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等你歸來

衛昭平日裏雖然也淌點眼淚,那都是假哭,跟現代踢球假摔一樣,屬于事先安排好了,其實她真沒多少真哭的機會。不料要進宮了,這下來了個大機會,眼淚跟不要錢似得往外淌,她也不哭出聲,反正也這會兒也沒心情管眼睛,眼淚淌下來,便用手背擦一擦。

兩個人坐在八寶如意萬福的錦榻上,榻幾上是礡雲匆匆忙忙使人找出來的小玩意,可惜衛昭此刻真沒心情。

礡雲覺得自己的心都被她的眼淚融化了,怔了怔,對外頭喊到,“進來一個。”

蘭香被薛夫人派過來照顧兩人,聽見喊聲連忙進屋。

“去,找一找家裏的女子,最好二十五歲的,叫到院子裏。”

蘭香是薛夫人的大丫頭,辦事效率高,不一會兒就來回話。

礡雲起身先去看人,這一看出了身冷汗,虧得他先出來看一眼,否則這麽些人拉到表姐跟前,對她說,“瞧,這就是女子二十五歲的樣子……”表姐肯定得哭暈。

院子裏站了四五個婆子,看樣子還不如薛夫人年輕呢,礡雲發愁的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了,蘭香輕聲回話,“回少爺,這些都是在本地雇的一些,她們常年勞作,比不得咱們府裏的人精細。倒是夫人身邊的管家娘子原也是伺候夫人的一等丫頭現在叫周弛家的,二十二歲,比她們看上去少說也要小個十來歲……”

礡雲點頭,“行,就她了,喊她過來。”轉身又對蘭香說,“這些,也不能白叫一趟,每人賞一個荷包。”

蘭香應了。

不一會兒周馳家的過來,她挽了個婦人發髻,不知道是不是蘭香提點過,穿了件淡綠色夏衫,整個人看上去即幹練又清爽。礡雲點頭,對她招手叫到屋裏。

哄衛昭道,“表姐,你看二十五歲也很年輕,這個姐姐原是伺候母親的,後來母親打發她嫁人,”低聲在衛昭耳朵旁邊說,“你看她,等你二十五歲的時候,一定比她好成千上萬倍。”

又端正了身子,一本正經的問周弛家的,“你今年多大?”

周馳家的極是機靈,回道,“奴婢過了年,虛歲二十五。”

衛昭這才擡眼仔細看了看她。

礡雲跟小大人似的點頭,“嗯,你很好。”對蘭香說,“賞她一個紅封。”這裏的紅封裏包着的就是銀角子了,比荷包裏的幾個大錢好了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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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夫人聽了蘭香的回報,臉色揚起來,雙手合十念了句菩薩保佑,兒子從前悶悶的,她差點愁死,這會兒開竅之後,也會哄人,也會禦下了。

薛夫人倒是挺感激衛昭的。

到了晚上,礡雲非要跟衛昭睡一塊。

兩個人加起來不過十歲,睡一塊也沒啥,薛夫人大手一揮準了。

放下帳子,拔步床就自成一室,礡雲跟衛昭并排躺着,兩個人對眼瞅瞅,彼此臉色都算好,礡雲對着衛昭咬耳朵道,“表姐別害怕,你二十五歲出宮的時候,我還等着你,咱們一處兒。”說完他也有點臉紅。

衛昭沒有他想的那樣長遠,那樣深入,感動于小表弟的真摯,點點頭,“嗯,謝謝你。”

把自己賣了還謝謝人家哩!

說是征選伴讀,不過也不是全國都征,可巧就是從端午那會兒免稅的幾個縣裏找,對此杜氏夫婦真是說不出什麽滋味。

錢先生進京,特意來杜家問了一次,要不要他直接帶衛昭過去?

杜蘇氏擔心裏正那邊,錢先生道,“無妨,我去說一聲即可。”

衛昭這幾日已經明白事不可違,性子比之從前愈發沉靜,杜蘇氏問她的意見,便說道,“我跟着先生進京。”

杜蘇氏再舍不得,也不得不送她走了。

裏正果然沒有找杜家說話。錢先生的面子大又好使,杜蘇氏稍微放了心。

杜老大在家長籲短嘆了幾日,開始上工,忽然一日聽到人說,誰誰誰家參選伴讀被刷下來了,送回家了。回去跟杜蘇氏一說,杜蘇氏開始添了個給菩薩上香的愛好,一天三炷香,默默祝禱衛昭也能被刷下來。

數千人參選,最後只留下了三十人,其中十人是陛下為公主選的伴讀,另外二十人自願入宮陪伴。

杜蘇氏又哭,杜老大也嘆氣,宮裏待遇好啊,有魚有肉,那刷下來的都是被強行送回來的,聽說隔了幾裏地的一個小姑娘,硬是哭求着再回去呢。

再說衛昭被留下,明顯就是因為太争氣才被留下的啊,自己孩子咋就這麽優秀呢,咋就不知道藏拙呢……

又過了幾日,杜蘇氏總算是想開了,閨女越長越俊,她名義上的爹又那麽醜,哎,現在年紀小還好說,再過個幾年,若有人一對照,發現衛昭沒一處随了杜老大,這事就不好說喽!

