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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話怎麽說得來着?丈母娘看女婿, 越看越喜歡。由此就可以反推——女婿一般很難讨岳父喜歡。

在凜春侯看來的确是那麽回事,誰家的掌上明珠被搶了,還能笑呵呵的呢?

蕭行生母早喪, 徽王爺愛女如癡, 到了這個節骨眼,沒有傳說中喜愛‘女婿’的岳母護着, 孤身一人面對兇巴巴的岳父,淮縱能做的, 只有謹小慎微地吸着新鮮空氣,堪堪穩住作為凜春侯的聲威。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蓮花池前, 池水清澈, 這時節荷葉凋零,細雨浸在水面濺起細小的漣漪,養在王府的錦鯉天生比別處的同類膽子大, 哪怕知道人來了,也能從容自在地搖曳擺尾。

流動靜美的畫面, 淮縱看得生出兩分趣味。

徽王爺此人能文能武,暴躁起來聲勢如虎, 可若說耐心,他耐心極好, 若不然也沒法打動昔日名揚四海的第一美人。

蕭行生得美, 皆因生父生母都是當世不可多得的美人。

将人喊過來,正主卻老神在在地垂眸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一聲不吭。

身為女婿, 天生矮人一頭,淮縱也不敢說,更不敢問,乖乖巧巧陪着岳父憑欄賞魚。

斜風細雨不須歸,秋風殘葉,說來還有幾分意境。

淮縱甚至想好了,若岳父想聽她即興吟詩一首,她能開口吟出三兩首新詩,且每首都能含蓄不露痕跡地吹捧一下老丈人。

生而為人,沒人不愛聽好話。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年輕俊美的小侯爺保持着無可挑剔的笑顏,随時待命。

然而見慣了風風雨雨的徽王爺并不想聽人吹捧,更不想聽女婿吟詩。

他望着那尾膽大包天敢沖着他吐泡泡的錦鯉,面上罕見地露出笑意:“阿行她娘最喜歡錦鯉了,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淮縱怎麽也沒想到岳父喊她過來會和她提起早逝的王妃。

她感慨地看了眼顏色漂亮的錦鯉,心想,若今日天晴,陽光燦爛照進這蓮花池想必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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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教岳父久等,她摸了摸鼻子,語氣透着輕快:“總不會純粹因為錦鯉在水裏游來游去怪漂亮吧?”

“哦?你也是這般想的嗎?”徽王爺眉眼生得秀氣,笑容在眸底蔓延,再看淮縱,竟有種奇妙的宿命感。

淮縱眸光閃過一抹詫異,暗道:還真蒙對了?

她壓着想要上揚的唇角,也是要命了,怎麽壓都沒能壓住。

徽王爺沒好氣地瞥她:“想笑就笑吧。”說着他自己卻笑得比誰都歡暢。

“你也覺得很有趣吧?我知道的時候愣是笑話了她半日,她那麽溫柔娴靜的女子,清雅脫俗,誰能想到喜好如此清奇?”

笑着笑着,徽王爺眼尾滲出淡淡的濕意,他道:“淮縱。”

淮縱腰杆挺直,謙卑應道:“小婿在呢。”

徽王爺感慨地回望了她一眼:“說心裏話,本王很羨慕你。”

“年少時喜歡一個人,會舍不得與她分開,會時時刻刻想看着她,哄她笑,陪她鬧。你與阿行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又是指腹為婚……你知道嗎?當初阿行她娘喜歡的其實是你爹。”

“啊?”話題轉的太快,淮縱傻了眼,哭笑不得:“我爹這輩子就喜歡過一個人,那就是我阿娘。”

原以為這樣的回答會惹來岳父冷眼,哪知徽王爺氣定神閑地點點頭:

“我與你爹娘乃至交好友,就連阿瑾都是你爹介紹與我認識的。凜春侯淮夙,當之無愧頂天立地的真男兒,阿瑾喜歡他也在情理之中。可我那會并不這般想。”

“乍然聽到阿瑾與你爹表白,我氣得挑劍與你爹決鬥,可想而知,結果慘敗。”

“少年挫敗,還是當着心上人的面,我氣急之下想同你爹割袍斷義……”

淮縱睫毛微顫,暗暗腹诽:原來威震四方的徽王爺還有這麽熊的時候?

蕭懸并不覺得自己熊,他繼續道:“那會阿瑾就站在不遠處,溫溫柔柔地走過來将我從地上扶起,她很失望地看着我,帶我往無人之地說了些悄悄話。你猜她說了什麽?”

“這……”淮縱打起精神來:“岳母那樣好的人,定然沒有指責您。少年挫敗的滋味不好受,她肯定安慰您來着。”

蕭懸語氣輕柔:“不錯。她很用心地安慰我,還同我解釋了為何會喜歡阿夙。”

“在她看來,凜春侯淮夙,鐵骨铮铮,人這一輩子,要麽成為英雄,要麽輔佐英雄。她看出我對她有意,沒覺得哪裏不好,但就在下一刻,她溫聲細語地拒絕了我。”

蕭懸揚眉:“你再猜一猜,她為何拒絕我?”

