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楚寧皇被打了一記悶棍,被兩個太監拖進了深合堂。

“就是這厮,在門外窺視好幾天了!是否就打死?”

楚寧皇聽到“打死”倆字,吓了個激靈,擡頭一看,但見自己已經被拖進了深合堂的主廳。廳子裏暮氣沉沉的,散發着年久失修的建築物特有的腐朽氣味。廳子昏暗陰沉,擺着幾件典雅的木家具,此外就別無裝飾了。

楚楣穿着一身苎麻夏袍,相當樸素,但氣度自華,盡管身居陋室、衣着簡樸,仍不改如玉風姿。

“是你?”楚楣看到楚寧皇,“你是玉王爺身邊的仆從?”

楚寧皇想起他們初遇的時候,他就扯謊說是玉王爺身邊的人,現在更不好改口了,便硬着頭皮圓謊:“是啊!我之後沒見到你,擔心你的處境,特地來深合堂找你來着……”

楚楣微蹙,說:“是嗎?你知道我是誰?”

“你不是說你是深合堂的嗎?”楚寧皇說道,“那你應該和我一樣吧?”

“不要臉的東西,誰跟你一樣?”太監惡狠狠罵道,“這位可是主子爺!”

楚寧皇聽到“主子爺”三個字,迅速調動面部肌肉,露出驚訝的樣子:“什麽?什麽主子爺?”

那太監冷哼一聲:“這就是皇子殿下。還不趕快行禮?”

“啊……太讓人震驚了!我完全都不知道呢!”楚寧皇用話劇風的演技誇張地叫道,“我的老天爺!殿下,請寬恕我吧!”

楚楣看眼前的少年和自己年紀相仿,卻總一驚一乍,倒是活潑得很,便淡淡一笑,說:“罷了,放了他吧。”

太監才答應着将楚寧皇放開。

楚寧皇又問:“殿下,我能坐下嗎?”

太監皺眉:“你怎麽跟殿下說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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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寧皇撇嘴:“我跟玉王爺也是這麽說話的!”

楚楣有些訝異,但仔細一想,都說玉王爺不注重禮數,治下也很寬松,大約真能養出這麽個小厮吧。

“坐吧。随意就是了。”楚楣說,“玉王爺是我的長輩。你對我比對他還恭敬的話,倒是我不恭敬了。”

楚寧皇便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環視四周,只說:“殿下,你在溪邊的時候還說沒有遭到苛待呢!我看你這兒的庭院都沒人打理,主廳只剩幾個桌子凳子的,連個花瓶都沒有!這是怎麽回事?還有啊……怎麽深合堂一直鎖着門,害我想叩見都沒有辦法。”

楚楣蹙眉,只說:“你這些話不要再問了。我過得很安穩。”

楚寧皇見楚楣不願意多說,便也不問了。索性和楚楣閑聊起來,只說起些宮裏宮外的趣聞。楚楣雖然看着古板,但到底是個少年郎,又從未離開過宮門,聽着這些事情也覺得很新鮮,不覺聽得入迷了。

楚寧皇說得眉飛色舞的,楚楣也聽得高興。左右太監看見了,便改變了對楚寧皇的态度,主動沏茶,端了一碗綠茶給楚寧皇,只說:“說話累了,喝口茶潤潤吧。”

楚寧皇揭開蓋子吃了一口,只嘗得一口粗糙的陳茶味,險些咽不下去。

楚楣觀察到了楚寧皇的臉色,便笑道:“吃不慣?”

這楚楣及左右太監看楚寧皇喝不慣粗茶,仍沒懷疑楚寧皇的身份。畢竟,玉王爺是何等尊貴的人物?能當玉王爺的小厮,那吃穿用度可比多少人家的少爺都強。

楚寧皇卻想着,別人拿出來待客的茶,自己卻一副嫌棄的樣子,實在是太失禮了,免不得有些尴尬。他忙說:“行宮的下人也太不像話了!怎麽可以讓殿下吃這種茶?”

楚楣只說:“一飯一食,皆是天恩。”

楚寧皇不知該怎麽接話,只又說:“啊……我明兒給你帶點好茶吧!”

說完這話,楚寧皇意識到左右太監的臉色都變得忿忿不平的。楚寧皇想了好一陣子,才明白過來:自己現在的身份可不是皇帝,而是個小厮!做個小厮還跟皇子說“我給你帶點好東西吧”,這可不是不給皇子面子嗎?這不是羞辱皇子嗎?

楚寧皇趕緊改口說:“我……我的意思是給您進獻一些好茶……”

楚楣輕笑,說:“不必客氣了。我喝慣這個了。”

說着,楚楣又道:“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姓名是什麽?”

