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現在跑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

徽王爺冷聲一笑:“淮縱小子,還不滾過來?”

“哎,來了。”淮縱深吸一口氣,努力揚起唇角,衣袖翩翩,文文雅雅往未來岳父跟前站穩,一絲不茍俯身行禮:“縱,見過蕭伯伯。”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小子張口就拿出晚輩應有禮儀。十裏平湖,荷葉漫天,徽王爺坐在四角涼亭壓下火氣,眉間浮出兩分悵然:“淮縱小子,可一不可二的道理你可懂?”

淮縱繃着脊背不敢落座,神情謹慎小心:“懂。”

“呵,本王看你是不懂!”

徽王爺伸手拍在石桌,淮縱眼睜睜瞅着石面裂開一道細縫,眉梢一抖,趕緊賠笑道:“小子懂得,懂得,必好好待阿行。”

談到掌上明珠,徽王爺眉眼輕挑:“停蘭臺鬥酒詩百篇,聽說…你贏了阿行?”

“僥幸而已。”淮縱生出層冷汗,單薄衣袍,裏衣緊貼着被汗水打濕的後背,拿捏不定蕭伯伯是怎麽個意思。

就在她揣摩未來老丈人心裏的小九九時,徽王爺沒和她啰嗦,漫不經心開了口:“淮縱,人人道你聰明一世,依本王看,你糊塗透頂啊。阿行她……”

她怎麽了?

他擡眼瞧着淮縱,好似要從她如玉的小臉看出什麽了不得的破綻,繼續道:“阿行她輸了詩會,眼下正難過着呢。”

摸着良心說,淮縱聽到這話第一反應是十二萬分的不信。蕭行什麽人她清楚得很,若說氣惱一時那還情有可原,若說她難過……這根本不像她認識的蕭行啊。

蕭行輸了比試,會偷着生悶氣,興致來了會罵她兩句,沒準還會在書房畫些見不得人的小畫埋汰她,獨獨不會難過。

蕭行傲骨嶙峋,只會更加努力期待下次趕超過去,怎會因為區區詩會,勾起難過脆弱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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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裏帶着狐疑,不信是一回事,關心又是一回事。

她和蕭行怎麽鬧都行,面對蕭伯伯,她沒法鬧。蕭伯伯膝下就蕭行一女,在未來老丈人面前她若敢拿出和蕭行對罵的架勢,蕭伯伯一巴掌拍飛她,那還是好的。

最怕,蕭伯伯火氣上來永遠斷了這門婚事。

淮縱腰杆彎得更徹底,誠誠懇懇道:“是我的錯,我下次必讓着她。”

這話若被蕭行聽到,淮縱絕對吃不了兜着走。

但面對的是徽王爺,愛女如癡的老父親。

徽王爺神色多了抹滿意:“還不算太蠢。小子呀,你得知道,娶妻乃大事,切莫作死。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哄,哄不好那是你無能。一次哄不好可能是意外,二次再哄不好,那就是無緣。”

淮縱小臉微變,卑微道:“小子記住了。”

“你是真記住那就好啊。”

涼亭外柔風拂柳,徽王爺指節敲在石桌,看了眼碟子裏的糕點,豪氣頓生:“來!別傻站着了,坐,吃吃喝喝陪老夫談談心。”

“不、不了。蕭伯伯乃淮縱長輩,于情于理,我站着更好。蕭伯伯,您吃。”

淮縱總算曉得為何今早起來烏鴉在她頭頂飛了,此乃天降預兆!提醒她謹慎言行莫要再把婚事搞砸了!

蕭懸沒在意,随手将碟子推過去:“吃。”

“哎。”淮縱老老實實捏了塊桂花糕,餘光瞥見徽王爺不耐煩的眼神,于是趕緊咬了一大口,還沒嘗到味兒,就聽未來老丈人道:“好吃嗎?這是阿行親手做的。”

桂花糕噎在喉嚨,淮縱心道:今兒真是倒黴透了。蕭行做的糕點,吃了真不會毒死她嗎?

這距離毒死還有一會兒,她噎得直想翻白眼,指了指茶杯:“蕭伯伯,我能潤潤喉嗎?”

“嗯。”

茶蓋掀開,還是大補的參茶。淮縱小口小口抿着茶水,生怕再被徽王爺作弄,被作弄算不得什麽,萬一沒忍住把茶水噴到老丈人臉上,那就完了。

徽王爺見慣了大風大浪,瞧着準女婿像個小娘子慢吞吞的喝茶,眉頭一皺:“女裏女氣。”

“……”淮縱就權當這是誇獎了。

“吃飽了嗎?”

淮縱看了眼碟子裏剩下的糕點,意會道:“沒呢,蕭伯伯不吃,小子就不客氣了。阿行一番苦心,縱哪敢浪費?”

飲食素來講究三餐頓頓吃飽的凜春小侯爺,面不改色将餘下的糕點裝進肚子,吃到最後,撐得她嗓子眼發堵。

好吧,蕭行糕點做得太甜了,膩得她心發慌。

一滴茶水,一點殘渣都不剩。淮縱含笑贊道:“阿行廚藝越發好了。”

徽王爺點點頭,很滿意:“來,吃飽了就和本王切磋切磋吧。”

切磋?淮縱隐約猜中一個可能,臉色微白,順了順心口,恭恭敬敬道:“恭請蕭伯伯賜教。”

