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在第三次擊退京涯後, 淮縱和桓決疲憊不堪互相攙扶着進了破舊的茅草屋。
“到底怎麽回事?為什麽…為什麽她總是能追來?”桓決抹了把額頭熱汗,癱坐在枯草堆。
這趟出門真是又驚又險,先是在不歸林艱難醒來, 再遇到京涯這樣可怕的對手, 要不是看在阿薛的面子,她早就丢下淮縱逃了!
淮縱白袍染了斑斑血跡, 如豔麗梅花盛開在前襟與衣袖。這血有她自己的,也有桓決的。
生死關頭她沒想到會是桓決前來助陣, 心裏感激之餘越發擔憂困惑,阿薛…阿薛到底拿出了什麽請她出手?
她臉色略顯蒼白, 若非在不歸谷京涯以療傷聖藥為她固本培養, 單憑被取了心頭血,傷勢就很難痊愈,遑論因禍得福功力更上一層樓。
心頭血……
迷霧破開, 她緩聲道:“你看到她手裏拿的香了嗎?”
在此時提到那塊暗紅恍如血色的香,桓決眼神幾番變幻, 似是想到了什麽,看向她心口位置, 呼吸一滞:“她取你心頭血了?!”
“嗯。”
她心生憐憫:“那就是引路香了。”
“引路香?”
“對。”桓決頹然地喘着氣:“不歸谷道法自然,藏有萬千法門, 就拿我鮮冬族來說, 擅長蠱術。
而沉香門擅長制香,以心頭血凝練出的香稱為引路香。香燃不滅,無論天涯海角, 都能輕易循香窺跡。”
說完這話她臉色跟着一白,苦笑:“不愧是尊主親自教導的徒弟,淮縱,我可真是被你害慘了。”
她随手撈起系在腰間的玉佩,目色微沉:“不過我答應了某人要帶你平安歸去,就不會食言。”
話音未落,她指間多了枚紅色小藥丸:“此乃玄機丹。玄機丹裏藏玄機,服下,能在半個時辰內激發出身體十倍潛能。
你用言語激她失态,我會趕在合适時機出其不意将她重傷。能不能成,需要你的配合。
京涯看起來也受了內傷,所以沒有乘勝追擊,她乃尊主高徒,我鮮冬族的蠱術她自幼耳濡目染,我所有優勢在她這兒都歸為零。
哪怕她受了傷,還想用消耗戰術将你我拖死,不對,是将我拖死。我将你帶走,她心生遷怒,她不會要你命,你對她出手無需顧忌。”
一口氣說了許多話,她累得閉上眼不想動彈。
淮縱盯着她手裏的藥丸:“你還沒說服下此丹會帶來的影響。”
“影響?那你還真是小瞧我不歸谷的煉丹術了。玄機丹之所以用玄機命名,就在于服下無損人身。你放心吧,我不會拿性命開玩笑。”
桓決謹慎地将丹藥收進荷包,沒防備淮縱以掌貼合沉默着為她運功療傷。
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怪不得京涯前輩如何也不肯放過你。你這樣的人呀,活着就是個禍害。潇灑風流凜春侯,女扮男裝傷了多少女孩子的心?
哪怕知道你是女子,還有許多人義無反顧地栽進去,幸虧我讨厭你……”
淮縱沉眉不語。
“看在你有良心的份上,我告訴你個秘密,怎樣?”
桓決今天話很多,她頓了頓,語出驚人:“為你種下忘情蠱的人,是我阿姐。”
“……”
“很驚奇吧?我與阿姐乃族中雙生子,人們提到鮮冬族巫女總先入為主以為是一個人,其實不然,阿姐是巫女,我也是巫女,我們容貌相同,如攬鏡自觀,就連名諱都共用一個。
她十六歲那年代替不歸谷行走人間,沒想到遇上了你。
說來荒唐,每一代巫女都會葬送在一生最美的年華,她們不敢動情,不敢去愛,冷冰冰的如同沒有靈魂。
可阿姐遇到了少年時期的你,你明朗驕傲才華橫溢自在不羁,她想和你在一起。她喜歡這個充滿朝氣無所畏懼穿着男裝俊美灑脫的女孩。
你有她沒有的,有她做夢渴求的。為了你,她也曾試圖反抗這荒唐的命運。
但你的愛給了蕭行,你對阿姐的好僅僅是憐憫孤弱日行一善的好。你打碎了她的美夢和奢望,阿姐愛你,可阿姐臨死前也詛咒你:一生不得所愛,有情人終難厮守。
你害得阿姐死不瞑目,我自是恨你的。可你寧願身受忘情蠱抽筋斷骨之苦,都不肯屈服忘卻你與蕭郡主的青梅情,你為她百死不悔,她為你百煉成鋼,我又遲疑了。”
桓決露出不明所以的笑容:“看吧,你無意招惹的女子一個比一個心狠手辣,阿姐如此,京涯更甚。
我說你是禍害,其實反過來想你也可憐,明明心存善意問心無愧,到頭來得到的盡是怨怼。
淮縱,這就是你的命呀。你得到了太多人的情,就要一生為情所累。哪怕你不想,奈何世事不由人。說到底,你還是太心軟,太弱了。”
見她中氣漸足,面色如蒼白轉為紅潤,淮縱緩緩撤掌:“我不信命。”
“那追來的京涯又該怎麽說?你不信命,可偏偏是你解了陣法,把她從那座囚牢放了出來,因果相纏,你能逃到哪去?”
