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別賣我表姐

杜蘇氏不叫衛昭上學,尋的是叫衛昭在家幫她分蔥苗的借口。

這天中午瞅着衛昭睡熟了,杜老大拉着杜蘇氏說,“不如你帶着孩子出去避一避吧,我看他們有許多都挺喜歡往宮裏送的,皇帝老兒估計也不差咱們家這一個……”

杜蘇氏攥着帕子,哭的眼睛都睜不開了,腫的老大,杜老大心裏不好受,“你看看你,仔細吓壞了孩子,這也不是大事,不是什麽大事不是?”

杜蘇氏伸出手指點着他的額頭,“不是大事?是你能活二十年,還是我還能活二十年?等我兒二十五歲歸家,家裏有誰能管她?到時候誰能幫她說門親事不成?”

杜蘇氏真正的慈母心腸,一切都往孩子身上考慮。

薛礡雲一日沒見衛昭,又過了一日還是沒見她來學裏,存了心事,不好意思問先生,只旁敲側擊想着問一問相熟的同窗,不料巧雲聽見了,譏諷道,“人家可是有大機緣,過半月就要到皇宮裏頭陪公主讀書去了,誰還稀罕來這裏念書。”

不怪巧雲煩躁,這姑娘命沒衛昭好,家裏雖然有幾個錢能供得起她念書,那是因為盼着她争氣學出個好名聲來将來能結門好親,可是再好的親事,也好不過眼前的實惠,一百兩銀子,還是禦賜的,這些錢供奉在祖宗牌位跟前,祖宗九泉之下也有面子不是。

巧雲還十足的巧,她是十月初一剛交子時的時候出生的,要是早那麽一刻鐘也算是九月裏頭生的,唉!

天下之事就是這樣,有人視為畏途,有人視為機會,有人畏懼退卻,有人思而不得。

薛夫人得知皇帝的三公主仍舊活着的消息,高興了不得了,自然而然的忽視了後面的伴讀事情。

礡雲回家跟她一說,薛夫人這才想起來衛昭可不是正是慶禾二十一年九月裏頭生的嗎?

“哎呀,不好,你表姨就衛昭一根獨苗,平日裏愛的什麽似得,萬不能忍了衛昭離開她身邊,這會兒不知道多難受呢,我得去看看她。”

薛礡雲連忙說,“兒子也想去。”

薛夫人來見杜蘇氏,杜老大十分有眼色的躲了出去,帶着礡雲一起到後頭去找衛昭。

衛昭正盤腿坐在小凳子上分蔥苗,将蔥苗按照大中小分出來,那些中中乎乎的重新栽回去,大一些的跟小一些的都可以拿到集市上去賣。

杜老大剛送了礡雲過來,聽得大門外有人喊他,連忙說一聲“衛昭看好弟弟”,自己開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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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蘇氏跟薛夫人說話不提。

後院裏頭,衛昭見礡雲神情怏怏,不似上次開懷,想了想問道,“表弟怎麽了?好似不開心兒呀。”

她不問還好,一問礡雲眼眶一下子紅了,“表姐,你進了宮,會不會忘了我們?”

衛昭驚懼,結巴到,“進,進,進什麽宮?我為什麽要進宮?”再一結合她爹娘這兩日的不正常,爹娘這是打算将她賣入宮裏呀?!

不等礡雲回答,提起裙擺一溜煙的跑前頭屋裏去了,正好聽見薛夫人說到,“事已至此,有了那一百兩,你便從杜家族裏抱養個小子,也是個依靠……”

話音未落,衛昭撕心裂肺的喊到,“果然要将我賣了!”

礡雲跟着她跑,沒剎住車,一頭撞衛昭身上,兩人絆倒在一處,衛昭大哭,礡雲也大哭。

衛昭哭,“嗚嗚,我不要被爹娘賣掉!”

礡雲點頭繼續哭,“嗚嗚,不要賣掉我表姐!”

杜蘇氏忍不住淚如雨下,也哭出聲來,她早得知消息,被煎熬了幾個日夜,眉眼上仿佛一夜之間爬滿了皺紋。

薛夫人也忍不住紅了眼圈。

有那得知能送女進宮歡天喜地的人家,也有杜家這樣悲痛欲絕的人家。

暗衛甲今日恰好輪值過來,聽了一耳朵的鬼哭狼嚎,虧得他是個裝b能手,不管內裏多麽的心力交瘁,面上倒是與平日一般無二的“伯伯”表情。

衛昭是真傷心,她隐隐的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娘要是能眉開眼笑的,說不準她還猶疑一下,可娘也哭的那麽厲害,事情很嚴重,說明爹娘解決不了。

等聽完薛夫人的話,衛昭止住了哭聲,只是哭多了一時忍不住,還在小聲的啜泣。

薛夫人攏着她的肩膀,哽咽道,“姐兒,不是你爹娘狠心,他們也舍不得你啊。”

