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屋內是大戶人家的格局,但布置得卻極為簡單,除了主屋的第一扇門簾是穿有珠玉的錦絲垂,其餘皆用的相當樸素的布簾,圓木地板被打磨得光滑,似乎能照出人影,配上檀木制成的小案,平白增添了一抹儒雅氣息。

有兩人坐至小案兩邊。

一人臉上勾勒着清晰的皺褶,鬓發微白,較顯蒼老。一人中年樣貌,葛巾布袍,低眉順眼,為另一人倒茶。

茶滿七分,中年人手腕一轉,将溢不溢的一滴在壺口打旋,終是回了壺內,老者靜靜地看着,緊繃的臉皮有不明顯的松緩,接過中年人遞來的茶盞,蓋沿輕撫熱氣,端至嘴邊。

可惜這清冽醇厚的茶水終沒來得及送入老者的口中,只見一名侍衛進入內屋,朝着老者跪地說道:“徐大人,發給各州縣的求助信有了回音。”

老者動作一停,将茶盞蓋上,放在一邊,對侍衛道:“呈上來。”

與此同時,中年人也停下了手裏的動作,看向侍衛手中的幾封信。

“是。”侍衛說罷上前,将信遞給了老者。

手中的信有幾封,标着不同的地處,老者寫有洛陽字樣的一封找了出來,拆開來看。

中年人道:“信上怎麽說?”

“百姓鬧事,他們的官兵需要力氣來平息暴.亂,不能餓肚子,只答應予我們兩車糧草,也沒說什麽時候送來。”老者将紙張遞給中年人,又拆開另外一封,看了之後,眼中止不住嘆息,“幽都也是。”

中年人将信擱下,滿腔怒火:“枉費老師昔日對洛陽太守的救助之誼。”

“世道要變了,他大概是想為自己多做計量。”徐真拆開第三封信,不出意外是推托之詞,他又是一嘆,已經開始不抱希望,“罷了。”

“要不然老師你也——”

徐真眉頭一皺:“不可,我說過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此事休要再提。”

中年人雖然住嘴,但不難看出他面上的無奈,眼見徐真手裏還有一封未拆封的信,便問道:“這是誰寄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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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真看了眼信封上的字樣,順勢将其拆開:“邊關城。”

“原來是三皇子。”

中年人沒問信中的內容,似乎已經篤定不會有什麽結果,然而徐真卻看着信紙眉頭越皺越緊,似乎有些不解,也似乎帶着點喜悅。

中年人不禁問道:“難不成三皇子答應了?”

“…….一車。”徐真将視線從信中移開,轉向侍衛詢問,“今日可有來自邊關城的糧草送到?”

侍衛道:“并未有過。”

中年人一句‘果然是糊弄人’還沒出口,便聽見門口傳來另一名侍衛的傳報聲,那名侍衛接在前一個侍衛的身後單膝跪下,恭敬說道:“啓禀徐大人,邊關城的一車糧草已經送到城門口,是否要送往糧倉?”

兩人一同站起,徐真的語氣裏更是帶了些急切:“領我去看。”

糧車入城的時候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一陣喧鬧。一車糧草雖少,但對現在頻受災苦的青州而言,卻聊勝于無。

更重要的,是這份誠意。

“竟然是真的…..”将手插.入糧袋,捧出來的是顆粒飽滿的粳米,中年人對着徐真喃喃道:“昌州現在不也在鬧旱災嗎,三皇子竟舍得将糧草送人?”

徐真的疑惑不比中年人來得少,邊關城土地不宜種植,這些糧草應該來自于淮安,但淮安與三皇子現在的關系……

略加思襯之後,徐真問道:“邊關城近期可有什麽動作?”

中年人想了一想:“三皇子似乎在鼓勵百姓種植一種來自北方的作物…..難不成是因為這個才有富足?”

“昌州是旱災,無論種植什麽作物都有影響。”徐真搖搖頭,“在天災降臨的時候,這不會成為一位州牧願意送給我們糧草的理由。”

“難不成這位三皇子其實是心善之人?”細想之下,似乎也只剩這個理由。

“只是一車糧草,并不能代表什麽。”徐真道,“範起,雖然你父親在你孩提時請我為你的老師,但你自小離家去京中上學,我甚少有可以教你的機會,實在愧對你這聲老師。”

範起大驚,忙拱手:“老師,何故說這話?”

“我沒有別的意思,你不必多想。”徐真笑了笑,“這位三皇子是什麽人,待親眼所見之後,才能再下定奪。”

範起疑惑:“老師要去邊關城?”

