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伏驕男的刀 (2)
本該在工作的車夫來,問道:“那車夫呢?”伏驕男便道:“他也喝醉了,在驿館裏躺着。”傅幽人暗罵:“媽的,那麽貴的車夫居然這麽不負責任。”雖然流星的認識很對,傅幽人是沒挨過餓的孩子,所以對食物很不敬惜。但是傅天略一直持家掌事,所以對于錢銀上從來都是很計較的。傅天浪當年還讓傅天略別那麽吝啬,該花錢的地方就要花。倒是傅天略扣扣索索,總想着能夠坑錢就不花錢,當年他可沒少從柳祁、小王爺等人身上撈錢撈珍品。好比說教坊裏面擺設的書畫要麽是贗品要麽是柳祁送的,且那傅天略對食物也并非完全不珍惜,當初教坊的人鬧事掀翻臺桌,傅天略還命令先放大黃狗進去吃光地上的飯菜才讓下人掃地。
伏驕男不知道傅幽人在想什麽,只覺得傅幽人臉上似有隐約的憤懑之色,便問道:“回到宮裏有沒有受氣?”傅幽人愣了愣,本來他還在計較那幾兩銀子的事,忽然聽見伏驕男這樣提問,心中卻真的湧上一股委屈的情緒,被掌刮過的臉頰又依稀地疼起來。傅幽人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卻一臉驕傲地笑道:“誰能給我氣受呢?”伏驕男卻道:“其實徑山寺這邊一時半會也離不開你。宮中有伏鴛鴦,許多事你也插不進手,倒不如回來我這邊罷。”傅幽人卻搖頭說道:“徑山寺裏又有小才了,我倒是個多餘的。就是宮中有伏鴛鴦,我才不能夠掉以輕心。”伏驕男卻笑道:“小才怎麽跟你比呢?再說,伏鴛鴦身在宮裏,但心在宮外,你要應付他,也不必困于宮闱之中。”傅幽人卻說道:“宮外的事我也幫不上什麽忙,倒不如在宮裏盯着。”伏驕男見勸他不動,便嘆了口氣,說道:“那我先送你回宮罷。”說着,伏驕男又跳上了馬車邊上,開始趕起馬車來。
這伏驕男騎馬的功夫很好,趕馬車就不行了,快是挺快的,就是不穩,颠得傅幽人頭昏腦漲的。傅幽人實在受不了,只說:“慢點……我想吐。”傅幽人也是實誠人,說吐咱就吐,話音未落,“哇”的一聲就吐了出來。伏驕男連忙摘下鬥笠,接着傅幽人的嘔吐物。伏驕男停下了馬車,扶着傅幽人在路邊嘔。有多年的土匪經驗,伏驕男也是見慣了醉酒嘔吐的,因此特別利落地一手扶着傅幽人,一手抓起傅幽人的碎發,方便傅幽人嘔吐不沾發。這男人麽,倒是很少會留那麽多額發不束起的。傅幽人蓄額發确實故意的,為的是遮着疤痕,如今也顧不得了。他嘔了半天,終于吐完,伏驕男倒是十分抱歉,又問:“要不還是先送你回傅宅罷?”傅幽人也覺得自己現在的情況特別不适合回宮,只好先回傅宅,梳洗更衣,方再進宮。然而傅幽人梳洗過了,又覺得真特麽困啊,便躺下來了,到天色熹微的時候,下人便來喚他。其實傅幽人也沒睡幾個時辰,只能再梳頭穿衣,抖擻精神進宮去。
傅幽人更衣出門,卻見伏驕男一襲黑衣立在熹微的亮光之中,仿佛是一宿未睡,臉色發白,在微微的晨光下皮膚似近透明。傅幽人十分吃驚,也是不知何言,大清早腦子沒轉過來,只能結結巴巴說道:“大人……你……您……早上好嘞!”伏驕男卻說道:“你起得那麽早?”傅幽人卻摸了摸鼻子,說道:“我這是要當差的,自然不能晚了。”伏驕男點了點頭,說:“那我不耽誤你了。”傅幽人很是驚訝,他以為伏驕男等在這兒必有什麽吩咐,便道:“大人有什麽吩咐?”伏驕男歪着腦袋想了想,便對傅幽人說道:“那你事事多留心。不要強逞英雄,也不要白受委屈。若都不行,便回來吧。”傅幽人忽而覺得鼻頭一酸,卻只低下頭告別了。