楚寧皇愣了愣,才說:“我叫叁叁。”

“叁叁。”楚楣喃喃念了念這個名字,只笑道,“倒是個可愛的名字。”

說着,楚楣又說:“你離開許久了,不用回王爺身邊伺候麽?”

楚寧皇想了想,認為這應該是變相的逐客令,便站起身來告辭了。

楚寧皇離開了深合堂後,又在行宮中亂逛,逛來逛去,竟逛到了皇後的宮室面前了。

大熱天的走了半天的路,楚寧皇也有點口幹了,想着進皇後那兒讨點茶吃,但又怕被皇後嫌棄,便在宮門前躊躇不進。

恰好皇後正從門前過,見到了楚寧皇,便冷道:“幹什麽呢?”

楚寧皇見焉薄晚站在門邊,身上穿着短打,額頭沁着汗珠,顯然是剛剛練過武了。此刻的焉薄晚不穿紅衣,不做裝飾,看起來更是一個熱血男兒了,汗濕的短打也勾勒出他完美的肌肉線條,讓任何基佬看到都會心動。

楚寧皇心快速地跳了跳,但趕緊壓下這陣悸動,自己罵自己:不要命了?怎麽還敢肖想焉薄晚?

焉薄晚卻已走上前來了,見楚寧皇一身便裝,衣服上還沾了泥,道:“怎麽鬧得這麽狼狽?”

楚寧皇搖搖頭,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後腦勺,卻感到一陣疼痛,“啊呀”一聲。終于想起來,自己後腦勺挨了一棍子的事情了。

焉薄晚見狀,把楚寧皇拉過來一看,見楚寧皇的腦袋上腫起了一塊。焉薄晚臉色一沉,道:“哪個不要命的東西敢對你動手?”

楚寧皇趕緊搖頭:自己挨了一棍子,确實很疼。但說到底也是個誤會。真要追究的話,那個太監可不得滿門抄斬?

楚寧皇可沒這個狠心。

楚寧皇忙說:“表哥別胡說了,怎麽會有人敢對朕動手呢?朕可是皇帝啊!”

焉薄晚哧一聲笑了:“你是皇帝,我不還推搡你進糞坑了嗎?”

“……”你他娘的還記得這事呢!

看着楚寧皇臉色發青,焉薄晚忽而想起,自己推了楚寧皇之後,宮中便傳出楚寧皇生病的消息,皇帝一病就好多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

想到這個,焉薄晚不知怎麽的,竟覺得心裏難受。

楚寧皇卻笑說:“我們那是‘緣糞’。”

焉薄晚心中的郁悶随這玩笑話松了先些,卻仍板着臉道:“別油嘴滑舌,你的傷怎麽回事?”

說着,焉薄晚又扭頭吩咐道:“傳太醫!”

“別傳太醫啦!”楚寧皇拉住焉薄晚,“是我自己翻牆玩鬧,摔出來的!”說着,楚寧皇指了指自己衣服和鞋子上的泥污,“真的,你看,我摔得衣服都髒了。這要是被太醫知道,就等于被太後知道,太後又該說我了。”

焉薄晚倒相當無奈了,嘆了口氣,說:“進來說話吧。”

楚寧皇也沒察覺,以前自己摸摸焉薄晚的袖子,焉薄晚都嫌棄。現在他一身泥的,焉薄晚倒肯讓他拉着。

焉薄晚将楚寧皇帶到室內,讓人給皇上沐浴更衣。

皇後的宮室是備着皇上的寝衣的,因此,楚寧皇洗完澡便能穿上自己的寝衣。

然而,這還是焉薄晚第一次看到楚寧皇穿寝衣的模樣。

楚寧皇身子骨薄,這個焉薄晚是知道的,但平常的禮服、便服倒有幾層可以給他撐一撐,現在楚寧皇只着一件單薄的棉紗寝衣,便完全顯出那纖弱少年的體态來了。就像沒長開的花骨朵似的。

沐浴完畢的楚寧皇把長發用一根金簪挽起,露出纖細的脖頸,領口處還氤氲着溫熱的水汽。

焉薄晚眸光沉沉,忽而想到:平時侍寝的妃子都能看到他這個模樣麽?

楚寧皇自顧自地在美人靠上坐下來,摸着後腦勺,說:“表哥,聽說你老是騎馬打架的,有沒有什麽治傷的藥啊?”

