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我沒日沒夜地玩兒了一個月的消消樂,終于通了最後一關,賓館住到了服務員主動提出給我辦金卡的地步,也是那時候,我想我該出門了。

生活是人的本能,遇到了再多的波折與磨難,也要咬咬牙挺下去。失去了工作,但至少還有自由和生命,未來的日子還很長,總不能一直這麽過下去。

我粗略地翻了翻手機,李婉婷發了幾條短信,過往的同事竟也有幾人發了消息慰問,我一一表示了感謝,再确認了一遍沒有鄭東陽任何的信息。

我登錄了久違的微信,鄭東陽雙删了我的微信好友,我猜在安全局的過往,讓他極為擅長如何抹掉自己的痕跡,他并不想因為我受到影響,這也是人之常情。

我也查看了網絡信息,輸入了幾個關鍵詞,與幕後人相關的消息依舊是一面倒的正面,鄭東陽沒有在網絡上造勢博一搏,他選擇了息事寧人。這也無從指責,畢竟我與他都清楚,即使爆料了什麽,也只會被打為網絡流言。

我辭職的消息也沒有什麽波動,畢竟只是一個二線城市的更替,有個小論壇裏倒是有一群妹子在嘤嘤嘤哭,說什麽政治黑暗,書記不哭,多少是個慰藉。

鄭東陽已經沒有必要再聯系了,完全沒有意義。我登上網絡,開始購買前往溫市的機票,溫市是典型的南方城市,氣候溫和,小吃也多,商業也很發達,無論是為了養生,還是為了開個店,去那邊都很不錯。

我實在沒有心情去倉庫那邊提取自己的東西,就找了代理存儲公司,幫忙取出等我到南方後再統一郵寄過去,洗了澡刮了胡子在樓下剪了頭發,換上了那身李婉婷給我買的衣服,衣服料子很好,就是有點松了,我比了比尺碼,才反應過來,這兩個月下來,竟然還倒瘦了幾斤,明明一開始的時候還胖了來着。

我在前臺辦理了退宿手續,前臺的小姑娘通紅着臉,憋了很久,才出一句:“您以後要好好的。”

我有些詫異地擡起了頭,看向她,想了想,回來她一句:“謝謝。”

我上了趕往機場的出租車,車載新聞裏播放着“今晨,市委書記李正前往市……”,剛聽到幾句話,司機就一下子切了頻道,他很體貼,雖然聽到新任上臺的我,其實不怎麽難過。

我辭職之後,當然要有新的官員補上,這對鹿市也是一件好事。到了機場,我付了錢,司機遞了發票和零錢給我,我接過了東西,聽見他說:“一路順風,一切都會好的。”

輕車熟路地辦理好了安檢手續,進了裏面,我恍惚間想到兩個多月前,就是在這裏,張晨和我手牽着手,要回去過年。

我捏了捏手指尖,将這段回憶抛在了腦後,翻出了新買的手機,開始玩兒游戲。

過往使用的手機都限制國産固定牌號,現在無官一身輕,倒是能用些國外的了,功能熟悉了半天就上了手,倒是很好用。

我玩兒了一會兒手機,就到了登機的時候,身上的行李都辦了托運,倒是很輕松自在,熟悉的顫抖和波動,飛機滑行後漸漸飛離地面——我離開了鹿城,将要去一個新的城市,那些并不美好的回憶,也一并留在這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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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永遠比想象中來得波瀾壯闊、跌宕起伏,比如我以為我孤身一人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下了飛機的時候,竟然發現有人借機。

我從出口往出走的時候,看到自己的名字還以為是同名同姓,畢竟“陳和平”這三個字撞上的概率實在太大了。

但當我走到舉着那個借機牌的人的附近的時候,卻被叫住了,那人穿着黑色筆挺的西裝,很禮貌地問:“請問是陳和平,陳先生麽?”

我有些懷疑是不是新的城市裏依舊要通過一些審查,但按照常理,會提前短信告知,下飛機就會被帶走,而不會在外面安排人接機,我謹慎地答:“是我,你能确定你是來接我的麽?”