這次早朝很重要,傅幽人不能缺席。原來曹姜拿着從傅幽人那兒得到的資料大力控告兵部尚書。兵部尚書吓得跳起來,瘋狂反咬曹姜昨天在皇宮裏動手打人,在禁宮來毆打羽林郎,那是死罪。曹姜可是個暴脾氣,立即噴回去:“那咱們這兩個案子一起審,老子特麽跟你一起死!便宜你這狗娘養的孫子!”柳祁簡直是懵了,實在想不到他兩大手握兵權的盟友在朝堂上實力互噴。
皇帝好不容易勸大家冷靜下來,容後再議,退朝後又拉着傅幽人出了門。皇帝不太關心兵部尚書的事,他覺得那橫豎是太後的親戚,是肯定動不了的。他唯一擔心就是曹姜和伏鴛鴦的糾紛,便對傅幽人說道:“柳祁也替曹姜求情呢。”傅幽人卻說道:“我看麽,這事皇上千萬不能順着鴛鴦的心意啊。”皇帝卻問道:“這是為何?”傅幽人便說:“這事鬧大了,秦大學士這些文官必定會彈劾說伏鴛鴦以下犯上、行刺功臣等等,您說,太後聽說了會怎麽辦?若又把鴛鴦少爺拉進大牢,這可怎麽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們先拖着,過些天曹姜離京了,鴛鴦少爺也就不提了。”
皇帝連忙将這個憂慮轉述給伏鴛鴦,勸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然牢飯還有你吃的。伏鴛鴦一聽,更是氣得七竅生煙,他明知這些話都是傅幽人教給他的,皇上哪裏想得到這些?伏鴛鴦忽然想起花姬在錦囊中的囑咐,計上心來,卻道:“說起來,那些人對我是想抓就抓的,只要皇上離開了我的身邊一會子,他們就能夠來抓我,根本不需要什麽罪名。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皇帝聽了,也深表憂慮。但伏鴛鴦說道:“您知道當初為什麽他們偏等我離宮了再抓我麽?”皇帝便問道:“為什麽?”伏鴛鴦卻說:“因為我是羽林郎,有羽林軍的地方他們都動不了我。我看麽,如果皇上能把龍城禁衛的令符也給我,那在京城就沒人能夠抓得了我了。”皇帝智商永遠不在線,只說:“那我把令符給了你,你就不生氣了。”伏鴛鴦喜逐顏開,笑道:“自然不生氣!”伏鴛鴦得了禁衛令,便也将曹姜的事先放一旁。其實他也知道把事情鬧大了他自己也沒臉,不如要到了好處就閉嘴好過。
傅幽人看着皇帝重回了伏鴛鴦掌心,也是十分憂慮。那伏鴛鴦靠着皇帝又重新弄權起來,又再驕橫嚣張起來了,卻比從前多了幾分算計和謹慎,更加難纏。借此伏家也有了起死回生的兆頭。柳祁也不再猛踩伏家,退步抽身、隔岸觀火,皇太後家的兵部尚書就鬧出這樣的醜聞,她也騰不出手來搞伏家了。
柳祁和傅幽人都不打算送男寵進宮了,沒料到伏家倒是又送了一個進來。伏家大概對上次伏鴛鴦倒臺連伏聖後都被連累死了的事情心有餘悸,覺得把所有寶壓在伏鴛鴦這個青春期性格不穩定的少年身上不靠譜。這伏家出美人,又送了個帥小夥進來。傅幽人本以為伏鴛鴦會大怒,卻不曾想伏鴛鴦坦然接受了,還幫忙把帥小夥送上龍床。傅幽人只道:“到底伏鴛鴦是不同以往了。”
伏鴛鴦對皇帝已沒了那孩子氣的獨占欲,反而覺得夜夜侍寝非常累人。真特麽是只有瘦死的牛沒有耕壞的地。伏鴛鴦覺得找個同一陣線的幫忙分擔一下這個體力活也是好的,故将這個帥小夥引到皇帝床上。皇帝一開始也是很震驚,伏鴛鴦倒是說這是伏家送來的人,多少給點面子,試一下再說,不行再退呗。皇帝麽,也是個沒什麽貞操觀念的人,見伏鴛鴦都這麽說了,不試反而不合适,好像看不起人一樣。皇帝便和這帥小夥試了一下,這帥小夥那是練過的,技術比伏鴛鴦高超很多,搞得皇帝也挺愉悅的。然而皇帝還是喜歡伏鴛鴦,其實心裏挺別扭的。倒是伏鴛鴦聽見皇帝在那兒欲仙欲死,便冷冷地鄙視皇帝,越發地堅定地念叨着伏聖後的教誨:帝皇的柔情蜜意都是假的,從他身上撈到的好處才是真的。
