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婚姻大事

第二天早上徐年睡醒起來,列車正穿行在丘陵山區,她收拾一下,拿了洗漱包出去洗漱。

洗漱臺并排三個水龍頭,已經有兩人站着刷牙,徐年嫌擠就等了等,等其中一個人走了,才過去刷牙洗漱。

她正彎腰接水洗臉,旁邊又來了一個人洗漱,不經意間徐年感覺到胳膊被碰了一下。

她也沒太在意,就往旁邊閃了閃,讓開一些,洗完臉剛拿毛巾擦臉,感覺屁股又被碰了一下。

徐年放下毛巾,扭頭看了看旁邊的人,一個穿小格子襯衫的中年男人,見徐年扭頭看他,那人裝作專心洗臉,臉上一本正經的樣子,手掬着水卻好半天沒動,察覺到徐年看他,對方也轉過臉來,笑了笑。

徐年看了他一眼,忽然唇角一勾,露出一個怯生生的笑容,拿起刷牙的杯子,轉身去旁邊接飲用的開水。

她站在那兒,慢條斯理一根根擦幹淨手,擰開水龍頭,剛接了半杯,眼角餘光瞥見格子男也跟過來了。

格子男湊過來貼在她身後,看樣子像是要等着接水,然而下半身卻好像不經意地往她身上蹭了蹭。

徐年擡腳狠狠一踩,趁着那人吃痛的瞬間,手一擡,大半杯剛接的開水就潑在了他身上。

頓時,一聲殺豬的尖叫響徹車廂。

尖叫聲引來了附近的旅客,列車員也從旁邊的乘務室鑽了出來。初秋的天氣,衣服都不太厚,薄薄一層襯衫,徐年一杯開水潑上去,格子男半條胳膊和手頓時通紅,身上也濕了一些,疼得在那兒龇牙咧嘴,怪叫着,甩着手學猴子跳。

見驚動了人,列車員也過來了,格子男頓時一副受害者的表情,操着一口南方沿海口音的普通話,唧唧哇哇指責徐年燙傷了他。

“端着開水還冒冒失失亂撞,你看看你把我燙的,你怎麽陪?”格子男滿臉控訴,擡起一只手叫大家看。

徐年看着他那手背心裏啧了一聲,心說可惜了,這個水一早晨接的人多,應該還沒燒開,不然現場可以表演殺豬褪皮。

中年的男列車員看看事件雙方,一個人模狗樣的中年男人,一個則是嬌滴滴怯生生的漂亮小姑娘,看着就叫人有幾分心下不忍了。

列車員口氣還算溫和地問徐年:“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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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我沒故意燙他。”徐年指着格子男,一臉怯生生的委屈,“我正在接水,他跑過來站在我後邊,離我太近了,都……都貼到我身上來了,往我身上蹭,嘴湊到貼着我肩膀,口臭都熏到我了,我害怕,把我吓得一轉身,就把水弄灑了。”

圍觀旅客和列車員那鄙夷的表情:“噢——”

立刻就有個婦女指着格子男罵道:“我說呢,原來是你耍流氓呀,真不要臉,你這種人,也就欺負人家一個年輕小姑娘,換給老娘,一巴掌抽死你。”

格子男當然不能承認,連聲否認,喊着說他沒有。

“他說沒有,那你們大家看看,”徐年指着灑到地上的水說,“水都灑在這兒,我就站在這接水,他要不是故意貼在我身後太近,水怎麽都灑在這兒?”

現場太明顯,圍觀的旅客紛紛指着格子男數落,格子男百口莫辯,被列車員叫走了。

“啊呸,敗類玩意兒。”仗義執言的婦女拍拍徐年,“姑娘你別怕,他再敢欺負你你就喊人,我們幫你收拾他。”

徐年趕緊道謝,散了回到車廂房間,關上門笑了下,欺負老娘,找死。

她倒也不怕格子男報複,這是火車,誰還不定在哪兒下車呢,車上人這麽多,她在這房間也不怎麽出去。

徐年離開的第三天上午,岳海洋正在四層的腳手架上抹水泥,工頭張叔讓人來喊他,說有人找。

“這熊孩子怎麽還沒走?”

岳海洋本能就以為又是徐年,忙從腳手架下來,脫下髒兮兮的手套,一邊拍打身上的灰泥往外走。

結果他到了一看,不是他以為的熊孩子,是他二叔岳有財。

“二叔,你怎麽來了?”岳海洋有些意外,走過去。

“海洋啊,你怎麽好幾天沒回家了。”岳有財問。

“家裏眼下農活少,有海防在家呢,我就住在工地上了。”岳海洋随手指了下,“那邊有工棚,這不是趕工期嗎。”擦了下額頭的汗水問,“二叔,你找我有事兒?”

