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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啊。
少年時喜歡一件事,真是簡單又輕松,讓人心中生羨,我在回程的路上一直在想我的少年時光,也在想那時候的張晨,他分明就在我眼前一天天長大,卻最終變成了叫我完全預料不到的模樣。
張晨。
我喚着他的名字,帶着這麽多年的苦與恨,帶着那麽多年的愛與甜——終于無從避諱,我還是在意他。
車子行駛回了公司大樓下的停車場,司機為我開車,又多了一句嘴,他說:“陳先生,您要照顧好自己。”
我沒說話,只是下了車,坐直達電梯到辦公室,繼續我尚未做完的工作。
夏天剛剛冒了個尖兒,上面就有了大動作,在全國範圍內設置了五個試點城市,推行新的經濟政策,鹿市也在其中,我看了一眼具體的發布,主要是以我之前的提案為藍本,官方宣傳口卻重點宣傳了鄭東陽——他恰好分管了經濟改革工作。
我倒沒什麽不甘心的情緒,其一我不在體系內了,其二鄭東陽既然接了現階段的功勞,必定要對這件事盡心盡力,促使一個好的結果,也間接實現了我的想法。
我是有些高興的,那麽多年努力工作、積極思考,最終有一樣東西能拿出來,有希望為民衆做些事,也算給自己做了個交代。
鄭東陽派秘書過來同我聊了聊,并且暗示會在政策上對我的集團做一定程度的傾斜,我不搭話也不拒絕,秘書的道行也不太夠,臨走的時候,顯然有些心慌。
我之前提拔上來的一些人員,有的基本撐了起來,有的并不合适,花費了一些時間進行人員調整,我又開始對集團名下的每一家公司進行財務審查——第三方的機構自然能夠送來一份詳細的報告,但真實的情況恐怕并不會遞上來。
我随機抽查,有時候親自開車去分公司門口,一時之間弄得底下人人心惶惶,吳銘向我反饋過幾次意見,但都是笑着說的。
他說:“雖然很少有人這麽做,但效果還不錯,有助于您把控整個集團的脈絡。”
“除了財務,安全和環保也要內查一遍,這件事你去把控。”
“我不過說了句有助于把控,您就要把得罪人的活都交給我去幹了,”吳銘把新磨好的咖啡放在了我的身側,手指又細又白和當年的張晨十分相像,“您真是十分喜愛張晨。”
“我以為你是聰明人,”我将十指交叉,話語中多了幾分警告,“有些話,不必說得太清楚,你說對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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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銘別過了頭,他的視線盯在了文件上幾秒鐘,他說:“人的感情是不受控制的。”
“你并不了解我。”
“或許吧,”吳銘極為自然地岔開了話題,“有些事要親自向您彙報……”
我們在辦公室裏對了兩個小時的下階段重點工作,吳銘告辭離開,我想了想,撥通了幾個電話,叮囑了一番——縱使吳銘現階段并未有什麽異常,他的感情也讓他帶上了風險,必要的監控無可或缺,自張晨背叛之後,我已經很難完全地相信一個人。
吳銘是個好用的下屬,也有極大的風險成為一把雙刃劍。但我從多方探聽的消息來看,他暫時沒有出格的跡象,我也稍稍放了心,重新投入了集團內部自上而下的篩查之中,這一篩查卻查出了不少毛病,也觸動了部分老股東的利益。
董事會不再風平浪靜,而是暗潮洶湧,到最後,有幾個人索性撕破了僞善的面孔,直接在會上與我争吵。
好在這樣的場景我并非第一次遇見,在鹿市主持經濟工作的時候,政客和商人們吵起來也不遑多讓。我逐個擊破、分化矛盾、威逼利誘,花費了一些時間将不贊同的聲音一個個摁下去。
這期間我見過張晨幾次,他的狀态顯然越來越好,據說每天雷打不動寫3000字的思想彙報。最近一次我見他的時候,他一邊吃草莓布丁,一邊問我:“你是怎麽收拾那些老家夥的?”
“沒怎麽收拾,”我伸手開了一個包裝,再推給他,“有人賣慘到你這邊了?”
“是啊,”張晨又挖了一勺布丁,一口咬進了嘴裏,說話也有些含糊不清,“最近可熱鬧,來了好多人看我,都信誓旦旦表示要幫我奪回屬于我的東西。”
我哂笑一聲,翻出了紙巾遞給了他:“吃完了擦擦嘴。”
“不好奇我說了什麽?”
“不好奇。”
“我要是想讓你把你手上的東西都給我呢?”