皇帝和帥小夥在春恩殿的內間,伏鴛鴦蹲完牆角就徑自回了自己的居所。倒是傅幽人兢兢業業地在春恩殿待着。傅幽人忽然想起,當初自己就是在春恩殿這裏待着養病,給了花姬一個上位的契機。若非如此,花姬大概還是個不識人事的澆花宮女,靜靜等待年滿出宮,回鄉下嫁人,老老實實地過一輩子。
那帥小夥卻很不安分,還帶了個女人進宮,打算跟皇帝男女混合雙打。皇帝不知道還有這種操作,也是有些吃驚。伏鴛鴦得知後憤然處死了帥小夥帶來的女人。帥小夥吓得屁滾尿流。傅幽人便知道,伏鴛鴦也是門兒清,皇帝玩男人可以,但播種卻是萬萬不可。皇帝聽說那女的被殺了,也很心驚,又跟伏鴛鴦說:“我也沒跟她怎麽樣呢。你再不喜歡,攆走就是了,何至于傷人性命?”伏鴛鴦聞言,更是怒不可遏,借題發揮,又大吵大鬧起來。皇帝忙屏退左右,才做小伏低的、作揖道歉,差點兒跪下來叫爸爸了。伏鴛鴦忽而露出傷心不已的模樣,只說:“我最近情緒不穩定,其實都是為了那個小孩子。”皇帝聞言,便默默半晌,說道:“小皇子還在日度宮那兒養着呢,應該很好的。”伏鴛鴦卻冷笑道:“能有多好?”皇帝又勸了一番好話,二人喁喁細語,說了好久。到了快要快日中了,傅幽人又叩見,問可要傳膳。皇帝卻道:“先傳罷!你也去準備準備,咱們今天要去日度宮。”傅幽人不免問道:“今日又不是什麽日子,忽然要去,可是有什麽話要和太後說不成?”皇帝正要回答,那伏鴛鴦卻道:“你倒很會做主!”那傅幽人便不問了,只默默去傳膳。但他覺得這伏鴛鴦來勢洶洶的,還是得先給日度宮和徑山寺遞話,大概伏鴛鴦是要去把孩子搶回來了。
傅幽人的人到了珈藍居傳話,那小才聽了卻覺得傅幽人太過操心,只說:“伏鴛鴦現在雖然氣焰嚣張,但無職無權的,不過是一個佞寵,在皇上面前呼風喚雨的,但到了太後跟前卻翻不出什麽風浪來。”那伏迦藍卻眉心一皺,覺得事情并不簡單,卻道:“我看伏鴛鴦自複寵而來看着嚣張狂妄,但實際上步步為營,不走一步廢棋。如今他大張旗鼓地帶着皇帝去日度宮,怕也有什麽動作。”卻是說話間,阿大也跑了進來,報告說道:“聽說龍城衛的人把曹姜抓了!”那伏迦藍聞言,更覺驚異,說道:“皇帝下旨的麽?”阿大卻搖頭,說道:“沒有聖旨。而且麽,那龍城衛的人也很奇怪,是悄悄的行事。原是曹姜去了賭坊,他們就從賭坊附近的小路包抄套麻袋抓人。”小才聞言納罕,只道:“那可奇怪了,你親眼看見了?你又怎麽知道他們是龍禁衛?”阿大忙說道:“我确實是親眼看見了!”原來阿大無聊放半日假,就去小賭一把,贏了點小錢便打算回來,也是抄的小路。沒想到就撞見一堆壯漢圍毆一個壯漢。他定睛一看,那被圍毆的人正是曹姜!曹姜也是雙拳難敵四手,何況圍毆他的人都是原來神聖軍中的精英、伏忍惟手把手帶出來的硬漢。這些個硬漢仗着人多将曹姜打倒,套了麻袋拎走。阿大悄悄兒的跟着,卻見那幾個硬漢扛着曹姜進了龍城禁衛營,他便推測這些人是禁軍的。