“……”誰能想到聽個故事還要頻繁地回答問題呢!

然岳父問話,淮縱不敢不答。

這輩子所有的聰明勁都用在了這會兒,關系到能不能帶着阿行雙宿雙飛,她委實不敢大意。凝眉思索片刻,慎重道:“拒絕您,是因為看不上您。或許您很優秀,但不是她想要的。”

“對。她骨子裏崇慕奮勇殺敵捍衛疆土的将軍。”

提到這段從未與人言說的往事,蕭懸面容明淨,眸光赤誠,慢慢的,那雙深情的眼睛染了一縷哀傷。

“她之所以崇慕将軍,因她自幼被人從戰場撿回,撿了她的那人,是位有慈心的老将軍。”

“而那時的我,天家貴胄,最大的夢想就是做個閑散富貴王。她曉得我胸無大志,所以拒絕了我。”

“一個鐵骨铮铮肩扛社稷,一個在富貴窩裏養得疲懶安逸,只要不傻,在我和阿夙之間,自然會選擇阿夙。”

“輸給阿夙,這沒問題。可若連心上人也輸了,活着還有什麽勁?”

徽王爺眉眼浸出三分傲氣:“本王十四歲遇見阿瑾,十六歲從軍,沙場點兵,多少次死裏逃生,可等我真的成為将軍,才驚覺做不做将軍其實無所謂,阿瑾愛重的,是一顆仁心,是願為天下太平舍身求仁的男兒擔當!”

“她一直在推着我前行,也是她成就了我。”

“娶了她的那晚,她含笑告訴我,我沒辜負她的期待,我已經做到了她心中的最好。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為我那些年所有的努力做了最完美的注解。”

“之後我才曉得,将她撿回的老将軍只養了她八年就戰死沙場,八歲那年,她再次無家可歸。跌跌撞撞,憑着根傲骨,不屈不撓長成令人驚豔的模樣。”

“她一路走來很不容易,她說了多久,我就哭了多久,我難受地恨不能代她受那些苦。”

“可再難受,又如何呢?”徽王爺意有所指道:“這就是相識太晚的遺憾。而你和阿行,不存在這種遺憾。”

“阿縱,你要珍惜。”

“每一段感情想要修成正果,暗地裏不知要結下多深的緣分,才能在這一世,有這麽一個人,惹你哭惹你笑,讓你牽腸挂肚,讓你寤寐思求。珍惜二字,說來容易,真正做到,難。”

長風拂過衣袍,威嚴深沉的徽王爺眼底漫開濃郁的寂寞:“阿瑾走的時候握着我的手囑咐我好好待自己,我有好好待自己,但你知道嗎?失去了那個人,那些快樂熱鬧也就跟着失去了。”

“此後她不在的歲月,再長的路,你都要學會孤身行走。”

“阿縱,你年紀尚輕,或許不懂該怎麽珍惜,若你哪日厭了阿行,惱了阿行,你得記得多想想。”

“想想你是怎麽哄得她對你死心塌地,想想你離了她,還能不能活,想想你們天真肆意的那些年,你們有那麽多惹人豔羨的記憶,要珍惜啊。”

“你若愛她,珍惜她就是在珍惜你。夫妻一體,這道理,餘生你得慢慢去體會。”

“我不會負阿行!”淮縱擲地有聲地抛下這句話,徽王爺清清淺淺地笑了。

他笑起來和蕭行有那麽五分神似,睥睨、散漫,仿佛天底下所有的難事不過頭頂飄過的一朵浮雲。

蕭懸笑她:“年少輕許諾,阿縱,光說不行,要做。”

“你說愛她,我信。你說會一生一世珍惜她,我也信。從我放開手的那一刻,不管你說什麽做什麽,我都會信。知道為什麽嗎?”

淮縱攥緊掌心,動了動嘴唇:“為何?”

“因為阿行愛你。”

“知女莫若父,她每一日的成長變化做爹爹的都會看在眼裏,她四歲與你相識,乃至之後的每年,哪怕你們罵戰的那三年,她都沒有忘記你。”

“生辰那日她會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為你點一盞河燈,會在得知你生病時偷偷跑去祈福,她為你落淚,為你歡心,她生性矜持,卻能愛你愛到不顧一切……”

悠長的記憶裏除卻長情還有許許多多讓人啼笑皆非的趣事,徽王爺看着一臉感動的女婿,也不知懷着怎樣的心情,慢悠悠開了口:

“七歲那年,深夜大雨,她夢見你被暴雨沖走,哭着醒來……”

“哭、哭着醒來?”淮縱眼睛一亮,小聲嘟囔道:“這…這麽可愛的嘛……”

耳聰目明的徽王爺假裝聽不見,自言自語道:“那夜阿行哭得眼睛通紅,本王心疼地哄了好久。”

深藏的記憶被翻出來,他忍不住瞪了某人一眼,涼涼道:“阿縱,當一個女孩子肯為你動心為你掉淚的時候,你知道要做什麽嗎?”

淮縱眨眨眼,聲音清脆:“要使勁哄!”

“除了哄呢?”

