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罪果
齊予做了一個夢,夢裏有一只哈士奇從遠處朝他飛奔過來,不僅撲倒了他,還舔他的臉、咬他的脖子、朝他撒嬌。哈士奇一百多斤的體重壓在齊予的身上,齊予稍微有些喘不過氣兒。摸了一會兒哈士奇毛茸茸的狗頭,正要叫哈士奇讓開,才發現這根本不是什麽哈士奇,而是一頭眼冒寒光的野狼。
齊予猛地從夢中驚醒。
這是齊予第一次夢到野狼,他輕喘兩口氣,發現呼吸依舊不暢,然後很快就找到了導致自己呼吸不暢以及做噩夢的根源——閻昊。
閻昊就像只八爪魚一樣,手腳全搭在了齊予的身上,腦袋還靠在齊予的肩膀上,時不時夢呓兩句,張嘴輕咬齊予的脖子兩口。
齊予的脖子上全是口水,有些無奈地掙紮了一下,不僅沒能掙脫,反倒還被閻昊給抱得更緊。
齊予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毫不出意外,現在才五點,是他每天起床的生物鐘時間。
不過閻昊顯然是沒有生物鐘這種東西的,一直到五點半也沒有要醒來的意思,反倒又往齊予的脖子上吸了幾口,不知道是夢到了什麽東西,力道不大,就是有些癢癢的。
齊予掙脫不開,也不好弄醒閻昊,索性放棄掙紮,閉上眼睛一起睡了。
一直到六點半,閻昊才在王叔奪命般的敲門聲下不耐煩地皺起眉頭,醒了過來。
“別敲了,這就起——”
話音戛然而止,因為閻昊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齊予的臉。
他們倆本來是睡在中間的,因為半夜閻昊不停地往齊予身上黏,齊予也不停地在向後退,直到退到床沿被閻昊手腳并用地抱住,再也退無可退。
“醒了?”
在王叔敲第一聲門的時候,齊予就已經清醒了。
“啊……嗯。”閻昊趕緊撒手坐起來,“咳……那個,我睡姿好像不怎麽好,昨晚忘了告訴你了。”
事實上他也沒跟別人一起睡過,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有抱人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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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到吃東西了?”齊予活動了一下被壓得發麻的手腳,倒是不怎麽在乎。
閻昊頓了下,“……算是吧。”
齊予看了他一眼,“快起床吧,不然要遲到了。”
閻昊剛要應一聲好,就在看到齊予掀開被子下床時愣住了。
齊予的睡褲不見了!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被自己扒掉的,那松松垮垮不合身的睡褲本來就很容易掉,被他折騰一晚上更是徹底沒了蹤影。
齊予筆直白嫩的雙腿就這麽晃蕩在閻昊的面前,乳白色的絲綢材質睡衣衣擺剛好沒過挺翹的屁股,一種事後穿着男友上衣的既視感撲面而來,毫不費力地喚醒了閻昊精神的小兄弟。
“怎麽還不起?”齊予已經準備穿衣服了。
閻昊默默地把被子蓋在腿上,“你先起,我……稍微過一會兒再起。”
齊予愣了下,看到閻昊的動作後瞬間秒懂,“那我就先去洗漱了。”
“嗯。”閻昊說。
大概是為了避嫌,齊予直接抱着衣服進了浴室。
等到齊予穿好衣服洗漱幹淨,閻昊才覺得有些奇怪。
“你早上不會那啥?”閻昊問。
按理來說,他們這個年紀的少年都應該是精力旺盛到每天都會升旗才對。
“我比你起得早。”齊予答。
閻昊了然。
兩人吃完早餐,快出門的時候,閻昊追随着齊予的目光遲疑了一下,問齊予:“你的校服換了?”
“這都能發現?”齊予有些意外,但還是點點頭應道:“換下的泡在盆裏了,晚上回來我再洗。”
齊予很愛幹淨,所以他的衣服都很整潔,按理來說是看不出來的,但或許是相處的時間久了,閻昊還是能夠看出不一樣的地方來。
“行。”閻昊說,“那你先到車上去等我?我也回去換一套。”
齊予:“???”
這是過年還是過節?又不是穿新衣服,還帶跟風的?
想是這麽想,齊予還是先上車了。
閻昊折回房間裏,卻沒有換衣服,而是直接進浴室,找到齊予泡在盆裏的校服,伸手輕輕翻了一下,就看到了潔白背心上縱橫交錯的血痕。
毫不意外,甚至可以說出現這樣的血跡早就在閻昊的預料之中。
所以,到底是為什麽才離家出走的?
閻昊忽然懷疑起了齊予在背包裏帶着幹淨校服和醫用品的真實目的。
懷抱着這樣的疑惑,閻昊仍舊不動聲色地陪在齊予身邊,看齊予幫同學解題,看齊予認真做筆記,看齊予專心聽課。
直到中午放學。
“咦?”白之瑜似乎發現了什麽,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哈尼,你這是被蚊子給咬了?”
“蚊子?”齊予看不見,仰起脖子問閻昊:“我脖子怎麽了?”
閻昊才發現齊予的脖子上有許多淡淡的紅痕,看起來就像是被蚊子咬了,更像是……被人用嘴輕輕吸出來的小草莓。
閻·始作俑者·昊幹咳了一聲,“沒什麽,回去擦點兒藥就沒事了。”
齊予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等會去吃點什麽?”白之瑜問。
“我還不餓。”齊予說,“我想睡會兒,你們先去吃吧。”
“要給你帶一份回來嗎?”白之瑜問。
“不用了。”齊予說。
閻昊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離家出走的第一天,齊予破天荒的在不是周一的日子,上到了天臺。
只不過在走上天臺之前,齊予還有意無意地到崇德樓附近走了一圈,遇見了陳淩雲,并跟陳淩雲打了聲招呼。
陳淩雲笑着和齊予聊了一會兒天,然後才離開去食堂吃飯。
齊予卻笑不出來。
一整晚加一上午,齊盛天都沒有發現他離開了家。
所以他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難道他在那個家裏的意義,就是為了挨打嗎?