伏驕男轉念一想,說道:“那柳祁呢?”阿大也是回不過身來來:“柳祁?”伏驕男便道:“曹姜和柳祁也是同氣連枝,他出了事,柳祁難道不幫忙?”小才卻說道:“話雖如此,但事發突然,又幹得這麽隐蔽,不是阿大這樣恰巧碰見,一時半會的誰又能知道?”阿大又說:“且那禁衛營似乎和以往不同……”小才卻道:“那是自然的事,現在禁衛營都姓伏了!”阿大聞言大驚,卻道:“這怎麽可能?什麽時候的事?”小才卻說道:“神聖軍雖然解散了,尚有些不死心的餘孽有些貓在京城附近,皇太後一刻也沒放松,使人盯着。近來伏鴛鴦複寵沒多久,這些餘孽就改名換姓地悄悄入了禁衛營。仔細查探才知道皇帝已經把禁衛送給伏鴛鴦讨他歡喜了。”阿大也是很驚異,伏驕男卻說:“這也是意料中事。”阿大見伏驕男這麽鎮定,大概是早有對策,便也跟着冷靜下來了。然而,伏驕男只覺得這事情頗為蹊跷,盤算了半天,便對阿大說:“你去那禁衛營盯着,小才就去柳祁那兒看看有沒什麽動靜,不過麽,現在還是先把流星叫來。”阿大答應了便去叫流星。小才便想道:“流星腿腳快,會武功,人又機警,大概聖宗要給他委托最要緊的事。”
流星也是頃刻而至,到了伏驕男跟前。流星雖然沒明白前情提要,卻感受到氣氛有些不尋常,便問道:“難道出了什麽大事?”那伏驕男卻說:“現在也看不出來。只是還是小心點比較好。”流星卻說道:“那是,凡事小心總不會錯。不知道聖宗叫我來,是要辦什麽事?”伏驕男現在也拿不準目前的小狀況意味着什麽,他只能把可能的情況想一想,然後吩咐流星:“你去日度宮,無論傅郎願不願意、太後恩不恩準,馬上把他給我帶回來!”
日度宮那兒倒還風平浪靜,太後在花園裏設宴。皇帝、伏鴛鴦到了花園時,卻見着草木繁榮,蝶舞翩翩,園內不僅坐着太後,邊上站着鸾音及幾名宮婢,還有流星抱着個娃娃。流星不想自己腳程夠快,比傅幽人還早到,便抱着娃娃玩一會兒。皇帝見流星很面生,便說:“你是侍衛麽?”那流星便道:“我是徑山寺裏的俗家弟子。”皇帝點點頭,只覺得這男子眉目中自帶風流氣韻,出家就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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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鴛鴦并沒留意流星長啥樣,只盯着流星懷中的孩兒,又說道:“讓我抱抱。”流星有些遲疑地看向太後,太後搖搖頭,表示“不可”。太後便說道:“孩子好不容易哄睡了。別吵他。”伏鴛鴦也不欲高聲争辯,免得影響孩子的睡眠,便走近了些,探頭細看,見那孩子已經長大了不少,是個大胖娃娃了,感慨了一番之後,伏鴛鴦又欲伸手觸碰孩兒,那流星便将孩兒挪開,說道:“你是生人,可不能随便摸他。會驚着他的。”伏鴛鴦聽見“生人”二字,又是氣又是惱的,臉上頓生不悅之色。太後卻說道:“怎麽都站着說話?坐吧。”
伏鴛鴦緩緩落座,慢慢地将目光移到皇帝臉上,皇帝仍是那副不知世事的單純模樣,且帶着溫暖的笑容看向伏鴛鴦。伏鴛鴦一時有些心軟,可很快,他又硬下心腸,重新告誡自己,又握緊了袖中藏着的那枚錦囊。那是他、花姬和孩子在這場殘忍的鬥争中活下來的希望。伏鴛鴦本來想帶一隊羽林前來,可惜皇太後是斷不容許的。甚至皇太後不容許任何人帶兵刃進日度宮。也是因為皇帝才有資格帶兩個帶刀侍衛入來。這兩個侍衛守在園門外,其中一個忽然進來了,在伏鴛鴦耳便低語了兩句,伏鴛鴦點了點頭。流星卻趁機說道:“我此行來是因為聖宗有急事想見傅郎,還請娘娘恩準。”卻見皇太後說道:“好。”伏鴛鴦卻道:“他走了,誰服侍皇上?”言談間,便是侍女奉上太後親釀的櫻桃酒。傅幽人卻皺起眉說:“是急事?”流星便道:“急得很,聖宗說你必須現在回去!”