逃是逃不掉了,不拿下老丈人,今遭這番伏低做小就白廢了。

徽王爺當年手掌十萬西南兵馬,和淮家老侯爺并稱将門雙雄,淮縱幼時父母雙亡,一身本事,包括淮家拳法都由蕭懸代授,女婿本來就是半子,淮縱這情況又親近兩分。

蕭家素來崇尚強者,蕭懸此人更是。

在不傷和氣的同時還要讓老丈人看到她的拳腳功夫,淮縱滿肚子心眼全使出來了,卻還是低估了老父親舍不得女兒出嫁的那顆心。

淮縱被揍得很慘,慘不忍睹。

徽王爺揍了準女婿,出了三年前便窩在心頭的那口惡氣,大笑着揚長遠去。

凜春小侯爺苦兮兮撐着手臂灰頭土臉爬起來,吃的喝的吐了個幹幹淨淨。

之前還撐,這會腹內空空。不僅餓,渾身上下還疼,疼得她抹了把淚,心想着挨頓打能把蕭行娶回家,忍不住又呲牙笑了。

蕭伯伯揍她情有可原,如珠如寶養大的女兒被她拐去,換了誰來都不會這麽和和氣氣。

拖着一身傷回府,凜春侯被揍的消息如春風席卷大地,再度給鸾城百姓添加茶餘飯後的談資。

待知道下手之人是徽王爺後,不少人哭着求着讓凜春侯拒婚。美人雖美,命更重要啊!文壇好容易出了個閃耀之星,再折在蕭家父女手裏……小侯爺命好苦。

被按上命苦帽子的淮縱此刻正疼得呲牙咧嘴,眼淚汪汪像只被欺負慘了的小獸:“阿薛,你手勁這麽大,是想要我命麽?”

婢女阿薛淚珠子吧嗒吧嗒掉,心疼得手直哆嗦,抽抽噎噎道:“王爺這是下了死手啊……我、我輕點,侯爺莫要哭了……”

淮縱也不想哭,可她疼啊。

退回好多年,受傷了好歹有蕭行安慰她,蕭行懷抱暖暖的,掌心也軟軟的,抱抱她,她就沒那麽疼了。

眼下沒那麽個讓她忘記疼痛的懷抱,淮縱抹淚,疼得倒吸一口涼氣:“拿…拿筆來!本侯…本侯要寫篇萬字長賦冷靜冷靜!”

一篇凝聚血淚震動文壇的《長懷賦》由此誕生。

三百年後,後世文壇研究《長懷賦》,無數淮派名流各抒己見:

有說淮侯手書萬字泣血長賦,訴得是幼年悲苦孑然獨立。

有說《長懷賦》懷得是少年壯志高處不勝寒之憂。更有人說,淮縱其實在感念逝者如斯不可追的悵然凄凄。

萬字長賦,苦苦苦。

年過半百的大儒景厭親自登門跑來問淮縱:《長懷賦》到底在寫什麽?

傷沒養好的淮縱笑而不語,少年俊朗,周身蕩起一股不可捉摸的神秘氣息。

然誰又聽得見她內心深處的控訴?

《長懷賦》!是寫老丈人對女婿的關懷,真……他娘的苦!

淮縱名聲大有一點好:舉凡她的事,稍有風吹草動不用蕭行費心,來龍去脈就能完完整整傳進她的耳。

得知淮縱受傷,蕭行眉心一跳。

等謄抄好的《長懷賦》送到她手邊,泣血長賦,看完,她愣落了行清淚:“她怎麽能把賦寫得這麽慘?”

看得她不止心疼,五髒六腑都密密麻麻地疼。知道父王下手重,蕭行硬着頭皮抱着貓往侯府走了趟。

淮縱奄奄一息躺在軟榻,便覺渾身上下都不是自個的了。她都不想喊蕭懸蕭伯伯了,這哪裏是伯伯啊,這是要她命的老賊!

嗚呼哀哉,疼疼疼啊。

蕭家功夫用的全是內勁,像陳年烈酒,後勁足。

哪怕傷口處理妥當,纏綿在骨縫的疼一陣陣襲來,疼得厲害,以至于蕭行這個未婚妻抱貓踏入內室時,淮縱一點反應都沒有。

知道她怕疼,又聽她哼哼唧唧,鬥氣的心思被壓下去。心亂如麻之際,擔憂占了上風。

蕭行柔聲道:“吶,我把阿覺還給你,你別哼唧了,哼得人怪難受的。”

一坨貓朝淮縱撲來,淮縱悚然一驚,擡眼看到蕭行那張柔美傾城的臉,心裏的痛稍微舒緩,沒過多會,她如夢初醒,瞪圓了眼:“你你你……怎麽在這?”話到嘴邊生生變了味:“你剛才,是想用貓砸死我嗎?”

“……”

還知道貧嘴,看來父王揍得也沒有很重。要不是聽阿薛說得可憐,她才不要和淮縱共處一室,省得這人胡思亂想以為自己挂念她。

兩人當了三年多的死對頭,罵也罵過,打也打過,萬一被淮縱知道她的心意,以她那文采風流的輕狂勁兒,不定得寫出什麽不正經的酸詩取笑她。

壓着眼底暗湧的情緒,蕭行唇角微抿,鳳眸輕轉極盡張揚美感,她笑:“我呀,來看看凜春小男人能不能扛過這一劫,疼嗎?”

呵,來看笑話了啊。

淮縱精神振奮,嗤了一聲:“活得好好的呢,疼?本侯從小到大就不知道疼字怎麽寫!”

蕭行啧啧兩聲,臨走時淡淡一瞥:“瞎逞什麽能呢。”

許是覺得做的還不夠過分,出爾反爾順手又把貓帶走了。

在她快準狠地連番刺激下,淮縱恨不得把所有靈丹妙藥招呼到身上,很快,又能活蹦亂跳了。傷好,不得不面對下一個難題——她和蕭行的訂婚宴啊。

作者有話要說:

淮縱:“我心裏長着一株黃連,天地之大,唯有蕭行是那采藥人。”

蕭行:“說人話。”

淮縱:“心裏苦,要阿行抱抱才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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