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脫胎換骨

這句話離得稍遠的學生沒怎麽聽到,但距離近在咫尺的戚楓和姜瑩卻聽得一清二楚。

姜瑩很詫異,她難得為這小家夥争取到一次機會,換別的孩子高興都來不及,他卻說放棄就放棄……關鍵是他剛才的表現并不差,為什麽要棄權?

她好奇道:“能給我一個理由嗎?”

淩可垂着眼睛,心中激蕩還未消退,理智卻已經回歸。

因為他表現得并不好,全程都是戚楓在配合他,如果沒有戚楓,這就是一次失敗的演出,一場只為了發洩私欲的獨角戲。

這樣的他,和剛才那個被淘汰的男生又有什麽區別?

臺下刺耳的掌聲仿佛更凸顯出戚楓的功勞,如果要靠戚楓的幫助才能繼續站在這個舞臺上,他的自尊心難以接受。

但是這些原因,淩可都不能說,他不想在戚楓面前露怯。

于是,他就那麽倔強地站在臺上,亮出一身叛逆的盔甲道:“我不太喜歡上臺表演。”

這句拽破天際的話把邊上的戚楓都鎮住了。

姜瑩也有些結舌,她盯着淩可看了兩秒,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淩可:“……”

姜瑩盯着他笑問:“那你怎麽知道,我一定會錄取你?”

聽了這話,淩可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尴尬得恨不得刨個地洞鑽下去!

連邊上的戚楓都皺起了眉頭,表情有些微妙。

姜瑩不理他們,直接轉過身去,對着評選席做了個“淘汰”的手勢。

座下觀衆一片嘩然,雖然那兩個家夥看起來有後臺,但他們的表演已經獲得了許多人的認可,為什麽還要棄權?

“我知道,當這位同學留下來的時候,很多人在懷疑活動的公正性……我想借他這件事,和你們說幾句。”姜瑩邁着優雅的步子,邊在舞臺下方踱步,一邊對着那群半大不小的孩子道,“剛剛這位同學沒有找到合适的搭配者,我網開一面給了他一次演出的機會,你們覺得,他的運氣是憑空而來的嗎?”

一群人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跟着姜瑩的身形移動,被對方的氣勢所懾,大氣都不敢出。

“不是,如果我們今後給了在座任何一位競選者特殊的機會,只能說明這位同學身上有吸引我們的優點,”姜瑩頓了頓,繼續道,“包括剛才抱怨比賽不公平的那位男生,也許你們也會覺得他的運氣不太好,但他只是運氣不夠好嗎?也不是,他只是還不夠優秀。”

她停下腳步,架起胳膊看着他們道:“這就是我希望你們明白一個道理,演藝的舞臺本來就是不公平的,有時候,你們以為的‘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所以,請大家抱着平常心走下去,不要針對任何人。在這個舞臺上,你只有兩條路——要麽讓自己變得足夠強大,要麽坦然接受結果。”

她的語氣很溫和,但說出來的話卻字字千金,就好像用一把錘子用力地把每一個字都捶進了淩可的心中。

淩可的大腦嗡嗡作響,他沒想到姜瑩會借自己“棄權”的事兒趁機敲打一番其他的競選者,但同時,他自身渾身的血液也因為這一席話而發熱沸騰。

他知道沒有什麽是公平的,同樣的道理他的父母也時常在他面前提起,淩可每每不勝其煩,盡管有些潛移默化的影響,但收效甚微。

可直到這一刻,他才突然有種覺醒的感覺!

