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自私的人渣
我逆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出破舊生鏽的鐵大門,滿眼是屬于“過去”的人,他們身上的衣服,背上的書包甚至臉上的笑跟匆忙都充滿了一種讓人厭煩和窒息的灰敗,單一又乏味。
我慢吞吞尋找着記憶裏珮元姐住的巷子,并沒花多少心思就找到了那個還算寬敞的小雜院。灰撲撲低矮的紅磚小院裏住了三四戶人,破爛的瓦頭上枯草還在随着西北風搖擺,瓦片底下是一個個小洞,我小的時候最期待珮元姐抱着梯子蹭蹭蹭爬上去伸手掏出麻雀來給我玩。珮元姐一家就住在小雜院最靠裏邊,亮着燈,院子裏面很清冷,有好幾片傾倒污水結成的厚冰。
“珮元姐!”我扯着嗓門叫喊:“珮元姐!你在嗎?”
“誰呀!”屋裏傳來聲音,門很快打開了,套着一件舊毛衣頭發随意紮起來的珮元姐走了出來。“咦?你咋來了。”珮元姐臉上的粉底和嘴上的口紅還沒洗掉,身子很單薄。
“珮元姐我有悄悄話給你說!”我伸手拽她袖子。她撓撓頭:“你媽知道你過來麽?”我記憶裏珮元姐很高,而且很成熟,一直都大人一樣,跟現在面前的黃毛丫頭沒半點相似。
“珮丫頭!外面誰?”是文瑞阿姨尖銳的嗓門。
“是咩吆!”珮元姐伸手摸摸我腦袋咧嘴笑:“你咋大清早過來,你認識路?今天星期幾啊,你們不上學麽?”
我抱着胳膊沖她皺眉頭:“我有話跟你說呢!”
她哭笑不得:“好嘛,你先進來。”
珮元姐家比我家大一些,地是磚地板,中間大肚皮的火爐正燒得起勁,爐子上面是一鍋還在嘟嘟冒泡的粥。
“咩吆啊,阿姨好長時間沒見到你了。”坐在桌前正端粥吃飯的文瑞阿姨笑着說:“來,快坐下吃飯!”胖乎乎的文瑞阿姨比我媽年紀大不少,圓滾滾的她裹着豔俗的桃紅色大衣,腦袋上戴了個大得誇張的紅塑料發卡,小眼睛眯成條線,龇着一口斑駁的黃牙伸出胖手招呼我。
“嗯。”我也沒推辭,很幹脆地過去坐下,珮元姐拿了個碗給我盛粥。
“這是誰家的娃娃?”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掀開灰色厚布門簾從靠左邊的房間裏出來,頭發亂蓬蓬,睡眼惺忪。
文瑞阿姨告訴她老公:“這是楓華的小子。”
“昂,餘楓華的兒?”胡子拉碴的男人坐上桌上下打量我:“都長這麽大了。”
他在打量我,我也在打量他,能看出來他日子過得還不錯,精神頭挺好。一個連工作都沒有整天游手好閑的男人能吃得白白胖胖,他應該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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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鬼(小鬼)你來幹啥呀?”文瑞阿姨的老公語氣還算和善。
“我來找珮元姐,找她耍。”我一邊就着韭菜花吃饅頭,一邊口齒不清地回答他。
“珮元姐是大人,可沒時間跟你這小娃娃耍喲!”文瑞阿姨被我逗得呱呱笑,像只老鴉。
珮元姐今年十二,已經跟她在工作崗位上奮鬥了好幾個月,确實是個大人了。
“我想珮元姐了,就玩一小陣,不打擾珮元姐睡覺。”珮元姐跟我媽工種一樣,都上夜班,白天的休息相當重要。
“昂,你也要早點回去,免得你媽媽擔心。”文瑞阿姨拍拍我腦袋。
“嗯。”我喝着熱騰騰的粥,點頭笑得很甜。
我來和珮元姐做生意,不知道珮元姐對我提供的‘商品’有沒有興趣。
吃完飯文瑞阿姨收拾碗筷,我跟珮元姐坐在她小房間的床上,珮元姐很莫名其妙,不知道我一個小毛頭來找她玩什麽。
我完全理解珮元姐聽我說完“我幫你治你爸,你給我錢”時候的目瞪口呆,也接受她聽我掏出張小紙片講解專門為她而‘開發’出來套餐的收費時滿臉見鬼的表情。
老實說,我對頭一次做‘生意’沒有太大信心,要不是我真的很需要奶粉錢,我不會把她當第一個客戶。
“幫你弄聾他兩百塊,弄啞巴兩百塊,弄瞎也是兩百塊,你要是三個一起的話優惠五十,只用出五百五。”我捏着紙片向她介紹‘業務內容’:“弄瘸也可以,不過花時間多點,一條腿一百五十塊,兩條三百不搞價。”
“……”珮元姐就像石頭人一樣傻呆呆地愣在那裏。
“珮元姐?”我手在她面前揮揮:“珮元姐你沒事吧?”
“啊?咩吆你在說什麽啊!你這娃娃咋說什麽胡話!”她一驚一乍,但聲音壓得很低。
“我沒說胡話啊我給你推銷業務呢!我跟你說都是□□,等你看到效果以後才給我錢。”
“你……”珮元姐吞吞口水,皺眉又糾結了小半天才小心地往外看一眼,湊過來小聲說:“你……真的能?”