衛昭木木的點頭,平縣富裕,但也不是沒有那賣兒女的爹娘,她就見過本鄉的小李子家死了爹,她娘養活不了那七個孩子,将最小的幾個賣給旁人了。那時候她是個旁觀者,見李子跟他娘哭得那麽慘,都心有餘悸,何況現在自己也要跟爹娘分開。

薛礡雲拉着她的手,“表姐,你別害怕。”他自己卻還在小聲的嗚嗚着哭,原本幹淨的衣衫上沾滿了灰塵和泥土。

衛昭的臉上也有灰塵,混合了流個不停的眼淚,狼狽不堪,礡雲抽噎着掏出自己的帕子,挪過去踮起腳尖給她擦臉。

擦了好幾下,衛昭才反應過來是他,又哭了,這回是感動的,一把抱住礡雲,“嗚嗚……表弟……”

礡雲:“表姐……,我不要表姐離開……嗚嗚……”

乍一看,倒像是兩只難分難舍的小鴛鴦。

薛夫人花了好半天才哄住兩個人,打了水重新洗過臉,衛昭拉着礡雲的手,“走,我有東西給你……”

出了門,明晃晃的太陽照得她眯起眼,想到進宮之後,就要伺候別人,還得三更睡五更起的讀書習字……

“啊!”一聲尖叫吓退了落在院子裏頭的無數鳥雀。

暗衛甲縮成一團躲在樹葉中,随着衛昭的尖叫,一滴冷汗自他額頭緩緩流了下來。

杜蘇氏在屋裏小聲跟薛夫人将杜老大的建議說了,“……叫我們娘倆躲出去幾個月……”

薛夫人一聽,連忙搖頭,“這可使不得表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還有大得過皇帝的嗎?到時候莫說你們兩個女的在外頭風餐露宿,就是衙門裏頭萬一拿了表姐夫去,也得九死一生。”見杜蘇氏是真不願意衛昭進宮,薛夫人腦子急速轉動,想起一個人來,“對了,學裏的先生是前任太傅,表姐你去求求他,說不得他能幫上忙呢。”

杜蘇氏跟着衛昭也學了點常識,知道太傅是個人物,病急亂投醫的點頭,“對,我們去求一求他,反正多衛昭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也不少。”

薛夫人搖頭,“表姐,你若想留下昭姐兒,須得說的可憐些,再不能說些旁的。”

杜蘇氏點頭,“我知道,嗯,我就說我跟老杜年過半百才有了這一根小苗苗,等她出宮,說不得都不能再見到俺們了。”

幾個人一起去找錢先生。

不料錢先生也在收拾行李,薛夫人大吃一驚,“先生這是要到哪裏去?”

錢先生面朝燕都施了一禮,“三公主回宮,老朽蒙陛下不棄,也要去教導公主讀書。”

薛夫人看了杜蘇氏一眼,見她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便主動開口,“先生可知道衛昭也要入宮做公主的伴讀?”

錢先生驚到,“老朽只知道衛昭是二十一年出生……她竟是九月裏生辰?”詫異的轉頭看着杜蘇氏,沉默了一會兒問,“你可是舍不得?”

杜蘇氏又流眼淚了,哽咽着說不出話只點了點頭。

錢先生嘆氣,“你舍不得的心我也能理解一二,只是這事對衛昭來說,并非全然都是壞事,衛昭聰明伶俐,萬一得貴人青眼,将來後福無窮……,說不得你二人的福氣也在她身上呢。”

錢先生做慣了先生,也就衛昭能讓他破功一二,其餘人等面前,總是不疾不徐,聲音和緩,語調平靜,将進宮對于衛昭的好處說了個一二三出來。

不得不佩服錢先生的本事,杜蘇氏确實有點動搖了,捏着帕子的手松了又松,到底嗫嚅着說道,“就是放出宮的年紀大了些……”為了不家破人亡,也是為了閨女好,她能忍了送衛昭入宮,可是這入宮之後,再出來就難了,等上二十年,有那成親早的說不準都能當上奶奶了。

錢先生笑,“這卻是不必着急的,衛昭機警聰敏,伴讀做好了,說不得就有人主動求親,公主開恩許她早日成親也說不準的。再說就算二十五歲放歸,到時候有陪伴公主多年的功勞,求親的怕不要踏壞你家的門檻。”

錢先生教導過當今,對宮務熟悉,各項宮內規矩了如指掌,“公主有自己的宮室,并不與後宮牽扯到一處,伴讀們随着公主起居,也就少了掣肘,到時候衛昭進宮,老朽自當多看顧一二,其實就是每日讀書寫字,并無其他,再者每年都可見面一次,實在不必過于擔心,我知道你們夫妻待衛昭如珠如玉,可她長大之後一樣要嫁人,有了公主這層關系,到時候不僅能嫁個好人家,看在公主面上,婆家也不敢過多的為難她啊。”

不說還好,一說杜蘇氏還真的擔心起衛昭的脾氣,“我們昭姐兒的脾氣……”

錢先生再笑,“我看衛昭懂事明理,知道規矩,你就放心吧,她有脾氣也是在你們面前,知道是親生父母所以才肆意了些,在外頭極是乖覺,不必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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