伏鴛鴦卻說:“再急也不差這一會兒,先讓皇帝喝完酒再去。”說完,伏鴛鴦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個玉碗,玉是剔透的白,酒是清澈的黃,還有那兩顆嬌豔欲滴的櫻桃,綻放着誘人的芳香。他抖了抖寬大的衣袖,雙手将酒碗捧起,那衣袍內的手指其實顫抖不止,以至于酒碗裏也是水波蕩漾。他卻把心一橫,媚眼看向皇帝,又将酒喂到皇帝嘴邊。那皇帝不疑有他,就着他的手便喝了下去,順滑的酒釀從喉嚨倒入,越發爽快。伏鴛鴦看着痛飲的皇帝卻忽然恍惚慌亂起來,昔日皇帝對他的溫柔和情義忽然似走馬燈一樣閃現眼前,伏鴛鴦的眼眸頓時就濕潤了,喉嚨一陣顫抖,不知該說什麽,卻也已晚了,皇帝正對伏鴛鴦展顏一笑,但那笑容未及展開,就已凝固在那一瞬間。
傅幽人站在一旁,原來覺得奇怪,卻見伏鴛鴦神色不妥,想上前探詢時,皇帝卻忽然噴出一口黑血,倒在了案幾之上,潑翻了淋漓的酒釀,還有幾顆櫻桃落在皇帝的袖邊,更顯得那血跡顏色過深,詭異非常。衆人也是慌亂不已,皇太後吃了好大一驚,那鸾音也慌忙喊道:“來人呀!有刺客!”
鸾音喊得聲嘶力竭,卻不想外頭的聲音更為雜亂,已掩蓋了鸾音的嘶吼。不過片刻,花園之外已是殺聲四起。這兒仍是花團錦簇,草木芃芃,小溪流映着天上的雲,飄逸而靈動。但殺聲漸漸喧嚣,樹木上的鳥已驚飛四散,溪流映照的雲也不再潔白,染上了觸目的紅。流星默默将孩兒轉交到鸾音手裏,手中雖然沒了負擔但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他後悔來到日度宮之後礙于情面沒有立即執行聖宗的命令将幽人帶走,又太守規矩,進日度宮之前他已然将佩劍卸下。
皇太後看着伏鴛鴦,伏鴛鴦也看着皇太後,臉上一陣篤定的表情。皇太後心中一震,受驚不小,但仍維持着表面上的鎮定,一字一頓地說道:“伏鴛鴦,你竟敢謀反!”伏鴛鴦冷笑道:“這酒可是太後準備的,想必是要拿來毒殺我,此計不成,卻誤殺了皇帝。我這是替天行道,來治你的罪的。”皇太後“嚯”地站起來,說道:“你大膽!”伏鴛鴦也拍案而起,美麗的臉龐已經被醜陋的情緒所扭曲:“那也是為勢所迫!”