“的确是來接您的,是白先生讓我來的,白清明白先生。”

那人不慌不忙,話語清楚,只是我從來都不認識什麽白清明白先生,只好沖他笑了笑:“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什麽白先生。”

大概是認錯了吧,我這麽想着,也着急去取行李,就加快了腳步,那小夥子年紀比我還輕一點,但許是疏于鍛煉,很快就被我甩到了身後。溫市機場的行李盤分成了幾個,我很迅速地找到了自己的行李盤,拿到了自己的皮箱,排隊打車去了之前預定的賓館。

我将機場的一幕視做插曲,但我進賓館的房間後沒多久,就有人敲響了我的房門。透過貓眼,我看到了機場接機的那個人,氣喘籲籲,身邊似乎還有酒店的工作人員。

我撥通了酒店的前臺,聲明有疑似詐騙團體試圖敲開我的房門,前臺道了歉,卻表示對方能夠報出我所有的登記信息,據說是我的親友,我反駁說我并不認識門外的人,如果賓館內保安無所作為,我會申請報警。

前臺又道了一遍歉,很快有人過來将門口的人“請”走了。

我感覺有些莫名其妙,決定早些找到合适的房子買下,盡早辦理這裏,也開始懷疑來這座城市是否是正确決定,騙子的騙局環環相扣,個人隐私也得不到什麽保證。

接下來的幾天總算沒有遇到什麽奇怪的人,我用存款在溫市買了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順利辦好了相關的手續,又開始從容做些市場調查,準備找個鋪面開店。

春去夏來,每日都是晴天,我接手了一家特色小吃店,換了幾個不錯的廚子,又聯系了一些網絡美食博主,付費請他們來品嘗介紹。

一切都很順利,過往的經歷多少讓我有些能力,手續辦理的流程很熟稔,具體的管理也很輕松。

六月初,小店正式開業,沒有虧損,竟然還有小賺。我規避所有的鏡頭,也很少出現在店鋪裏,基本就是月底收收錢。第一家店開得比較順利,手裏的餘錢還有富裕,我就琢磨着要不要再投資幹點什麽,好讓時間不那麽空閑,讓自己忙碌起來。

新的想法還沒想好,有一日逛街的時候,卻路過了溫市大學,正巧撞到了一群學生在大學門口拍照,看了一眼,穿的是博士服。

我有時間,也有餘錢,倒不如進校園裏,再學些知識。有了想法就去做,沒有人給我提供參考意見,我自己一人就能做主,我選擇了管理專業,刻意将自己打扮得白嫩了些,找了位即将退休的教授當導師,那位教授不太關注政事,鹿市與溫市又相距甚遠,筆試通過後,安安穩穩地通過了面試,補了之前招生的空缺,三十多歲了,重新回校園裏當了一個大齡學生。

博士的年齡一般相差都很大,加上課程稀少,管理學又不需要太多的協同實驗,因而我過得還算自在輕松。

一眨眼又到了年底,聚餐後,我開着新買的車回了家。不大的房子裏安裝了壁挂爐,剛一進門,熱氣撲面,我心裏是快活的。

拖鞋還沒換,躺在沙發上懶得動彈,過了一小會兒,有個陌生的電話打了進來。

我不知道是同學還是客戶,伸手接了電話說:“你好,我陳和平,您是?”

電話對面沒有聲音,只有清淺的呼吸聲,我問了一句:“您那邊不方面麽,那我挂電話了?”

我沒來得及挂電話,反倒是聽見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在了我的耳畔:“陳和平。”

是張晨,原來是張晨啊。

“你好啊,張晨。”我回了這一句,內心也沒什麽波瀾壯闊,像接到了一個許久不見的同學的電話似的。

電話對面又沉默了許久,像是要說什麽重要的事似的,我放下了手機,按下了免提,又開了錄音鍵,很有耐心地等對方說些什麽。

“陳和平,你過得好麽?”

他憋了很長時間,才說出了這句話來。

“挺好的啊,”我伸手拿了一個蘋果,用小刀開始削皮,“日子過得還不錯,你過得也還好吧?”

果皮一點點下垂到了垃圾桶裏,我将蘋果的兩端用刀子挖了挖,去掉了最後一點皮,再開始切塊,等做完了這一切,擦幹了刀,還沒聽到什麽他的回答。

我拿了個蘋果塊,啃了起來,這蘋果對得起它的價錢,挺好吃的。

“我剛剛回國,我能不能去見你?”

“不太巧了兄弟,我約了人出去旅游,沒辦法見你。”

“你去哪裏旅游?”

“去哪兒還沒定,走哪兒算哪兒,有機會再見吧。”

“恐怕你不會給我這個機會了。”

嗨,都到年底了,為什麽非要說些實話呢,他說了實話,我也不太好騙他,也只能說實話。

“我不想跟你見面,也不想給你找不痛快……”

“陳和平,”他打斷了我的話,聲音打着顫兒,他問我,“你恨我麽?”

我看了一眼手機,上面的錄音提示閃爍着,我說:“我不恨你,張晨,我認識你這麽多年了,沒辦法把你忘記,恨你太難為自己了,所以我不恨你。”

“我想見你。”

“我不想見你。”

他說得飛快,我也回得飛快,我們之間又在持續那過分漫長的沉默。

直到他說:“我們之間有些誤會,見面在談,好不好?”

“我這邊開着錄音鍵,想聽你說有什麽誤會,你說,我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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