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先生好哄

雖然衛昭只有五歲,但不妨礙她有顆堅定的小娘子心,她早就将自己的一輩子打算好了:找個能養得起老婆加倆老拖油瓶的,比她爹杜老大略強即可的男人,嫁給他,生上四五個聰明伶俐的混小子,撿一個差不離的過繼給他爹那支,這輩子便算是圓滿。

只是人生總是出現絆腳石,學堂裏頭的錢先生算是截止到目前為止最大最硬的一塊。

學堂裏頭學生那麽多,比她聰明的有,比她笨的有,怎地她這中中乎乎的就偏被他看到眼裏,整天追着她逼着她學、學、學。

錢先生哪裏知道眼前這小人兒肚腸的彎彎繞繞,見她這樣可憐,只好絞盡腦汁幹巴巴的安慰道,“你爹都那樣老了,想生都不一定能生出來,更何況即便生一個出來,小孩子那麽小,等他老了,還不是指望你孝順?”

說完見衛昭小頭悶悶的點了兩下,錢先生的心就像泡在醋水裏頭,又酸又軟。

衛昭的娘錢先生見過,也是因為見過,所以才置疑皇帝的品味(皇帝自然不會告訴他當初自己被霸王硬上弓),不過錢先生還是很佩服衛昭娘的,起碼将衛昭教導的很懂事,呃,要是不時不時的逃學就更好了。

當下的社會風氣本就如此,天底下不拘哪個男人沒有不盼望着一舉得男的,連皇帝在跟錢先生的書信中,都扼腕的提了一句,如此聰明靈慧,要是個男兒,他寧願拼着散了六宮也要接到身邊親自教養呀!

錢先生想起皇帝的話,這會兒再聽了衛昭說杜老大,頓時對這倆男人産生了一種“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鄙夷,心自然也就偏向了衛昭這邊。

衛昭多乖巧呀,還知道拉着他的袖子走路,免得走丢了。

衛昭:好累,先生拖着我走吧!

※※

平縣在燕國都城的東北方向,縣裏有運河經過,船只往來,經濟還算繁榮,杜衛昭的家在平縣近郊的村子裏頭。

村裏的青壯,只要略有那麽一二分上進心的,不是去山裏采藥砍柴打獵,就是去縣裏做工,當然做工的收入更為穩定,這類男人是姑娘們嫁人的首選。

杜家杜老大的這份手藝屬于祖傳的,再加上一般二般的人也不敢拿刀子殺豬,因此杜老大的職業也有超然性,在村子裏頭地位很穩,就是附近的幾個村鎮那也是有名的——屠戶。

杜老大雖然叫老大,但他爹娘很不巧的也只生了一個,本來取名叫老大,是想着能引了弟弟妹妹來,不料,老兩口埋土裏也沒等到這一天(大概投胎的那些家夥們不願意被人叫做杜老二),也不知道他們在九泉之下能不能頓悟。

杜老大不僅力氣大,長得也是五大三粗,本來就是整天拿刀的,沒幾個人敢于招惹。衛昭娘就更不用說了,下巴上一顆大黑痣,說話的時候一翹一翹的,眉頭一攢,都能吓碎小毛孩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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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樣厲害的爹娘當靠山,衛昭在學堂裏頭倒是沒人輕易招惹。

有那心裏不忿她經常逃學的,也只敢在心裏憋着,是絲毫不能也不敢挑釁于她的。先生說了,要是敢在學堂打架,不管有沒有理,面臨同樣的結果:退學。

衛昭也不是不知道這些個同窗的想法,她們就算嘴裏不說,那眼神那神情,她又不瞎。不過她覺得她還是很講理的,有不平咱們說出來啊!或者欺負她兩句,她眼淚時刻準備着呢。

“要不是娘說了我在學堂不準打架,否則,我還用等你們挑頭?有什麽行動,倒是麻利點兒啊!”

雖然老是逃學,但叫衛昭自己說,學堂裏的日子也不是只有不開心的。

有那憑衛昭做什麽都看不慣的人,也有不管衛昭做什麽都喜歡的人。

生在鄉下有個好處,沒哪家拘着閨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學堂裏先生起初還想男女分班,等見了家長們之後,入鄉随俗的分了大班跟小班。

衛昭此時正在小班裏頭。

錢先生例行每日一查,這會兒輪到她上臺背書。

衛昭背的是千字文的一小段,一般背完,先生還要講一講意思。

衛昭背書不過腦子,二百個字的內容,她倒是記住了,可只認識怎麽讀,本來應該聲情并茂抑揚頓挫的讀出來,叫她一背,得,黯然失色。

錢先生倒不好打她,只是背的有氣無力了些,他也不是那強人所難的,點了點頭叫她下去了。

衛昭到了座位上,前頭的季明瞅着先生起身外出,連忙将袖子裏藏的一塊桂花糕遞給她,“很好吃,我姐回來看我奶奶帶的。”

衛昭還沒說話,季明旁邊的一個女孩子叫巧雲的,先酸裏酸氣的說,“人家家裏什麽沒有,倒稀罕你的一塊破糕……”

季明眼睛有點紅了,他今年才四歲,那是你對我好我就對你好,我喜歡你你喜不喜歡我都沒關系我同樣對你好的年紀,衛昭模樣漂亮,功課也跟得上趟,他對她的喜歡天真爛漫,這會兒聽了巧雲的話,也只是害怕衛昭果真嫌棄而已,可是糕點真的好吃,他沒理會巧雲,對衛昭說,“我吃過一塊,很美味的。”

衛昭沒理會巧雲的酸言酸語,接過季明的糕點,小口慢吞吞的啃了,一臉“好滋味”!王巧雲也只敢嘴上說說,真有一絲半點的實際行動,衛昭能叫她姐姐!