姜瑩這些話雖然是對所有人說的,可在淩可看來就像是在解釋給自己聽。

這個女人實在是太厲害了,只憑借一個眼神,就洞悉了他腦海那些彎彎繞繞。

是,他棄權的理由,正是自己還不夠強大。

他不想靠着撿來的運氣、拙劣的挑釁,以及戚楓的包容站在這個臺上,收獲他人的掌聲。

他怕了,所以,與其被人淘汰,不如他主動棄權。

姜瑩轉過身來,再次看向淩可,帶着溫和的笑容和鼓勵的眼神,道:“如果下一次你還有這種表現,我會錄取你,等你拿到了選擇的權力,再來跟我談棄權吧。”

淩可一陣慚愧心虛,但又對姜瑩的指點五體投地。

他收起渾身刺芒,像一只被馴服的小獸,乖乖點了點頭。

才藝表演結束,晉級者留下繼續下一輪考驗,淘汰者三三兩兩離開。

淩可走出多功能廳時,身後突然竄上來一個人影:“哇,淩可,我才知道你彈琴彈這麽好!”

淩可定睛一看,才發現是一起來的那個美聲男,另外兩個女生等不住,先一步離開了,只有他還留着,在電視臺內部轉了一圈,偷偷溜進多功能廳,正好趕上了淩可的表演。

淩可來到投幣飲料機前,要了一罐可樂。

美聲男在邊上止不住嘀咕道:“哎,為什麽彈這麽好都會被淘汰啊,我猜肯定是有黑幕!”

淩可抽了抽嘴角,這家夥難道沒聽懂姜瑩剛剛說的那一席話嗎?

“淘汰就淘汰吧,”淩可道,“那麽多有才的人,我靠狗屎運能走多遠?”

他沒有告訴對方是自己先提出的“棄權”,這不是什麽值得誇耀的事。

準備離開電視臺時,美聲男說想上個廁所。

兩人一起去,淩可先一步出來,站在洗手間門口等他。

附近經過兩個面熟的女生,也是被淘汰下來的,正捂着臉興奮地八卦着:“聽說剛剛那個拉小提琴的帥哥是姜老師的兒子诶!”

“啊?真的嗎?天哪,難怪長得這麽帥,還這麽出色……不過姜老師看上去好年輕哦,根本無法想象還有個跟我們一樣大的兒子!”

“主持人都是保養得很好的啊,你看楊瀾、董卿,你看得出她們的年紀嗎?”

女孩們的聲音很快随着身形遠去了。

淩可握着手中的可樂罐子,百感交集。

好了,這下他和戚楓之間不只隔了個銀河系,還差了個女神。

……他爸的。

正低着頭發呆,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雙眼熟的鞋子,淩可一愣:戚楓竟然也來上洗手間了。

“Hi,”戚楓估計是想起方才的合奏,本打算跟淩可打個招呼,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怎麽開頭,僵了兩秒,他才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再次聽到這個問題,對方的眼神帶上了試探意味,還有與第一次見面時相似的好奇,讓淩可心情複雜。

他把喝空了的可樂瓶穩穩地丢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理了理自己身上的挎包,拔腿就走。

擦肩而過時,淩可用只有戚楓一人能聽到的嗓音丢出四個字:“不告訴你。”

那人:“……”

淩可暗暗發誓,一定要等自己有了足夠的能力,再充滿底氣地站到戚楓面前來,讓他正視自己,記住自己,而不是一次次地說出随時可能被忘記的名字。

回去後,淩可把所有的樂譜都找出來,決定繼續練琴。

和戚楓的合奏仿佛重新激發出了他對鋼琴的熱情,何況考級已經徹底結束了,他沒有什麽壓力,以他的基礎,任何譜子到手裏都能自學彈會。

在初中接下來一年多,淩可靠着自覺彈完了肖邦和貝多芬的作品集。

他沒有那個條件像戚楓一樣學那麽多的東西,但至少眼前擁有的,他想做到極致。

包括學業,從電視臺回來後,淩可在文化課上也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原先有學沒學混個班級前幾就心滿意足的他,現在頭懸梁錐刺股,一鼓作氣上了年級第一。