花姬所遺的錦囊,說的乃是釜底抽薪之計。伏鴛鴦、花姬、小皇子能活下來的唯一辦法就是皇帝在未有其他繼承人之前駕崩,與此同時,太後也崩。該崩的統統崩掉,小皇子就是唯一合法的繼承人。花姬也能逃出生天,榮升皇太後。現任皇太後立馬察覺到了伏鴛鴦的意圖,也是心驚,惡狠狠地吩咐鸾音道:“立即将那孽子摔死!”伏鴛鴦也怒道:“你敢!那我就把你的孽子也打死!”皇太後聞言一怔。伏鴛鴦卻冷笑道:“皇帝已将龍城禁衛托付給我了,現在京城都在我的封鎖之中。禁衛軍也已經上徑山來了,我看你還嚣張什麽!”日度宮和徑山寺都在徑山上,倒省了伏鴛鴦不少功夫。且皇宮的羽林也在伏鴛鴦麾下,說整個京城盡在伏鴛鴦股掌之間,并非虛言。
“愚蠢!”皇太後簡直是暴跳如雷,“愚蠢!皇帝太過愚蠢了!”那傅幽人聞言心涼,這皇太後和伏鴛鴦猶在對罵,看都沒看皇帝的屍體一眼。唯獨傅幽人雙膝跪地将皇帝抱在懷內,伸手撫摸皇帝的臉龐,也是此時,傅幽人忽然淚落如雨,說道:“皇上還活着!”這話使皇太後和伏鴛鴦都震驚了。
伏鴛鴦扭頭看向皇帝,卻看到傅幽人摸着皇帝的鼻息,一臉欣喜,那傅幽人臉上挂着淚,跪倒在伏鴛鴦跟前,說道:“皇上對你那麽好,你怎麽忍心這樣對他呢?再說了,你不過是想要小皇子登基而已,這也容易,你既然要,難道皇上還會不肯麽?你讓人給皇上看看吧!”傅幽人哭着伏倒在地,說道:“皇上……皇上……皇上他還有氣啊!還有氣啊!”傅幽人這樣哀切,也沒了素日的伶牙俐齒,只能一味地哀求,那伏鴛鴦皺起眉來,又看向皇帝,只見皇帝臉上已滿是烏青的死氣,若真有氣,也不過是殘喘罷了。伏鴛鴦鼓起勇氣走近了皇帝,又将皇帝抱入懷中,如此近距離的接觸,方體會到皇帝渾身已散發着令人窒息的頹敗氣息,伏鴛鴦忽然想起他的曾經的鮮活,不覺無限悵惘。那傅幽人見伏鴛鴦有動容之色,連忙膝行至他身邊,又說道:“你摸摸,皇上果然還有氣的!”伏鴛鴦看了傅幽人一眼,又看了看皇帝,便從腰間抽出一把銀色的短刃,爽快地往皇帝的胸膛捅去,便對傅幽人說:“現在沒有了。”
伏鴛鴦的心也難說什麽滋味。花姬就是怕伏鴛鴦心軟,所以特別說明了那毒只要服下了就無藥可救,強行續命只會使中毒的人更加痛苦,倒不如直接了結。伏鴛鴦親手殺了皇帝,又看向傅幽人,看着傅幽人帶着希望的表情在一瞬間化為絕望,伏鴛鴦心裏居然有了一絲快意。傅幽人這輩子不是頭一回失去在乎的人,然而,看着在乎的人在他眼前死去,卻真的是第一次,這樣的悲傷和絕望太真實、太意外,真正的使傅幽人猝不及防地心碎。
皇太後見皇帝果然死了,實在氣憤,又說:“你這個亂臣賊子!本宮是不會讓你得逞的!鸾音!快把那孽子摔死!”那伏鴛鴦卻道:“你不怕我殺了伏驕男?”皇太後卻冷笑道:“你當本宮是傻子嗎?難道我把孩子給你了你就會放過驕男?”那伏鴛鴦似乎要說什麽,卻就是呼吸之間,鸾音卻忽然倒地,那手中的嬰孩也摔了出去。原來是伏鴛鴦的兩名侍衛,一個放冷箭射中了鸾音,一個積極配合地接住了孩子,順利地将孩子搶了回來。皇太後見皇帝死了,那是無動于衷,見鸾音中箭,倒是立即眼噙淚花,上前抱住了鸾音。
