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曾繁得到了皇帝賞賜的茶綠色茉莉香囊後,便沒有再收到馊掉的飯菜了。
不過,曾繁依然高興不起來。
“麗嫔已經變成麗妃了……”曾繁擔憂地對她的大宮女水麝說道,“一枚禦賜的香囊不但擋不住她,還很可能增添她對我的殺意。”
水麝點頭:“是啊。當初在禦花園,麗妃執意拉你出去,才讓你在衆妃面前露出染血的裙子……還有,聽說阿瑩要被打發去慎刑司,麗妃又是第一個跳出來的反對的。這次‘假孕’的事情,和她怕是脫不了幹系。她既然出手,自然不可能善罷甘休。”
曾繁嘆了口氣:“阿瑩如何了?你知道嗎?”
水麝回答:“皇子殿下遞了話進來,說阿瑩暴斃了。估計也是麗妃殺人滅口的手段吧。”
曾繁揉了揉眉心,露出嘆惋之色。
水麝卻說:“阿瑩這個吃裏扒外的,也是該死。”
“她自然該死,但不該現在就死。”曾繁擔憂地說,“她死了,就少了一個證人了。”
水麝不以為然:“要說,其實這事還是看聖心。只要皇上一直眷戀您,等風頭過了,再尋個由頭将你放出來,也不是不可以的。”
曾繁捏着手裏的綠香囊,搖頭說:“聖心更不可測了。”
“據說香囊也是皇子殿下的手筆。”水麝說,“殿下是唯一的皇子,現在又受寵。他與您是母子。他不忘關照着您,也是您的一重保障。”
曾繁低聲道:“也是。楚楣平常不聲不響的,對我也稱不上熱乎。但到底是一條船上的,他為了我也算是盡心了。”
曾繁不住把玩着這枚香囊,只道:“楚楣是個有心機的,他通過皇帝的手将這枚香囊送給我,真的是為了張揚皇上對我的恩寵嗎?”
“這有什麽不對嗎?”水麝反問。
曾繁搖頭:“楚楣比誰都知道,越是身處劣勢,越要隐忍。而非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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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繁越想越覺得不對,便去拿剪子。
水麝見曾繁要剪開香囊,連忙勸阻:“主子不可,這是禦賜之物,怎能損毀?”
“當然。”曾繁笑答,“我只是用剪子将針腳挑開,過後複原,會跟新的一樣,你放心。”
說着,曾繁小心地挑開香囊,果見香囊裏頭除了香料之外還有一枚黑漆漆的丸藥。
皇後的宮室裏有一汪池子,原本是要養荷花的。
但皇後不喜歡荷花,便全部拔了。
現在,池子裏養了一雙鴛鴦。
焉薄晚處理政務之餘,偶爾開窗眺望,就能看到一雙鴛鴦凫水,像極了他與叁叁的香囊。
現在的焉薄晚權傾天下,與之相對應的,他也是忙得停不下來。
他原本想讓叁叁一直陪他留在宮室,但又知道叁叁會無聊,便許他去尋別的妃嫔打發時間。
焉薄晚處理政務的時候瞧不見叁叁,便瞧瞧身上的香囊,或是屋外的鴛鴦,也能解解煩悶。
焉薄晚正看着窗外發一會兒愣,便聽見急促的腳步聲——是叁叁的。
只有叁叁才能這樣橫沖直撞地跑進皇後宮室。
其他人這樣子,都是要拖出去的。
焉薄晚聽到叁叁的腳步聲,心便軟下來,但語氣還是硬邦邦的:“怎麽了?”
叁叁手裏拿着一圈白色的絲線,臉上讪讪的:“我的風筝線斷了。”
焉薄晚捏了捏眉心,心想:我在批折子批到頭暈,這皇帝倒去和美女放風筝了。
“斷了就斷了。”焉薄晚不以為意,“找我做什麽?”
“那風筝是我畫的,我還挺喜歡的。”叁叁說,“挂在宮殿的屋檐上了,晚哥輕功好,能不能幫我把風筝拿下來?”
焉薄晚也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他在處理國家大事,結果叁叁叫他上樹拿風筝?
他萬人之上的尊嚴呢?
尊貴的攝政皇後放下堆積如山的折子跑去撿風筝?
像什麽話?
下一刻,焉薄晚已經跳上屋檐了。
“是這個麽?”焉薄晚拿着一個畫着火柴人的風筝。
叁叁高興地點頭:“就是這個!”
焉薄晚将風筝拿了下來,看着上面醜醜的火柴人,只說:“這個是你畫的?”
叁叁點頭:“是不是很可愛?”
焉薄晚正想說“可愛個屁”,然而,焉薄晚将目光轉向叁叁,但見少年稚氣未脫的臉上挂着汗珠,眼神亮晶晶的,焉薄晚愣了愣神:“……可愛。”
二人正說着話,卻忽見小梁子跑了來。
“什麽事?”焉薄晚又恢複了那副高貴冷豔的樣子。
小梁子答道:“啓禀皇上、皇後,宛嫔中毒了。”
叁叁大驚失色:“現在如何?”
小梁子答道:“太醫正在診治。”
焉薄晚倒不是很擔心,卻對叁叁說:“你怎麽這麽關心宛嫔?你很喜歡她?”
