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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霄不認路,他照着日落的方向走了十日,路上所見的只有草草收殓的墳茔。

他到西境時,戰事已經結束了,血水浸透的土地被勤勞的農戶開墾成新的農田,倒塌的屋舍和邊防也都被重新築起。

穆氏一族立國于中原腹地,強敵環伺,虎豹成群,世代居于邊境的百姓早已習慣烽火硝煙,他們是這最平庸無奇的尋常人,也是這個國家最堅韌的屏障。

然而,道士注定是無法感同身受的。

他初入西境之時,一身素白道袍,眉目清俊恍若谪仙,許多人都當他是來超度英魂的慈悲道人,可他并不是。

他背着長劍走遍了西境的每一個角落,神情漠然的路過了那些來不及下葬的将士屍體,他沒有生與死的概念,更不明白什麽赤膽忠心,為國捐軀。

說到底,他只是孤山上清修練劍的道士,心中只有天地劍道、芝麻酥餅、外加一個令人苦惱的小王爺。

清霄在西境找了兩天,一無所獲。

人長得好看還是有些好處的,西境的百姓并沒有被他的淡漠激怒,反而将他視作了正八經的神仙。

小王爺打了勝仗,雖是慘烈卻保住了邊疆寸土不失,半個月前,皇帝下旨将重傷的小王爺召回京城行賞,西境的百姓不傻,他們知道小王爺此去兇多吉少。

于是他們争先恐後搜羅出了一切值錢的東西,統統堆在了清霄面前,乞求他能保佑西境,也保佑被召回京城的小王爺平安無事。

——只可惜百姓眼中的神仙自然是不用吃飯的,所以這堆貢品裏并沒有好吃的。

京城在東邊,離西境十萬八千裏,填飽肚子和找人顯然是後者能重要一點,清霄垂着眼簾思考了一下,忍痛決定即刻動身。

可百姓們卻當他是不應允,走投無路的男女老少立刻跪去地上将頭磕得直響,清霄脊背微僵,被這番場面驚了一跳,他暗自咬了咬牙,只能放棄順走供案上僅有的兩個白面饅頭,徑直平地縱身躍上半空,運起氣勁消失無蹤。

從西境到京城,再快的軍馬也要走上半個月。

小王爺窩在馬車裏颠了一路,心肝脾胃肺被晃得四處亂竄,身上那幾處不算嚴重的傷都變得嚴重了起來。

他到京城時,是皇帝親自來接的,笑起來不見眼睛的皇兄和藹可親的将他塞進了皇宮裏的小黑屋禁足,美名曰專心養傷。

金銮寶殿,錦衣玉食,小王爺過得索然無味,他一直覺得他的皇兄不是壞人,因為他的皇兄壞起來簡直不是人。

湯湯水水的各色補藥灌得他一晚上跑三次茅房,白日裏還得陪着皇兄批改折子,可憐他之乎者尚且念不利索,卻要咬着毛筆勤學苦讀,一旦打了瞌睡還會被擰着耳朵薅起來。

皇室的血脈親情沒有外頭傳得那麽涼薄,小王爺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的皇兄不曾害他,他與他的母妃都是受中宮母子蔭蔽的,穆琮繼位後一心鏟除朝中頑固奸佞與外戚幹政,将他扔去邊境其實是想保全他。

而今,朝中肅清,天子掌權,自然也到了他該回來分擔的時候,可他早就在軍營裏野了性子,保家衛國他義不容辭,治朝理政他屁都不想管。

他想念他的清霄道長,盡管他都不确定他的道長是不是還記得他。

有關弟弟被人勾去心神這件事,穆琮知曉一二,他到底是當朝天子,穆珩身邊自然有他的眼線。

他也是年輕過的,知道那股頭腦發熱的沖勁,不過他并沒有太過在意。

穆珩是他唯一一個弟弟了,将來是要替他扛起重任的,國事當頭哪有什麽兒女情長,等穆珩再大一些,肯定會明白這個道理,更何況穆珩惦記那人只是個邊境之處的鄉野村夫,而今的穆珩是要在京城裏落腳生根的,他們兩個天壤之別,日後斷不可能再有聯系。

“——啊啾!”

每每想到這,穆琮總會無端的打個噴嚏,今日這個噴嚏格外重,他久坐桌前正批着折子,一個噴嚏打完恰好閃了腰。

為君王者,必有過人之處,比如預感比較準。

穆琮一個噴嚏打完,清霄剛好擡腳步入了京城的城門。

從西境到京城,他只用了十日,許是懵懵懂懂的意識到小王爺可能有危險,他晝夜兼程,素白道袍滿是塵土,腳上的鞋子也幾乎磨穿。

偌大的一個京城,比西境還要大上一倍,好在高牆環繞的宮城足夠醒目。

皇帝不是好人,小王爺會有危險,至于看守宮城的人應該都是聽皇帝的,所以即便去詢問他們也不會得到有用的信息。

山下的世界很麻煩,但總歸還是有規律可循的,清霄道長在宮門前站定,認認真真的用僅有的常識思索了一下,随後便定下了計劃。

——兩點之間,直線最短,再多麻煩,砍完就行。

于是他抽出背上的長劍,緩步走向森嚴的高牆,古舊斑駁的劍身無法被陽光反射出光亮,看守宮城的禁軍頭一回碰上青天白日提着鈍劍來闖宮門的刺客,即便再訓練有素也不免嗤笑出聲。

不過他們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就在他們紛紛握刀搭弓一湧而上的時候,他們感到了一陣風,這風不急不緩,沒有夏日的燥熱,反倒裹挾着陌生又森嚴的寒意。

風起風止,短短一瞬,有經驗的老兵知道那是江湖高手的劍氣,可他們卻驚訝的發現自己毫發無埙。

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磚石開裂的悉索響聲,那響聲越來越多,越來越密,直到激起了飛揚的塵土,變成轟然坍塌的巨響。

收劍歸鞘的道士同他們擦肩而過,輕松的像是随手劈了個瓜,在這一刻,他的确不算是擅闖宮門的刺客,因為皇帝家裏沒有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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