“本來就是你的東西,你如果要,我都給你。”
張晨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奇怪,像是在笑,更像是在哭,過了很久,他才說:“陳和平,我就沒碰到比你更傻叉的人了。”
“張晨,”我伸出手,摸了摸他頭上的長毛寸,“無論如何,你也是我兄弟。”
“上了床的兄弟?”
“……”
“你愛着的兄弟?”
“……”
“背叛過你的兄弟?”
“……”
張晨低下了頭,透明的液體滑過他的臉頰,滴在桌面上,一滴又一滴。
“你太心軟了,陳和平。”
我松開了蓋在他發頂的手,用指腹擦了擦他臉上的水。
“有時候我也在想,我上輩子一定是個壞人,燒殺劫掠無惡不作,才會遇到你這麽個人渣。”
“你上輩子也是個好人,我想象不出來你當壞人是什麽模樣,”張晨的嗓子已經啞了,“是我對不起你。”
“你的确對不起我,”這一點無論他還是我都一清二楚,“讨論這個話題毫無意義。”
“陳和平,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如果我能早一點出去,你願不願意留下來,跟我重新開始?”
我看着張晨,看着這個方才還在哭、現在已經冷靜下來的男人,開始有理由懷疑,從他入獄到現在的光景,或許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局。
他知道我容易心軟,也見不得他過得不好,他知道我心心念念着,想親自送他進監獄,他知道我沒有安全感,想一輩子不再踏入這個城市。
所以他進了監獄、被人欺負、将所有的身家全都壓在我的身上——吳清飛是張晨的心腹,而張晨一直以來的目的,就是想讓我擁有足夠掌控住他的砝碼。
我在不恰當的時間、不恰當的地點,恰好看透了這一切。
我沒有答應他,也沒有拒絕他,我說我需要一點時間去思考。
主觀臆斷一件事的緣由并不可取,但張晨在我這裏的信任度并不高,其實看透不看透此時已經毫無意義,因為我在這些時日裏,該死的心軟了。
我不再年輕,他也一樣,年輕時能放肆地去愛去恨,有勇氣割裂一切轉身離開,年紀大的時候就會躊躇猶豫了。
因為清楚地知道,再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愛上一個人了。
選擇孤獨終老。
還是選擇和張晨湊合在一起。
無論哪個選擇都讓人并不愉快。
我想起我年輕的時候,拒絕張晨的話語。我那時對他說:“你幻想的生活,是年少時拼命折騰、享用鮮嫩的肉/體,年老時折騰不動了,還有人寵着你慣着你。”
我一直都是清醒的,清醒地為曾經萌動過的感情付出代價,清醒地消磨着情感與理智,在放棄和伸手之間徘徊不定。
我無法做出選擇,因而選擇了逃避,縱使張晨申請下來減刑,距離他出獄仍舊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還有一段緩沖器,就不太願意在現在難為自己。
吳銘勸我休個假,我想了想,加了兩周班,空出了三天空閑,想着回溫市一次。吳銘原本想陪我一起去,國外卻臨時來了一個客戶團,我如果休假,他就必須陪同。
吳銘派了專機,我上飛機的時候,實在忍不住吐槽了張晨一句——他可太能敗家了,養飛機日常的維護就是一大筆費用,他手底下還養了好幾架飛機。
等坐在位置上的時候,才察覺出一絲熟悉來,我從記憶的碎片裏翻找許久,終于翻出當年張晨到海南找我,第二天綁着我回來的記憶。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錯,我坐的位置恰好是張晨當年的位置,我身側的空座是曾經的我的位置。就在這架飛機上,就在這個位置,張晨将戒指套在了我的手指上,我與他發生了争執與沖突,關于愛情,關于未來。
我用手指捏了捏眉心,将這段回憶從腦海中擠出去,接過了空姐遞來的咖啡,抿了一口。
雖然說是休假,但最基礎的工作還是要做,我開了電腦處理了一會兒公務,撰寫了一些下階段的把控方向,飛機停在了溫市機場。
溫市分公司派人來接我,一路走得都很順當,甚至身後還有兩個保镖随行,我恍惚間想起第一次來鹿市時,在機場鬧得烏龍,轉瞬又意識到那并不是什麽烏龍。
那位姓白的先生,有極大的可能就是我血緣上的父親,我來鹿市時,也是他派人來接的我,只是他沒想到我的警惕心太強,躲過了他派來的人。
我對這位白先生,不抱有任何的期待和好奇心,連仇恨都吝啬給予,他過得好與不好,找尋我有什麽目的,我完全不在意——說到底,他與我,只是一個有血緣關系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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