“要讓她相信,我也為她動心,為她掉淚。”

徽王爺笑罵一聲:“還有呢?”

還有?淮縱摸着下巴沉吟道:“抱她、逗她、親她?”

“……”蕭懸眼神微妙,看得淮縱汗毛倒立:“呵呵,臭小子,膽肥了。”

“不不不,不肥…不敢肥!”

“慫!”

淮縱小心地擦了擦冷汗,心道:面對老丈人,不慫是嫌命長嗎?

“哼。”徽王爺順了順心氣,慢條斯理道:“笨啊!當一個女孩子肯為你奉獻一生時,你要做的不是哄她,是陪她。”

“陪她年年月月,陪她細水長流。愛一個人,要給她歲月安穩。她的心都給了你,你要做的,是給她一個溫暖的家。懂了嗎?”

感受到岳父大人眼神裏滿滿的嫌棄,淮縱認真道:“懂了。”

“但願你是真懂啊。”徽王爺說得喉嚨微幹,正常的說教過後,壞心思便冒了上來:

“你前段時日重病,阿行為你淮家殚精竭慮,又對你不離不棄,你一無所有,她卻肯陪在你身邊,本王勸她與你和離,你可知她是如何說的?”

和離?!

淮縱心口一跳,緊張道:“如何?”

“阿行說,她不管你是好是壞是男是女是無賴還是君子,她既嫁給你,便篤定你能給她幸福,而她也……只願忠貞于你……”

徽王爺添油加醋地将女兒的心意說得明明白白,說完之後,見女婿眼睛泛紅顧自隐忍着,大手一揮:“行了,你去冷靜冷靜吧。本王要囑咐的都同你說了。”

“淮縱。”他斂了神色,一字一句道:“你敢負她,可知後果?”

“我知。”淮縱紅着眼圈恭敬俯身:“縱,先行告退。”

人離開後,徽王爺朝随從遞了個眼色,随從悄無聲息地跟在侯爺身後。

且看凜春侯此時失魂落魄的模樣,哪還顧得到其他人?

許是岳父大人添油加醋的本事過于強悍,又或許是蕭行那句‘不管是男是女’狠狠戳中了她的心,淮縱默默來到空曠的別院,坐在臺階,默然捂臉,頃刻淚從指縫滑落。

半刻鐘後,随從腳步飛快地跑去複命。

蕭懸捧着茶盞挑眉:“侯爺感動地哭了麽?”

随從忍笑:“哭了,哭得好大聲!”

“不錯。”蕭懸滿意地飲茶,茶水入喉,他笑着将茶盞遞出去,随從恭恭敬敬接了。

總算沒白費功夫。

養了十八年的女兒一朝放手,淮縱哭一哭又怎麽了?男子漢大丈夫,不曾為心上人痛哭過的,八成不是出于真心!

“行了,剩下的事本王不管了,随他們吧。”徽王爺輕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用過晚飯,凜春侯攜手與郡主從王府踏出來,走前只有管家帶人恭送。

坐上軟轎,蕭行清晰地感受到淮縱看着她的眼神異常火熱,頓時笑得眉眼彎彎:“怎麽了?爹爹同你說什麽了?”

淮縱喉嚨微哽,委屈道:“說我慫,還說我笨。”

“噗嗤。”蕭行掩嘴輕笑,手指捏着某人下颌,細細打量:“你的确很慫啊,可你不笨,阿縱很聰明。”

“是麽?”淮縱不打算和她一五一十說清楚,那些話,岳父誠然是說給她聽的。

軟轎之內,兩人肩挨着肩,淮縱大着膽子捉了她的手:“阿行。”

“嗯?”

“你……你來我懷裏,我想抱着你。”

蕭行眼神微晃,耳尖也跟着浮上了三分羞澀:“嗯……”

聲音輕輕地,像羽毛撓在掌心,撩撥來,撩撥去,就想讓人牢牢抓住,再也不放手。

攬過她的肩膀,克制着心跳,淮縱唇瓣若有若無地從她粉嫩的耳垂擦過,就在蕭行擡眸嗔怪時,年輕的小侯爺轉而一臉壞笑:“阿行,你小時候怎麽那麽可愛呀。”

蕭行一臉茫然:“嗯?爹爹和你說什麽了?”

“你七歲時夢見我被暴雨沖走,然後哭着醒來,阿行,有沒有這回事呀?”

眼看着蕭行脖頸都在泛紅,淮縱不退反進,貼着她耳畔問道:“有沒有啊?嗯?”

“有、有啊……你…你別靠我這麽……”

“這麽近……”

溫熱的觸感貼在柔軟發燙的耳垂,肆意妄為地輕輕裹着,空氣一瞬靜默無聲。

絞着手裏的錦帕,蕭行玉白的指節漸漸繃緊,最後嘆息着閉了眼。

直到淮縱退開,抽出錦帕仔細替她擦拭了那因為過分可愛而慘遭欺負的耳垂,身體的熱度褪去,恢複了以往的從容,蕭行眼裏帶笑:“阿縱,你可真是胡鬧啊。”

作者有話要說:來晚了。嗯,勉強肥章吧~

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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