伏鴛鴦冷笑道:“太後娘娘,您倒是悠着點。我現在不會殺你,我還要你下旨,宣告天下我的兒子是名正言順的皇帝。”皇太後一邊抱住鸾音,一邊惡狠狠地說:“你休想!”伏鴛鴦卻道:“這箭又沒毒,你的婢女沒有中要害,我現在叫人救她,她是不會死的。還有伏驕男,你不想他活着麽?我要你的婢女的命做什麽呢?我也犯不着殺伏驕男,忍惟将軍臨死前托付過,叫我要視伏驕男為親。我也不讨厭伏驕男。我真正想殺的其實就是柳祁。”這幾句話确實說得太後有些動搖,而且太後現在也沒有孩子在手裏了,只能勉強屈服。
傅幽人卻仍跪在皇帝的屍身旁邊,他冷眼看着這一切,感嘆皇帝溫柔地對待身邊的人,但是他的死卻激不起任何一個人心內的波瀾。傅幽人既為皇帝的死痛心,又為自己痛心。他也覺得,自己若死在這兒了,估計也沒什麽人會為他傷心。傅天略一早死了,該為他傷心的人也早傷心過了,如今傅幽人卻是個蟑螂蝼蟻一樣的害人精,他死了估計只有皇帝會哭,只是皇帝還先他一步去了,倒是沒人在乎了。
想到這裏,傅幽人反而有些輕松了,他冷冷地掃過皇太後的臉,只說道:“您倒也不傷心。”皇太後一時居然愣住了,沒想到傅幽人突然說自己一句。傅幽人卻繼續說道:“皇上雖然不是您親生的,但自小待您是否如同親娘一般?如今他去了您心裏還真的只有嫌棄之情麽?”說完,傅幽人将目光從皇太後臉上移開,卻定定地看向伏鴛鴦,眼眸中譴責之情尤為深沉。伏鴛鴦恨恨說道:“你不必裝模作樣,一個佞寵倒裝出孝子忠誠的模樣來!什麽時候輪到你這個閹奴來說話了?”伏鴛鴦雖然咬牙切齒地說着這些話,但他的心內并非全無愧疚,越是心虛,他便表現得越是義憤,好像是皇帝先對不起他一樣。傅幽人自然看出伏鴛鴦的心虛,因此他不發一言,只冷冷地盯着伏鴛鴦,仿佛要用眼神把伏鴛鴦的心挖出來,看看到底是黑是白。那伏鴛鴦完全受不了這個,也是羞惱成怒,擡起手來就打傅幽人,正是伏鴛鴦欺近這刻,傅幽人眼中精光一閃,瞬間抽出飛針直往伏鴛鴦咽喉打去!
伏鴛鴦之前已見識過傅幽人的擲針技藝,對此也是頗有防備,但是此刻空門大露也是一時不慎,也是在這一瞬,伏鴛鴦的侍衛往前撲去,将那伏鴛鴦推倒,避過一劫,倒是那侍衛自己被紮了一針。然而卻也無事,因為沒中要害,且針上無毒。傅幽人見一擊不中,頓時心如死灰,他知再無機會了。那伏鴛鴦險些喪命,先是驚慌,後是憤怒,只抽出侍衛的劍,直往傅幽人肩上削去。那傅幽人手無寸鐵,也難抵擋,卻見一道影光,原是流星飛身撲來,将伏鴛鴦的劍踢開。伏鴛鴦越發惱怒,只橫劍往流星刺去。流星沒帶長兵器在身,只有貼身帶着短匕首,不适合拿出來抗擊,只能仗着敏捷身法一直閃躲。然而一味躲避也非長久之計,伏鴛鴦也非等閑之輩。那伏鴛鴦的侍衛又要援助,見此情景,那傅幽人倒是驚醒過來似的,與那侍衛搏擊。這侍衛的劍被伏鴛鴦取了,便也和傅幽人一般是手無寸鐵的,二人赤手空拳地對抗,倒是傅幽人經過宮刑、久未習武,處于下風。
還有一名侍衛在場,然而他手裏抱着小皇子,無法參與戰鬥。那伏鴛鴦不斷出劍往流星身上刺去。流星也只能不斷閃身躲過,又随手抄起凳子還擊,只是沒還擊幾下那凳子就被伏鴛鴦的劍花削成幾塊破木頭。另一邊,傅幽人這廢了一半的身子也是吃不消侍衛的攻擊,也是無力招架,被對方一拳擊中腹部,登時痛得臉容扭曲,彎下腰來,那侍衛趁勢一拳往傅幽人的太陽穴打去,然而此時一記飛針卻已插進了侍衛的咽喉,那侍衛噴出一口血,往地上倒去,頃刻沒了氣息。
