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君在卿心(下)

花寄情一聲不吭的點了點頭,甚至在旁邊的石階上坐了下來,态度十分的從容自若。

人類就是這麽迂腐,講甚麽守信重諾,死到臨頭尚不知……魔隐不由得微微獰笑,得意之極。須知魔乃惡盡惡絕之物,一旦進入人的身體,便如星火燎原,轉眼就是覆滅之災。這是魔的天性,甚至不必他動念,他把她變成魔,這在魔的概念中并不能算是一種“傷害”,所以也就沒有違背魔契……但對于花寄情來說,一念之間,便已經是萬劫不複。可是此時此刻,他已經把一縷魔魂注入她的識海,便如一粒種子,即使她中途反悔,也已經無法阻止了,只是速度略慢而已。

花寄情的眼神觸到他的笑,一皺眉,站了起來:“你……”他趕在她開口之前,整個魔魂瞬間脫出,一頭沖入了她的身體,那個壯年男子的身軀轟然倒地,花寄情皺眉避開,微微閉了眼睛。

而與此同時,沖入她身體的魔魂迅速在她的識海中找到了那一縷先入的魔魂,然後再迅速彙為一體,侵入了她的靈脈,一直到了她的丹田之中,看到了那枚碧瑩瑩的木系妖丹!失而複得,魔隐直是欣喜若狂,毫不猶豫的将魔魂一張,便要将妖丹吸納……可就是他這一張的同時,斜刺裏,忽然伸出一只手來,一把将他捏入掌中……竟是全頭全尾,嚴嚴實實。

随即,站在地宮中的花寄情只覺得丹田微震,金袍玉帶的帝孤鴻已經自她身體中逸出,猶回眸一笑,随手将魔隐鎖入一個靈球,魔隐怒極,在靈球中瘋狂掙紮:“花寄情,人類怎能輕易違背誓言!”

花寄情尚未答話,帝孤鴻已淡淡的道:“她從頭到尾都未幹涉,哪有違背誓言?幹涉的是本王。”

魔隐一眼看到帝孤鴻,頓時啞然,直到此時才明白又着了她們的圈套……咬牙道:“帝孤鴻,又是你!你……”

帝孤鴻微微一曬,再加一層結界,這次連聲音都隔絕了。花寄情靜靜的看着他,一時竟不知要說些甚麽。別說魔隐,就連她都以為,帝孤鴻放入她身體之中,只是一縷神念,可其實,他進入的卻是他自己……

其實,帝孤鴻與花寄情的性情極為相似。昨日在鳳卓鬼冢前遇襲,兩人彼此只交換了一個眼色,便已經明白了對方的想法。然後帝孤鴻設結界,封城門,親身上陣,禁衛軍和神殿玄術師們,拿着菩提蓮花燈挨家挨戶的找……這是一個任性的宸王爺所會做的事,當然,連他們自己也知,這些根本不會有甚麽用。而最終的棋,也是最有用的餌,卻當然是花寄情。唯有身入敵穴,謀定後動,才是真正能保住花懷仁夫婦最好最安全的方式。

花寄情為救父母不惜一切,帝孤鴻卻怎能讓她親身涉險,偏生這件事,他不能替她做……魔域也好,天域也罷,沒有哪個“真神”敢抓宸王爺……所以他只能放手任她去。他在她的衣服上鎖了一縷神念,在她身體中也留了一縷神念,神念分身,畢竟不是分身術,雖然可以與本體一樣言辭動作,卻好像是無根之草,力盡既消……所以魔隐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直到兩人言來語去,花寄情焦急之下,已失了主張,那時,帝孤鴻在她的神念之中,輕輕的說了一句,“我在。”花寄情心頭一震,他又低低的道:“放心,他們安全。”

那一刻,宛如江河倒流,她猛然想起了鳳卓的話,就在遇襲之前,鳳卓剛剛告訴了她一個巨大的秘密,他說:“……我與恩師找到他時,他已經只餘了一縷殘魂,他現在的身體,是他自己硬生生修回來的……”也就是說,此時的帝孤鴻,本來就是一個魂體。他以魂修體,魂為主,身反而成了輔,所以,他竟是不顧一切的脫體而出,陪她深入魔地?而那個四處巡查的宸王爺,才真的只是一縷神念?萬一碰到一個修為高的妖獸,很輕易就會毀了這辛苦煉回的法身!

她一下子就冷靜了下來,恢複了屬于花寄情的敏銳。

魔隐之前在地宮中已經被帝孤鴻化去,就算重生,身體也遠不如之前的魔體強韌,所以他相對強大的,同樣是神魂,他消了帝孤鴻的神念,然後魂體進入,壓根就不是宸王爺的對手……何況他見到妖丹欣喜若狂,又怎會留意身邊還有一人?所以宸王爺不費吹灰之力,便将他手到擒來。

帝孤鴻顯然也心情不錯,習慣的伸手,想來拉她小手,卻忽然想起他現在本來應該是一縷神念……神念再是凝實,凝實到能抓魔能鎖魔還好說,握起來總會有些不同,一時遲疑。花寄情卻早伸手,若無其事的握了他手:“帝孤鴻,這魔宮中沒有甚麽了吧?”