“我不跟你開玩笑,我說能就是能。”我覺得她之所以懷疑我是因為我沒有穿西裝、打領帶,我得讓她相信我有我的“職業素養”,即便我暫時還沒想好自己算什麽職業,到底該具有何種素養。
“……”她沉默了下來,又開始發愣。
“你沒興趣?”我尴尬地撓頭,我本以為珮元姐一定很樂意看到我專門為她設計的業務,我0.93的智力趕不上正常人,但比她這種完全沒腦子的蠢女人要好太多。如果她連這點雇傭專業人員的錢都舍不得出,非要到以後自己動手然後以死謝罪,那我也沒什麽好說的,她活該。
“咩吆,你不跟我開玩笑,你真的能……能弄死人?”她擺明了不相信我,我就讨厭這種眼神。
“放你的心!你要是實在急的話今天就能搞定,”我把紙片折好揣回兜裏:“不過加急貴,不帶反悔的。”
“你……能把他們兩個都給?”她又謹慎地往外看,聲音已經低得像蚊子。
“兩個的話……算你八百,不過你得交五十塊押金……我明天中午或者晚上來找你,等搞成之後你再給我剩下的就好。”我心頭一喜,原本以為珮元姐只想報複她後爹,我打算給他套我挂在脖子上的戒指,這樣一來等星期天晚上進純白節點之後我就能拿鐵劍好好料理他。現在珮元姐連文瑞阿姨都想一起收拾,那我的戒指就省了。
“我暫時沒五十塊錢。”珮元姐低着頭把垂在鬓角的頭發攏到耳後:“他們有,我找到一塊給你,不過你得真的……弄死他們。”這死丫頭連押金都想賴。
“那給我十塊錢,我有用。”我很煩躁,押金都不給,讓我空手去勒文瑞阿姨跟她男人脖子不成?
“……你不是騙我的對不?”珮元姐狐疑地看我,手裏捏着十塊錢,但好像還是不太踏實,猶豫着要不要給我。
“拿來!”我把錢抓手裏:“明天我來找你,你按我說的做就行。”
她悶悶地點頭。
我把錢塞兜裏往外走,文瑞阿姨正收拾碗筷:“呀,這麽快就走了?”
“嗯,珮元姐說她困,想睡覺,我還是明天過來找她玩吧。”我敷衍着掀開門簾,走進寒冷的院子裏。
回學校的時候第二節 課已經上完了大半,我很自然地坐在自己位置上像往常一樣魂游天外。
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心裏藏了莫大秘密的人都會像我一樣如坐針氈,迫不及待想跟其他人分享這個秘密。但非常奇怪,我內心隐約有一種感覺,那就是我最好不要把有關純白之核的事情亂告訴其他人,否則會有非常不好的事情發生。這種完全沒來由的感覺深深潛伏在我心底,只有在我動起告訴我媽我遇到的事情時才會猛然蘇醒發出尖銳的警告,它就如同守護地獄牢籠的惡犬一樣時刻保持着警惕,門裏一絲一毫的秘密都不許我洩露出去,否則它就毫不留情地吞噬我。
這是種非常難受的感覺,你上課尿急到快要崩潰了,老師卻偏偏不讓你上廁所,你是選擇憋死自己,還是暢快地放飛自我?
我是沒放飛自我膽量的,所以只能蔫蔫趴在桌上發愣。我早晨請過病假,我有充分的理由半死不活趴在這裏,這是我的特權。慧慧這節課一百次偷偷偏腦袋看我,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擔憂。她大概不理解早晨上學路上我明明活奔亂跳,為什麽出去一趟就變成這幅德行。
“呲鈴鈴~~”下課鈴聲響起,老師還沒出教室慧慧腦袋就迫不及待地伸過來:“餘紹榮你咋了?”
“我難受。”我有點蔫,我有心事但不能跟任何人說,我确實很難受。
“喔……”慧慧悶悶地坐回去。
老實說我現在已經後悔了,或許我不應該為了錢去殺人,我是個有是非觀念的成年人,任何人都沒權利去剝奪他人生存的權力,我受過高等教育更不應該……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明明無數次做過拯救珮元姐的夢,夢見我勇敢地殺了珮元姐她爸,像大英雄一樣帶着珮元姐遠走高飛,到所有人都抓不到我們的地方,甚至跟她結婚……
可我他媽就是這麽窩囊,所以珮元姐捏着螺絲刀瘋癫地刺進她爸腰窩的時候我只能窩囊廢一樣蹲在桌底下瑟瑟發抖,緊緊地咬着胳膊,咬到血順着胳膊肘往下流卻連哭出聲的勇氣都沒有。珮元姐臉上是猙獰,嘴裏卻是癫狂的大笑,錐子刺進死人脖子捅破喉管發出敗革似沉悶的聲音她也一點都不在乎,就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刺進去,任由飛濺的血液染紅她的臉……
我蹲在桌底下像布景裏的廢物一樣不敢發出半點聲響,從頭至尾珮元姐看都沒看我一眼,她完全無視了我。她的世界已經崩潰,她用自我毀滅的方式來做了斷,我能做什麽?我只會努力地往後退,盡量讓自己縮成牆角的一小團,讓她不注意到我……
珮元姐平靜地撿起刀撩起衣服時已經平靜了很多,她還是沒看我,電影裏小日本高喊着臺詞把刀往肚子上戳的搞笑動作在昏暗的小房子裏沒有半絲輕松和幽默,我神經質似地閉上眼睛,希望這是一場噩夢,如果是夢的話我要立刻醒來,醒來以後我就去找珮元姐,要她背着我一起去看文體中心的噴泉,還有水池裏的魚……
好玩吧?我挺着胸膛跟珮元姐說我幫你料理他們,結果轉眼就又後悔,又退縮了。我甚至隐隐覺得或許珮元姐跟她爸之間的帳他們自己算比較好,我一個“外人”插手進去不太合适,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對吧?
呵呵。
我一直以為我只是窩囊,但我現在有更直觀的感受,我其實不算窩囊,我只是個自私的人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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