抱嬰的侍衛見此變故,大驚失色,忙趁勢擲出短刃往傅幽人背脊甩去。傅幽人雖然是裝弱勢趁機偷襲成功,但被打中腹部痛得冒汗那也是真的,且傅幽人并算不得敏捷,自然也察覺不到背後有暗器飛來。這暗器和傅幽人的也不太一樣,傅幽人的飛刀造價貴,但只有中要害才厲害,這侍衛的飛刀并不貴,但卻很有效,因為淬了毒。這閃爍着幽幽藍光的毒刃破風而來,卻紮進了流星的背脊。傅幽人沒預料到這一切的發生,忽然被流星一推,只倒在地上,他回頭一看,卻見流星已噴出一口黑血。伏鴛鴦見流星撲向傅幽人硬扛毒刃,自然欣喜非常,連忙舉劍補刀,為流星的生命劃上句號。
傅幽人卻劈手往沖來的伏鴛鴦送一記飛針,伏鴛鴦眼看着飛針甩來,輕易地一劍劈開,也是容易得很。流星倒在傅幽人懷裏,像是剛才的皇帝一樣口吐黑血,身體漸漸發涼。傅幽人也是瀕臨崩潰了,他實在接受不了這麽短時間之內接連兩個人死在他的懷中,且都喪命于伏鴛鴦的毒藥及刀刃之下。
“夠了!”皇太後斷喝道。伏鴛鴦卻只覺得十分好笑,嘲弄一般地看向皇太後,說道:“事到如今,您還要擺皇太後的譜?”皇太後卻冷冷地說道:“你抓住了伏驕男了麽?”伏鴛鴦冷道:“既然徑山都圍住了……”皇太後卻道:“你怎麽知道伏驕男在徑山?他今天去邵郡練兵了。難道你沒打聽清楚?”那皇太後說得篤定,伏鴛鴦一時都被唬住了。皇太後又說:“邵郡的兵也不少,我怕你的羽林守不住啊。到時只怕你還是要留些人質的。”伏鴛鴦其實只要稍微一想剛剛皇太後情急之下所說的話,便能知道皇太後現在在行忽悠術,但伏鴛鴦現在頭腦發熱,也轉不過彎來。
倒是傅幽人抱着流星,見流星眼睛漸漸要閉上了,忙擡手打他的耳光,又叫道:“不準死!”流星被打痛了,又睜開眼來,說道:“傅郎……你可否……”傅幽人聽得流星聲音越發虛弱,忙低下頭,仔細聽流星的話。卻聽得流星在傅幽人耳邊低聲說:“可否摸我的裆?”傅幽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裆?是我理解的那個‘裆’嗎?”流星低聲說:“有解藥。”傅幽人也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是接受不了這個劇情的發展。那流星見傅幽人愣愣的,便追問說:“可不可以?”那流星都氣若柔絲了,傅幽人只好說:“可以。”然而在那麽大家眼皮底下摸流星的裆似乎有些難度,恐怕會引起大家的注意,到時就無法給流星喂解藥了。流星見傅幽人猶猶豫豫猶猶豫豫的,嘆了口氣,說:“算了。下次再摸罷。你記得你答應過就行。”說着,趁伏鴛鴦正和太後說話不注意,流星把袖子上金色的袖扣摳下來,便往嘴裏塞去。原來那袖扣不是袖扣,是伏驕男給流星防身用藥,迦藍經卷裏的黑醫學萬用解毒藥丸。傅幽人真正的懵了,深深地覺得自己居然被騙了,然而流星卻覺得自己沒騙人,他只是說“有解藥”,又沒說哪裏有解藥,是吧,他對自己很滿意。那流星吃了藥半晌,又是瘋狂地咳嗽起來,咳了半天黑血,最終才吐了一口紅的。
伏鴛鴦顧不得這個,只是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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