齊予想不明白,也沒有人過來給他一個答案。
“喝嗎?”
只有不知道什麽時候跟過來的閻昊遞給他一杯奶茶。
“謝謝。”齊予接過來喝了一口。
奶茶和着珍珠被吸入嘴裏,Q彈Q彈的。
“心情不好?”閻昊問。
他沒有跟白之瑜他們一起出去吃飯,而是到校門口買了兩杯奶茶折回來,陪他的小朋友。
“稍微有點。”齊予說。
忘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齊予已經不會再對閻昊隐瞞自己的真實情緒了。
道路兩旁的綠樹成蔭,操場上的學生們勾肩搭背,嬉鬧着走出校門,在陽光下映射出一個個活力的背影。
“我看過你放在浴室裏的校服了。”閻昊忽然開口。
“我知道。”齊予卻沒有感到多意外。
畢竟跟風這種事,發生在誰身上都不可能發生在閻昊的身上。
閻昊看着齊予,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你爸他……是不是……?”
“嗯。”齊予應了。
家暴。
這件任誰都覺得絕對不會發生在品學兼優的齊予身上的事情,偏偏就這麽發生了。
“能告訴我為什麽嗎?”閻昊又問。
“因為我害死了我媽。”齊予的語氣平靜無波。
閻昊卻沒了聲響。
死亡是個忌諱,無論在什麽時候,都不是能讓人輕松追問下去的事情。
齊予又喝了一口奶茶,才緩緩道:“我媽天生體弱,生我的時候難産差點丢了命,偏偏月子也沒坐好,就落下了一身的毛病。從小到大,我家裏都彌漫着一股中藥味兒,隔三差五就要吃一頓山珍海味為我媽補身體。可是直到去世,我媽也沒能獨立下過一次床。”
閻昊默默聽着,斟酌了一下,還是問道:“阿姨離開跟你有什麽關系?”
“如果沒有懷上我,我媽或許就不會去世。”齊予說到這裏,苦笑一聲,“我爸一直都是這麽告訴我的。”
小時候的齊予不明白是非因果,無條件信任父母的話,齊盛天說是他的錯,他就以為真的是自己的錯。所以他從來沒有像閻昊或者程曉雲一樣擁有過叛逆期,他的叛逆期都是在懊悔和痛苦中度過的,為自己為什麽活在這個世界上而感到可悲。
“他在騙你。”閻昊輕輕地把齊予抱在懷裏,“你沒錯,你一點錯都沒有。”
齊予把頭埋在閻昊的肩膀上,聲音悶悶的,“可我媽确實是因為我才去世的。”
直到現在他明白了是非因果,長期以來深種在體內的罪惡之果卻早已生根發芽,拔不出來也鏟除不掉,時時刻刻都壓得他喘不過氣兒來。
“就算阿姨生出來的孩子不是你而是別人,結果也依舊不會改變。”閻昊說,“算賬要追根溯源,你爸對你做的事,叫颠倒黑白。”
他本來想說叫賊喊捉賊,礙于齊盛天到底是齊予的父親,最後還是改了口。
齊予沉默了一會兒,不知意味地笑道:“如果我這麽對他說,可能就活不到明天了。”
閻昊愣了下。
他不知道齊盛天到底是有多狠,才能讓齊予說出這麽絕望的話來。
但是有一個直觀的事情可以讓閻昊了解。
“你是不是該換藥了?”閻昊忽然問。
他的手裏還拿着齊予的書包。
齊予看了他一眼,“你是說現在?”
“沒錯。現在。”閻昊說。
齊予猶豫了一下,還是應了一聲,當着閻昊的面脫下上衣,一層一層地解開紗布,露出裏面斑駁的血痕。
閻昊的目光落在齊予的後背上,忍不住心裏一緊。
他原本以為齊予的背心底下包裹着的是少年人勁瘦的身軀,沒想到勁瘦是勁瘦,還有遍布勁瘦身軀的傷痕。
舊傷和新傷,傷上加傷,幾乎找不到一處沒有淤青的肌膚。
最讓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麽重的手,竟然會是齊予的爸爸下的。
閻昊的心裏忽然有些不怎麽是滋味,甚至可以說是如拍打巨石的浪花一樣久久平靜不下來。
“你出去幫我望個風?”齊予指了指天臺的門。
“……我幫你上藥吧。”閻昊把天臺的門關上,順手落了鎖,“雖然會有點痛,但總比你自己來更好。”
齊予想說他其實早就已經習慣了,但閻昊眼裏的心疼還是讓他住了嘴,點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學着齊予第一次幫自己上藥時的手法,閻昊一邊吹一邊上藥,還不忘問齊予:“疼嗎?”
“不疼。”齊予忍不住有些想笑。
閻昊不僅手法輕,就連出口詢問的聲音也輕,就像生怕說話太大聲也會弄疼他一樣。
閻昊松了口氣,一層一層包裹紗布的時候,忽然想到了什麽,問道:“所以你穿背心也是為了遮身上的傷?”
“嗯。”齊予說。
齊予在書包裏放幹淨校服和醫用品的習慣是從小學開始的,起初是為了防止被打,後來也是為了防止被打,只不過防止的對象從嫉妒他成績好的同學變成了憎恨他害死了文雨的齊盛天。
閻昊覺得自己的心像被人狠狠揪着一樣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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