“也沒事,給你說個事,你對象那邊你到底怎麽打算的,找你又不在家,人家媒人都找上我來了,問我呢。我今天不是跟着村裏拖拉機進城買農藥嗎,我尋思跟你說一聲。你看你都三十了,找個對象也不容易,我能不操心嗎。”

“行,我知道了二叔,我這兩天就回去。”岳海洋點點頭。心說媒人找他二叔,意思還不很明白嗎,他父母不在了,村裏就只有二叔這個血緣關系最近的長輩。

農村婚喪嫁娶,一般總得有個長輩出面。大約也因為女方提出條件之後他沒答複,媒人找上他二叔了。

然而在他看來,沒答複本身也就是一種态度了,彼此再慎重考慮一下。

“那你就抓緊回去一趟,你看人家老是找我,你的婚姻大事,我也不好給你作主表态,趙三姑那張嘴,還埋怨我不理事,這不是讓我不好看嗎。”

岳有財期期艾艾道,“再說你也知道,我家裏邊,你還有堂哥堂弟,都不省心,你嬸子脾氣又不好,我也是日子過得緊緊巴巴的。”

“我知道了二叔。”岳海洋點點頭,這是擔心他去借錢呢,便直截了當說道,“你放心吧,我沒打算找你借錢。”

“你看,你這話怎麽說的,我要有錢,那我還能不借給你嗎,我沒有呀。再說當初你爸死了,礦上的工作給你三叔頂了,他該管你們的,你也不能怪我呀……”

岳海洋一聽岳有財又要扯開這些積年的陳芝麻爛谷子,忙指了下施工架:“二叔,我得上去幹活了,你也回去吧,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處理。”

還能怎麽處理?

他跟韋葉蓮經人介紹,訂婚都一年半了,韋葉蓮當時25,擱在農村,兩人都已經過了可以挑挑揀揀的年齡,有些話該說也說了,當初雙方能同意,也是建立在對彼此家庭條件都了解的基礎上。

今年入秋他請媒人去提了一下,盤算着要是女方同意,趕在年底把婚結了。韋葉蓮父母就提出兩個條件,要麽一萬塊彩禮,過門分家,從此不能再管兩個沒結婚的小叔子;要麽給三萬塊錢彩禮。

兩個條件,岳海洋基本都沒法做到。三萬塊錢他沒有,而且這三萬塊要是真給了,老三岳海防的對象肯定要的更多,一旁等着看着呢。

兩個沒結婚的弟弟,老三海防其實還好,他自己也幹活種田,也能養活自己,老小海勝還在上學,不管他怎麽辦?

于是下午收工後,岳海洋跟工頭說他得請兩天假,當晚騎車回到家中,決定找韋葉蓮好好談談。

韋葉蓮跟他差不多情形,平時在鄰鎮一家私營服裝廠打工,平時廠裏有宿舍,農忙也會回家幫忙,所以岳海洋騎車去服裝廠找韋葉蓮。

上午下起了小雨,下午雨漸漸停了,岳海洋趕在下班前找到了服裝廠,盤算着接到韋葉蓮,兩人可以有充足的時間好好聊聊。

訂了婚的青年男女,在這個手機電話還沒普及的年代,農村已經沒那麽保守,當然可以約會見面,但兩人訂婚後各自打工忙,除了農村習俗上逢年過節互相走動,兩人私下見面的機會還真不太多。

所以岳海洋接到韋葉蓮,就笑笑說:“我今天沒上工,來看看你。這都晚飯時候了,要不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

“嗯,我,我食堂定了飯,不吃也要收錢浪費了。”韋葉蓮問他,“你找我有什麽事嗎,要是結婚的事,讓媒人跟我爸媽說就行了。”

“要結婚的畢竟是我們倆,我更想聽聽你的想法。”岳海洋道。

“婚姻大事,哪能就我們兩個的事,”韋葉蓮低頭咬着嘴唇,“我說了也不算,你知道的,我從小就很聽話孝順。再說我爸媽也是為我着想,世界上哪有父母不希望閨女好的。”

岳海洋頓了頓,輕嘆:“葉蓮,我相信你爸媽是為你着想,那如果我給了這三萬塊錢彩禮,然後呢?”

“什麽然後呢?”

“我的意思是說,我也不要你家再給什麽嫁妝,我們靠自己,家具什麽的我來買。你爸媽不是說怕你過了門受窮嗎,那麽這三萬塊錢彩禮,是給你還是給你爸媽的,你結婚會帶回來多少。”

“你給出來的彩禮,還要帶回去,那你還給幹什麽呀,專門做樣子給別人看的?”韋葉蓮一臉不悅質問道,“你什麽意思呀你,我爸媽把我養這麽大,剛能幹活掙錢呢就出嫁了,就得白白嫁給你家?那我還真把自己當成賠錢貨了。”

“我沒這個意思。”岳海洋沉聲說道:“你也知道,我父親過世,我媽改嫁後,路遠也不怎麽聯系,我自己父母緣淺,要是結了婚,我肯定會盡我所能孝敬岳父母。”

“你說的好聽。”韋葉蓮扭開臉道,“誰家姑娘結婚不要彩禮,彩禮你都舍不得給,還談什麽孝敬呀。”

岳海洋頓了頓,有些無奈,耐着性子道:“我沒說不給彩禮,我的想法是我們也随別人差不多,一萬塊錢我還拿的出來,我也要面子的,我們不能比別人少。”

“路是人走出來的,錢是人賺的,我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保證也不會讓你嫁過來吃苦受窮。但是三萬塊,你也知道我現在一下子拿不出這麽多錢來,你讓我從此不管兩個沒結婚的弟弟,我也做不到,當初訂婚咱們也談過這個問題,父母不在了,我兄代父職也是逼的,尤其海勝還在上學,我不管他怎麽行?我也無非再困難眼前這幾年,頂多海防結完婚,海勝讀完大學,你讓我管他們我也不想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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