把個巧雲氣得差點翻白眼,她是有點嫉妒了(她不承認),被人無視的感覺就像在路邊看到一坨狗屎一樣,誰還會對着狗屎散發詩情啊?

衛昭啃完了糕點。

錢先生回來正好看見她嚅動的小嘴,以及嘴角的糕點末兒。

拿着戒尺走到她桌子旁邊,點了兩下,示意她跟着出來。

巧雲見先生過來,連忙告狀,“先生,她課堂上吃……唔……”後頭倆字被欺身過來的季明捂住了。

錢先生咳嗽一聲,“都做好,好好溫書!”到了外頭,坐在學堂前頭的木頭樁子上,觀察站在面前的看不出表情的小姑娘。

須臾,錢先生心道,真贊啊,這麽小就有威嚴了!

衛昭:唔,該說點啥哄哄他呢?爹跟娘都是怎麽哄我的?&&……&*%,算了他們的都沒有參考價值,我還是自己想一個罷!

“知道錯了嗎?”

衛昭點頭。

“知道錯在哪裏了嗎?”

“嗯,”衛昭捏了捏衣角,垂頭說道,“弟子吃糕點的時候,不應該只想到自己,而是應該先給先生吃。”

錢先生的心喲,被一大坨蜂蜜砸中,一時間甜乎乎粘嗒嗒,動不了怒了。

要麽說衛昭聰明呢,這年紀的小孩,看見自己喜歡的,一個字:獨。

至于分享?很抱歉,好吃的東西太珍貴了,不分。錢先生自是知道這一點,他還沒有教過衛昭弟子規,也就沒有講到孝悌跟尊師重教,但是衛昭能自己這樣說出來,可見是有仁愛之心呀!有悟性!

(不怪巧雲黑化,實是先生太偏心,這心都偏到背後去了。)

散了學,季明才忍不住問衛昭,“好吃嗎?”

衛昭掀開長長的睫毛,點了點頭,她沒有說話,季明也不怪她,見她兩只眼睛烏黑幽亮,像是夏天冰鎮過的紫葡萄,他便高興的笑了,再要說話,窗外他大哥喊他回家。

“咱們一起走吧?”

衛昭應了收拾好書包,兩個人出了教室,季明他大哥季荃站在門口,他十一二歲的年紀,在大人眼裏還是孩子,可已經能夠照顧弟弟妹妹了,教室的門檻有些高,他見季明出來,伸手讓他扶着,季明出來後,緊跟着的是衛昭,季荃同樣很有禮貌的伸手扶她。

衛昭對他頗有好感(季荃長得好看),小手放到他掌中,擡起頭來對他甜甜一笑,“謝謝哥哥。”

季荃濃眉大眼,鼻梁高挺,五官端正,長相極為出衆,學業也好,是錢先生的得意高徒,更兼他為人低調謙恭有禮,學堂裏頭的女學生們就沒個不肖想他的。

錢先生曾經在信裏也提了這個愛徒幾句,惹得皇帝哇哇跳腳,“老子的閨女,絕對不能嫁給一個鄉野小子,京裏世家的孩子們,我都留意着呢,您老人家只管教書,可別幹那月老的活計!”雖然皇帝說是這麽說,錢先生也有點兒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的意思,他不摻和,但也不拆散,但看他們的造化就是了。

這歲數的小孩大都是放了學自己回家。衛昭是她娘老來得的,格外看的重了些,杜蘇氏親自來接。

衛昭看見她娘親,很快棄了季荃的手,背着書包跑到她娘跟前撒嬌。

“莫跑,看再出汗!”衛昭娘摸出跟衛昭袖袋裏一模一樣的帕子給她擦了擦額頭。

衛昭笑着說,“娘,我才不熱。”春暖花開的季節,就算跑一跑也出不了汗水。

“好,你不熱。”娘親拉着衛昭的手,母女倆一起往家裏走去。

季荃和季明笑眯眯的看着她們走遠了。

到了家裏,先喝水,衛昭還沒坐穩當,隔壁鄰居春花跑來找她玩兒,“衛昭,咱們去河邊玩泥巴啊!”

對于不用去學堂的同齡人,衛昭懷有一種羨慕嫉妒恨的感情,因此捧着水杯垂着眉正打算拒絕,就聽見她娘說,“去吧,去玩玩兒,別到河裏去,等飯做好了,我再喊你回來。”

衛昭不想去,戀戀不舍的對她娘說,“那你可快一點,我餓了。”

春花比衛昭大一個月,比她壯實不少,拉着她的小手很有勁。

到了溪邊,春花用泥巴捏許多圓球,兩只手很快粘滿了泥巴,見衛昭蹲着不是十分開心的樣子,便問,“你怎地不玩?”

“我看你玩。”

春花長得壯實,思想卻極其單純,她可是好不容易才從家裏出來,就想着衛昭也一樣,因此對衛昭這種浪費時間不趕緊玩的行徑頗有點了暴殄天物的可惜。

衛昭邁着小短腿從溪邊提了一小桶水,用手捧着給春花洗手,春花手上的泥巴太厚,不洗掉她根本沒法接着玩下去。

春花洗淨了手,甩了兩下,接着在衣裳上蹭了兩下,算是擦幹了。

衛昭比她聰明,別看她才五歲,人情世故還懂得挺多,就如同她羨慕春花不必去上學,但這事她可以心裏想想,不能拿出來說,因為大部分人都羨慕她能去上學,她要是跟春花說自己不喜歡上學,春花該傷心了。

哎!不是一般二般的惆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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