于是杜蘇氏覺得,姑娘在宮裏呆幾年也沒啥,反正有錢先生這大靠山呢。

這人的日子都是這樣過出來的,別看她剛離了衛昭,整天尋死膩活的,睡了幾夜後,便擔心衛昭在宮裏可能吃好喝好,後來聽說刷下來的都不願意回來,好歹放了心。

這天夜裏夫妻倆躺着說話了。

杜蘇氏用腳踢了踢杜老大,“你說要是咱們姐兒被刷下來,她舍得回來不?”

杜老大多實誠的一人,還真的思考了一下,“要是真如她們說的,吃得好喝的好睡的好,換做我,我也不樂意回來……”

杜蘇氏,“換做你,人家根本連讓你去都不讓!”

對于跟衛昭講明身世這件事,錢先生雖然有私心,卻不敢正經的問到慶禾帝的臉上。

他倒是想提前跟衛昭講明白了呢,就怕皇帝知道了不喜,萬一人家想親自跟閨女說呢?天底下哪家投胎的不盼着投到帝王家呢?

可是衛昭跟旁人不一樣啊,這姑娘挺有主張的。錢先生有點發愁,愁了一路,想了無數辦法,最後決定回京後先找鄭大官打探下宮內動靜,陛下的心思是不許打探的,不過透露一下陛下的情緒還是可以滴。

平縣緊鄰燕都,平日裏要是快馬不過至多兩個時辰,衛昭跟着錢先生坐了馬車,大半天的功夫就到了。

師徒倆各有心思,錯過了午飯都沒個喊餓的。

車夫回禀道,“老爺,到城門了。”

錢先生掀開簾子,擡頭往上看,衛昭随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座高高的城門直矗在他們眼前,三個寬闊的門洞,正中間一個比兩邊的都要大,可是卻無人從中間過去,城門上面用青石嵌了三個大字:安定門。

衛昭本以為他們會順着人流走右側的門洞,不料車夫竟然揚了揚馬鞭,趕着馬車就往中間門洞走去。

車夫跳下馬車,從懷裏掏出一個不知道什麽東西遞給守門士兵,衛昭看那士兵拿着快速的給了一個明顯是頭目的人,只見那人目光一下子就看向他們這裏,她形容不出那種目光,只覺得自己在那樣的目光下無所遁形。

錢先生放下車簾,對外面的交涉漠不關心,衛昭雖然疑惑,卻沒有開口詢問。

進了城門,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街道上的聲音很有穿透力,換做從前,對于這樣的熱鬧,衛昭早就掀開窗簾,不說将腦袋伸出去,也要好生看上一看的,可是她現在就是靜靜的坐在車廂裏,一個姿勢一動不動的保持了近三個時辰。

這種分離的刺痛,迫使她迅速的成長起來。

雛燕離巢,回腸九轉,苦不堪言。

離開母親,她再也沒有向旁人訴說委屈的欲望。

衛昭進宮後,錢先生先見了皇帝,然後他就告退了,臨末了,到底心一軟,回禀道公主并不知自己身世。

除去微服出訪那次,這是衛昭與慶禾帝的第一次見面。

皇帝有些興奮,還有微微的幸福感,衛昭則正好相反。

或許是無知者無畏,衛昭對宮廷并不多麽害怕,來接她的人是鄭大官,衛昭看了他一眼,隐約覺得有些面善,卻記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他,當然他上次見衛昭的時候是粘了胡子的。

想起錢先生在車裏囑咐多看多聽多思,衛昭将疑惑存在心底,并未作聲。鄭大官牽着她的手将她扶到兩個小太監擡着的肩輿上,一路上輕聲細語的講解着宮城內的建築。

衛昭剛邁進禦書房的門檻,上面的一抹明黃便大步刮了下來。

錢先生的信幾乎日日一封,慶禾帝對衛昭已經非常熟悉了,一顆慈父心幾欲爆棚,他在禦書房等衛昭已經等足了一個時辰,倒不是他不知道衛昭什麽時候來,而是這時候讓他幹別的他也沒心情,還不如等着呢。

衛昭聽見那抹明黃對領她來的太監說了句傳膳,然後便拉過她的手,領着她往裏頭走去。

禦書房寬闊明亮,那雙牽着她的手十分溫暖,一步步将她領到靠窗的榻上,然後将她抱起來放到鋪着明黃錦被的榻座上。

然後就聽見那個男人說到,“走了很久吧,累不累?餓了嗎?”

衛昭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頭頂傳來愉快的笑聲,“是餓了是嗎?”

衛昭毫不畏懼的迎着他的目光,烏溜溜的眼裏全是疑惑。能穿明黃服飾的,天底下不是應該只有一個人嗎?面前這個有點兒眼熟的男人是她想的那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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