焉薄晚聞言才回過神來,拿起了一早給楚寧皇備好的傷藥,說:“我給你上藥吧。”

“噢,謝謝表哥。”楚寧皇十分乖巧地低下頭,纖細的脖頸随之伸長,因為過分白皙,連青色的血管也可見。

看着那根看起來一折就能斷的脖子,武夫焉薄晚忽而生了些又愛惜又暴虐的矛盾心情,不自覺摩挲着指掌下柔軟的肌膚:“忍着點兒。會痛。”

“啊!”楚寧皇立即把腦袋縮回去,“那還是不要了。”

“你說要就要,不要就不要?”焉薄晚冷哼一聲,将楚寧皇按倒在美人靠上。

與此同時,太後正來到皇後宮室外,本想和焉薄晚聊一下天,卻依稀看見楚寧皇被焉薄晚壓在美人靠上,又傳來二人話語聲:

“忍着點兒。會痛。”是焉薄晚的聲音。

“啊!”楚寧皇的聲音,“那還是不要了。”

“你說要就要,不要就不要?”

“啊……你幹什麽啊!表哥不要……好痛啊!”

“忍着。”

太後聞聲,扭頭就走,只說:果然男妃就是比女妃生猛!

也不知皇上這小身板兒能不能受得住!

太後回到了自己宮室看折子,等到了掌燈時分,嬷嬷就來報說:“今晚皇上宿在皇後那兒了。”

“噢,”太後點頭,似乎一早就知道了,“好。”

嬷嬷又說:“這還是頭一次皇上在初一、十五之外的日子裏召幸皇後呢。”

平時,焉薄晚一副高不可攀的樣子,楚寧皇也一副不敢攀折的樣子。因此,除了初一、十五這樣的“法定臨幸皇後日”,楚寧皇都不會去皇後那兒觸黴頭。

嬷嬷喜說:“看來,皇上和皇後感情越來越好了。”

“那可不麽?”太後也樂見其成,只是又想起今天聽到的焉薄晚與楚寧皇的對話,不免憂慮地說,“不過啊,晚兒看着精致,實際上是個武夫,毛手毛腳的,咱們皇上卻細皮嫩肉的,經不起折騰啊。”

于是,太後便命嬷嬷送去了一罐膏藥。

楚寧皇留在皇後那兒,主要是不想別人知道自己腦袋腫起了一個包。他要是回自己宮室去,受傷的事情肯定是瞞不住的,便索性在皇後這兒歇着。

二人一同用膳,正在吃飯的時候,卻見嬷嬷送來了一罐膏藥。

楚寧皇好奇地問:“這是什麽?”

嬷嬷笑答:“回皇上的話,這是太後特意送來的,這個藥膏有活血化瘀的功效。”

楚寧皇臉色一變:嗯?難道太後知道我受傷的事情呢!她居然這麽神通廣大?天啊,那她會不會也知道了我是在深合堂受的傷?

焉薄晚似乎也和楚寧皇想到一處去了,但卻掩飾住了臉色,只淡然說:“知道了。”

嬷嬷便笑着告退了。

待嬷嬷離開之後,楚寧皇立即将膏藥抓在手裏,一臉急切地說:“太後難道知道我受傷的事情了?”

“說不定。”

“那也太可怕了吧!”楚寧皇很驚訝:為了隐秘行事,他特意選了無人走的小路,這還被發現了?太後是在宮裏裝監控了嗎?

焉薄晚也覺得不太痛快:“她這樣把膏藥送進來,說不定是想要暗示我們,無論我們想要掩蓋什麽,她都會知道。”

“咳咳。”小梁子幹咳兩聲,說,“兩位主子說得很有道理,但奴才覺得太後可能還是不知道皇上受傷的事情的。”

這個小梁子是焉薄晚的心腹,是從焉家府裏帶進來的,打小就伺候焉薄晚了。

小梁子只說:“這個膏好像是傳說中的‘分桃膏’……”

“……”楚寧皇沉默了。

焉薄晚卻好奇地問:“什麽是分桃膏?”

小梁子幹咳兩聲,說:“分桃膏……就是……”

小梁子拿起了桌面上的一個壽桃,說:“這是個桃。”小梁子拿起一個筷子,往壽桃中間的凹陷插進去,“筷子插進去十分的幹澀,就可能需要一些潤滑……”小梁子将筷子插進去一些,又抽出來一點,,“這個時候,用了分桃膏的話,我就可以……”

“你就可以閉嘴了!”焉薄晚粗聲說,一臉肅然,但白玉似的耳根卻泛起了紅暈。想必,他已經明白了分桃膏的作用了。

面對小梁子生動形象的講述,楚寧皇不覺贊嘆,真是個小機靈鬼啊。講課如此生動詳實還會借助教學輔助工具,這小梁子很适合去幼兒園上班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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