徐真道:“今日已晚,明日你與我一起去。”

範起說:“可是這樣突然過去,是不是有些冒犯?”

徐真看着身側的一車糧草,笑道:“邊關城現在本就拮據,卻願因我的一封信送來這車救濟的糧草,于情于理,我都該去拜訪一下。”

邊關城與青州臨近,乘坐馬車快行也多不過三個時辰,徐真在昨日就将拜訪信送出,但又讓人在中途扣下,待他與範起到達邊關城的時候,信也才送到不久。

但令徐真沒有想到的是,他居然被守衛給攔了下來。

範起道:“這位是來自青州的徐真徐大人,我是他的弟子範進,此次只是想拜訪一下三皇子殿下,并無惡意。”

然而守衛很執着:“不是我為難幾位,而是現在正值非常時期,如果沒有通關文牒,實在不敢為幾位放行。”

範起看向徐真:“老師,這……”

徐真擺了擺手,向守衛問道:“可否問一下,為什麽現在正值非常時期?”

守衛道:“昌州在鬧旱情,周圍賊寇找不到糧吃,就很有可能會進城,三皇子特地讓我們提高警惕,不能漏過一個可疑的人。”

徐真嘆道:“這也就沒辦法了。”

眼見徐真點頭,範進忍不住道:“老師,難道我們就這麽回去?”

“怪我沒有早些将信送到,現在反而誤了事。”徐真說,“再等等罷。”

話音未落,只見一個少年從城門口徐徐走過,似是突然注意到徐真一行人的存在,又走了過來:“你們是誰,堵在城門口作甚麽?”

守衛的語氣有些不确定,似乎不知道該怎麽介紹,範進剛準備開口,便見少年問道:“是青州的徐大人?”

徐真詫道:“你怎麽知道?”

少年将信從懷中拿出:“我剛接到你的拜訪信。”

範進也沒傻到以為眼前這個少年就是秦策,當即有些沉不住氣:“信怎麽會在你手裏?”

“殿下不在家,我正要給他送去。”少年道,“如果你們要去見他,我可以帶你們去。”

徐真遲疑地看了一眼守衛,見他只是面露遲疑,卻沒有多說什麽,心裏不免對這個少年的身份泛起一股好奇:“那便勞煩小兄弟幫忙帶路了。”

“客氣。”

馬車被停在城門口的驿站,徐真一行人跟着少年的步子向前行去,路上行人稀散,但幾乎每個遇見的人都會笑着與少年打一聲招呼,少年也耐心地一一回應,徐真看到這一幕,心情竟是平和了下來,笑道:“小兄弟是三皇子麾下的将領?”

“不是。”少年道,“他說我沒有賺取軍功,只能先當士兵。”

範起問:“那為何守衛剛才沒有阻攔你?”

少年說:“因為我強。”

範起看着少年的小身板,默默無言。

徐真倒是一貫笑着,但是沒有絲毫惡意:“既然你不是三皇子麾下将領,擅自拆閱三皇子的信封可算得上是逾越?”

“我沒有拆開。”說着還将信拿出,示意上面沒有拆開過的痕跡。

“那你如何得知這是一封拜訪信。”發現少年确實沒有拆開,徐真更加好奇。

“楚大夫教過我,将信封對着燭光照,可以将信紙上的內容透出,若信紙是折疊在一起的,用內力将其稍微轟開便是。”少年道,“我練習過很多次,不會再将信紙損壞。”

徐真有些哭笑不得,在心中連聲直道少年率真,對給少年出損招的楚大夫,也記下了一個淡淡的影子。

又走了一會,直到走到一處廣袤的農田,少年才停了下來。

“三皇子在此處?”範起張望了一下四周,卻只看到不停耕作的農民。

少年點了點頭,指向一個地方:“那個就是。”

徐真轉頭看去,少年所指的那個男子沒有穿上衣,正舞動着手中的鋤頭,晶瑩的汗水貼着皮膚滑下,彰顯主人強壯而不顯突兀的身形——這是習武之人慣有的體态。

“是他?”雖然對方看起來有些不尋常,但還是和範進想象中的樣子大相徑庭,在他看來,一個皇子即使不能氣度逼人,但至少能讓人一眼看出皇子威儀,完全不是眼前這個農小夥能比的。

徐真的想法與範進差不多,但少年的表情不像作僞,他就只能信了這個事實,正猶豫是該直接過去還是讓少年先上去通報,便看見一個身着雲紋藍衣的書生向男子徑直走去,手裏還提着什麽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時間,兩更兩更兩更,加油加油加油吼吼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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