張很好看的臉,他理直氣壯地說:“我拍我合法伴侶,你有什麽要抗議的麽?”
我沒什麽可抗議的,只好舉起右手,比了個剪刀手,說:“來吧,拍正臉。”
張晨哈哈大笑,拍了幾張,他說:“陳和平,你怎麽這麽老土啊。”
我不明白剪刀手和老土有什麽關聯,索性接着低頭捏我的餃子,張晨撥弄了一會兒手機,又從沙發上爬起來,從背後抱住我的腰,他好像很喜歡這樣的姿勢,我也任由他抱着。
等捏夠了我們兩人吃的餃子,他溜達過去燒熱水,我們開始下餃子吃,手指總會不經意間碰到一起,我沒什麽反應,他的臉上卻帶了一層緋紅,漂亮得不像話。
于是我們先吃餃子,再吃彼此,在床上伴随着鞭炮聲膩歪了一個白天,等到了傍晚十分,有人打電話給他,他沒有避讓着我,接聽了電話,全程一句話沒說,末了,來了一句“不打擾你們一家人吃飯了,再見。”
我猜是他媽媽的電話,因為他挂了電話之後,心情明顯變得不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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