這是她頭一次主動握他的手,帝孤鴻咳了一聲,面上十分淡定,卻悄悄握緊:“只有那只狐貍了,正苦受狐族言咒反噬,還有幾個不入流的小妖獸。暫時不必理會,少頃本王再派人下來處理。”

“嗯。”花寄情點點頭:“那我們回神殿罷?”

他點了點頭,仍舊是在室中轉了一圈,找到了一個出口,便一腳踏出。兩人動作實在太快,回到神殿時,鳳卓和幾個玄術師,才剛剛趕到,正圍着他們詢問,帝孤鴻本來應該立刻回到身體中,卻偏偏舍不得頭一次被握的滋味……花寄情早松開他手,趕了過去。

見神主丹主一起趕到,衆玄術師齊聲見禮,花懷仁夫婦從頭到尾不知道發生了甚麽,正被他們問的糊裏糊塗,偏生眼前還都是高貴的玄術師大人們,又不能說你們在發甚麽神經……一見女兒來了,頓時就是一喜,花懷仁一手一個拉住,便道:“便是那天,我們情兒和小晨……”衆人齊齊倒抽了一口涼氣,花懷仁情急之下全未在意:“……一起回去看我們,等他們走了,我們就歇了……然後一醒來,就到這兒來了。”

衆人同時在心中發出了抑揚頓锉的“哦”一聲……恍然大悟,見家長甚麽的……花寄情卻是訝然,擡頭看了帝孤鴻一眼,又回頭細問花懷仁:“就是我們回去那天?你們睡着了一直到現在?”

花懷仁好生訝異:“對啊!”

花寄情于是點了點頭,柔聲道:“沒事了。”一邊使眼色叫衆人不要再問。她直起身來,有些遲疑,宸王爺卻上前一步,淡淡的道:“本王早先就說過,煉丹術與藥師之學頗有共通之處,不如便請兩位到神殿小住幾日,便于丹殿中人與你們互相學習,互為輔佐。”

鳳卓一挑眉,笑嘻嘻的對花寄情使了個眼色,花寄情別開了眼,衆人低頭,眼觀鼻,鼻觀心,各個不語,內心悲傷逆流成河……随便請親戚回神殿住,把神聖莊嚴的神殿當甚麽啊!當然這在宸王爺的任性史上,還不算甚麽,可是還要如此周到的解釋,艱難的自圓其說,這當然不會是解釋給他們聽的,他們誰有那個膽子管宸王爺請誰回神殿啊……這分明就是解釋給花懷仁夫婦聽的。愛屋及烏甚麽的。解釋都不屑解釋,和唯恐解釋的不好的區別……

唯一沒找着北的就是花懷仁夫婦,他們發怔的看着這位自稱“本王”的小晨師兄,還有那身标志金袍……花寄情柔聲道:“爹,王爺請你們去神殿小住呢!”

花懷仁倒抽了一口涼氣,頓時有了“天降活神仙”的真實感,雙膝一軟便要跪下,宸王爺彎腰雙手挽住,含笑道:“千萬不要,不然情情不開心起來,本王可吃不消。”

衆人已經完全不知道要做甚麽表情了……只恨找不到機會走,他們杵在這兒,自己都覺得自己礙事。

花懷仁正沉浸在小晨和閨女是一對,小晨居然是宸王爺,宸王爺和閨女還是一對……的驚悚公式中,被宸王爺扶住,猶有些呆呆的。宸王爺于是含笑把他扶給花寄情,趁機摸了下小手,然後溫柔道:“情情,帶他們下去休息罷。本王處理一下善後事宜。”

花寄情心中着實感激,當着衆人不好多說,只福了福身,瞥了他一眼,便拉着他們往裏走,宸王爺一直目送她進了神殿,才回過頭來,淡淡道:“人呢!召回神殿諸人,随本王去地下魔宮!”

前一句和風細雨羨煞人,後一句風刀霜劍嚴相逼……衆玄術師已經無力吐嘈了……

等到宸王爺回到神殿時,已經是第二天入夜,花寄情已經把父母安置好,見他回來,便迎上來:“帝孤鴻,嗯……魔宮的事情處理好了?”

“當然,”他答,随手捏住她手,在旁邊坐了下來。他當然看的出,她本來想說的不是這一句:“出了甚麽事,可是想本王了?”

她猶豫,但還是問了出來:“我想問,你有沒有見小靈?”

帝孤鴻也是一怔,當時狐容陶把花寄情拉入魔宮結界,小麒麟便被留在人間,本來是會去找帝孤鴻的……但小麒麟極為通靈,居然沒去找她。他随手拉住她手:“別擔心。你感覺不到小靈在哪兒嗎?”

花寄情有些慚愧:“我爹爹睡了太久,身體有些不對勁,我才喂他們吃了丹藥……我能感覺得到,小靈就在附近,可是我呼召了半天,也沒回來,但小靈明明……”說到這兒,她也瞬間恍然:“難道又是小靈的麒麟哥哥來了?”

她張大眼睛看他,等他回答,帝孤鴻卻一手支了額,望着她發笑……花寄情也瞬間回神,一時面紅過耳。她的靈獸,她的事,她為何習慣的來問他!她站起來就走,帝孤鴻卻一把握住,低頭一根一根吻過她的手指,暖暖的呼吸拂過指根:“情情,本王從未拿過甚麽七煉天魔罩,這個,本來只有本王知道……可本王的情情卻也知道,你可知,本王有多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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