只要有一個知識點沒掌握透,他就會狂啃習題書,直到讓自己不懼怕任何一場考驗。

除此之外,淩可還定時定點地跑步、打球,并要求淩母給自己訂鮮奶,每天兩瓶。

在身體力行的努力與意識的強烈渴望下,淩可的發育期總算是姍姍來遲。

初三的最後大半年,他的個子猛地竄了十多厘米,從一個黃毛小筍長成了一株青蔥的翠竹,五官也舒展不少,褪去了稚氣,轉為少年獨有的清俊帥氣。

成績好又長得帥,還會彈鋼琴,因為這些特征,淩可身邊不知多了多少情窦初開的追求者,甚至還被人在背後偷偷稱為“男神”。

但淩可渾然不覺自己有多出挑,只覺得這群小女生毫無見識。

如果他這樣也算是“男神”,等她們見了戚楓,豈不是要發瘋?

在淩可發生脫胎換骨的變化時,唯有淩父淩母,在欣喜之餘也擔心着兒子的性格。

是的,淩可太內向了,內向到讓人覺得他幾乎不需要社交。

盡管在他的同學們眼中,這叫“高冷”。

據說有人還閑着沒事兒觀察過淩可每周在學校裏和女生說幾句話,結果是,平均一周不到十句。

但他和處得比較好的男性朋友說話也沒多多少,是一周二十句。

不過,在中國家庭向來是成績第一,只要成績好,沒什麽事不能包容。

淩可沒有參加中考,直接被保送至全市最好的公立重點高中,還免學費入讀,這事兒讓淩家父母面有榮光。

作為獎勵,他們送了淩可人生中第一臺智能手機。

中考後,連淩母教育兒子的話都換了一種畫風:“小可,有時間也放松放松,多和朋友們聊聊天,或者找點兒游戲玩玩,別老繃着張臉。”

對此,淩可的反應是擡擡眼皮,不置一詞。

……少年的心思太難猜。

把父母關出房門外,淩可搗鼓着自己的新手機,下載了QQ。

這一年多,他還是會經常光顧戚楓的空間,看看那家夥的照片。

當年電視臺回來沒多久後,淩可就知道了,自己對戚楓矛盾的向往與逃避,不僅僅是因為那一段短暫的邂逅與對方的完美無缺,還因為……他是男孩。

是,他意識到了自己喜歡男孩。

對于這一點,淩可幾乎沒有經過什麽掙紮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

也許他已經把自己對性向的恐懼全部轉化為學習的動力,或是通過彈琴發洩了出去,所以沒有像其他人在發現自己是gay以後一樣懷疑自己、懷疑這個世界。

在長達兩年的關注後,淩可也搞不太懂戚楓對自己來說意味着什麽。

以前,他把對方當成激勵自己奮進的目标,但漸漸的,他發現自己好像就是單純地喜歡對方的長相,受對方的吸引。

換一句時髦的話來形容,淩可覺得自己可能是戚楓的“顏粉”。

他關注着戚楓,就像那些迷戀他的女生一樣,會為對方一個笑容而怦然心動,也會為對方一張打完球後汗流浃背的照片而暗自興奮。

戚楓現在學了多少新東西,有多少能耐,對淩可來說并不重要,因為他自己也已經變得很優秀了。

他在意的,只是戚楓最近有沒有發什麽新的照片,這些照片能不能讓他在夜深人靜時,躲在被窩裏滿心羞恥撸上一發。

淩可為自己被青春期的欲望所支配的身心而倍感悲哀,但又完全無法抵抗來戚楓對自己的天生吸引力。

這樣一次又一次,沉淪上瘾,彌足深陷。

【小插曲】

戚嶼:“今天在媽媽電視臺遇到一個男生,陪着拉了首曲子,不得不說,他彈肖邦的《即興幻想曲》比你彈得好多了。”

戚楓一臉不服:“哦?他叫什麽名字?有沒有要QQ?”

戚嶼:“……不知道,沒要。”

戚楓:“嗤,那你說個毛,我才不信。”

戚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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