淮縱拳頭攥緊,單薄的身子微微晃動:“我還想問,為何會是你來?”
“因為只有我,能在京涯手上救你脫身。”她忽然莞爾,笑容帶着得逞意味:“你是想問阿薛嗎?”
她掂量着掌心的玉佩:“實不相瞞,阿薛已經是我的女人了。”
“你對她做了什麽?!”
“大敵當前,別這麽激動。我與她不過是一場交易。她帶我享受魚.水之歡,我承諾将你帶回。看吧,你無形中又禍害了一個清白姑娘。”
血腥氣上湧,淮縱歪頭吐出一口血。
見她将積壓的瘀血吐了出來,桓決滿意一笑:“還以為多能忍呢,吐出來就好,別這樣看我,各取所需而已。
我連族內最大的隐秘都告訴了你,你也知道我活不了太久,做什麽想不開去和人談情說愛?享受享受肉.體上的歡.愉就夠了。”
她煩躁地皺了眉:“罷了,不和你說了。”
紅色小藥丸被喂進嘴裏,與此同時,京涯趁着月色來到茅草屋外。
十倍功力的暴漲使得桓決第一時間沖了出去!
“來得好!”
京涯衣袍鼓動,長發飛揚,眨眼已和桓決交手數十回合:“呵!竟是用了玄機丹?”
她眸眼流轉,在交手的空當不忘去看拔刀的淮縱。
刀光與月色交融,那人目光沉寂,如一把鋒芒內斂的神器。
“京涯。”
她喊她的名字。
京涯一愣,下意識凝神傾聽。
淮縱握刀的手指微微泛白,不知是被桓決那番話刺激到,還是被己身坎坷的情路勾起悲涼,她決然道:“京涯,我不愛你。”
“我想回去,想回我自己的家。不歸谷再好都不是我的容身之地。天命所歸,你既脫困為何還要糾纏我不放?我愛的人光風霁月,舉世無雙,那不是你。
你滿手血腥,壞事做盡,出爾反爾,你答應過我不再濫殺無辜,為何還要招招奪命?”
“我……”京涯聽得一顆心冰涼,手足無措,驟然收招:“你跟我回去,往後我都聽你——”
一掌出其不意地拍在她肩膀!
鮮血噴湧。
一擊必中,桓決趁勢運起十成功力一劍穿透她的身體。
京涯一時恍然,呆呆地望着月色下如青竹挺拔的女子,似哭似笑:“淮小縱,我好疼呀。”
劍刃無情地從血肉之軀撤出!她跪倒在地,不顧血從傷口汩汩長流,癡然地伸出手:“別、別丢下我……”
淮縱從不遠處走來,認真看她,半晌,低頭為她掩好被風吹亂的衣領,從她腰間取下燃香爐。
她定定地站在那,覺得這人可恨又可憐,握着道棋的左手倏然攥緊,音質清脆:“就當我求你了,京涯,別愛我。”
她收起未染血的刀,走出兩步就被桓決攬腰騰空帶走。
“你……”京涯再度噴出大口鮮血,面無血色:“你怎麽能丢下我一個人走呢?”
“淮縱……”
“淮縱——”
長夜漫漫,女音凄厲,飛鳥倉皇振翅。
藥效用盡前,桓決抱着人從半空降落,她四肢綿軟,丹田之內真氣蕩然無存。
“你看起來不像是很好的樣子。”
桓決無意同她說自己的情況,彎唇調侃:“好一個凜春侯,三言兩語奪人神魂,京涯再厲害,都沒你這張嘴厲害。”
她字字刺痛人心,淮縱心緒複雜:“你還能走嗎?”
“走不了了。忘了告訴你,真正的玄機丹的确對人體無副作用,只是我這枚,是半成品。
之前大顯神威,接下來恐怕要休養三個月方能恢複。接下來的這段路,沒有京涯阻撓,侯爺應該能應付吧?”
“能。你睡……”
話沒說完,桓決沉沉閉了眼。
夜色散開,紅日從東方升起。回城的一千七百名龍衛軍在官道遭遇襲擊,淮縱帶着昏迷的桓決改走水路,有意避開殺機。
距離三月之期還有五天。
徽王府,書房。蕭行手捧兵書靜心品讀。
随着日子越來越近,她不願去想夢中那些可怖之事。阿縱答應了她,她耐心等便是。
家國重擔扛在年輕的凜春侯一人肩上,心疼還來不及,怎麽可能連這點信任都不給她?
她會回來的。
爹爹也會無事。
這是長久以來支撐她沒有倒下去的信念。
邊關戰事緊張,接連潰敗的消息傳來,朝野動蕩。
明日恰好是太後壽辰,老人家舍了排場愣将國宴辦成家宴,省下的銀子欲留給将士添衣加被,臣民皆道太後有顆慈心。
“夫人,華陽長公主與林姑娘到了。”阿薛恭敬回禀。
蕭行翻頁的手指一頓,心湖之上躍出兩個人的名字:華陽,絮絮。
她嘆了口氣,扪心自問她不願以惡意揣測人,然而疑窦已生。
起了疑心,就有了防備。
她合上兵書,垂眸思忖,稍頃,嗓音輕柔:“請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6-08 21:19:47~2020-06-09 16:34:5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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