叁叁怔了怔,說:“她是我閨蜜啊。”
“……”焉薄晚竟無言以對。
帝後便駕臨曾繁宮室探望。
他們到了的時候,曾繁正在昏迷之中。
太醫便說:“毒是下在粥裏的。幸好天熱,宛嫔胃口不佳,只吃了兩口,因此中毒不深。現在已經救治過來,将養兩天大約就好了。”
焉薄晚冷道:“粥裏怎麽會有毒?”
太醫便說:“臣不知道。”
焉薄晚又說:“大內總管呢?”
小安子趕緊跳出來回答:“奴才在。”
“查。”焉薄晚道,“查不出來,就是你下的。”
“……”小安子吓得冒冷汗,“奴才萬死不辭。”
小安子是太後派到皇帝身邊的眼線,也是大內總管,宮裏多年的老油條了,聽到焉薄晚這麽說,知道是動真格的了,趕緊去辦事。
就在此時,小梁子進屋禀報:“皇子殿下聽聞宛嫔抱病,特意請求回行宮看望宛嫔。”
焉薄晚聞言,冷笑一聲:原來在這兒等着呢。
叁叁聞言,便說:“楣兒好有孝心呀,不如就讓他回來吧?”
焉薄晚挑眉,心下不悅,但仔細想來,本朝以孝治國,宛嫔是楚楣名義上的母親,母親中毒卧病,不讓兒子回來探望是不行的。
焉薄晚只道:剛把楚楣打發走幾天,結果又讓他狗皮膏藥似的黏回來了。
怎麽會有像楚楣那麽惹人煩厭的人呢!
焉薄晚真的想直接提刀砍楚楣狗頭,但又怕傷了叁叁這顆做爸爸的心。
楚楣回來的時候先去看望了宛嫔,随後才去的皇後宮室。
他徑自去皇後宮室,是因為知道,皇帝也一定在皇後宮室。
而他猜想的果然不錯。
叁叁在皇後宮裏看着話本。
焉薄晚一邊囑咐:“晚上就別看了,傷眼睛。”
叁叁卻說:“多點兩盞燈就行了。”
“你知道燈油火臘多貴嗎?”焉薄晚瞥他一眼。
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原來後宮光是燈火用度就是萬兩之數。焉薄晚身為皇後,也是有意省檢的。
叁叁迷了迷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焉薄晚:“不知道啊……”
焉薄晚嘆了口氣,只說:“小梁子,給皇上再亮上兩盞燈。”
小梁子答應着便前去點燈了。
焉薄晚又拿着火柴人風筝端詳,只說:“你這個畫的是什麽?”叁叁笑着答:“這是火柴人……”
“什麽是‘火柴人’?”焉薄晚問。
叁叁一時不知該怎麽解釋:畢竟,在這個時代,連火柴都沒有,怎麽解釋火柴人?
“反正,就是一種人。”叁叁伸手在風筝上比劃着,“這個是腦袋,這個是四肢,這個是軀幹……”
焉薄晚雖然不知什麽是“火柴”,但聽叁叁這麽解釋,倒也看出個“人”來了,只笑說:“倒像是小孩子的簡筆畫。”
如果是楚寧畫的,焉薄晚一定會說“什麽狗屁東西,浪費紙張,你知道花簾紙多貴嗎?”。
但因為是叁叁畫的,焉薄晚就說:“有點兒意思,畫在這個花簾紙上很相配。”
叁叁問:“什麽是花簾紙?”
“這個就是花簾紙。”焉薄晚只當叁叁是天上來的,不知道人間俗物,便很耐心地替他介紹,“這種紙迎光看時能顯出發亮的線紋,挺好看的。”
“哦,是哦……”叁叁舉起風筝,對着燭火端詳,果然看到光照之下紙張上有水紋似的陰影。
焉薄晚站在叁叁身後,聞着叁叁身上的香氣,微微有些失神。
正在二人端詳風筝的時候,就聽到外頭有人報告說:“皇子求見。”
“楣兒來了?”叁叁高興得很,“讓他進來吧。”
焉薄晚正和叁叁聊天高興呢,就聽到楚楣來了,也是心塞。
楚楣入屋拜見。
叁叁很熱情地說:“快平身。”
楚楣便站起身。
叁叁又問:“見過你母妃了嗎?”
“見過了。”楚楣答,“母妃還很虛弱。我想多待幾天陪伴她。”
“你陪她有什麽用?”焉薄晚冷道,“你又不是人參果成精,待在她身邊有什麽用處?還是好好讀書正經。”
叁叁察覺焉薄晚語氣不善,便想道:晚哥果然不喜歡楣兒,以後還是少讓他們兩個人見面吧。
楚楣低頭不語,俨然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模樣。
叁叁不忍,只說:“好了,也是你的孝心。”
焉薄晚聽見叁叁為楚楣說話,更不高興,也不言語了。
氣氛有些尴尬,楚楣擡眼一看,目光落在風筝上,便笑了:“這風筝畫得甚好!”
叁叁臉上露出喜色:“是嗎?你這麽覺得呀?”
焉薄晚只道:楚楣一定是看着風筝畫得那麽醜卻能放在案上,必然是叁叁所畫,故意說這話來奉承叁叁。
焉薄晚暗恨這狐媚子,便道:“你說風筝好,好在哪兒?”
“好就好在栩栩如生啊。”楚楣答。
焉薄晚挑眉:“栩栩如生?你能看得出這是什麽?”
“能。”楚楣回答,“這是個人啊。”
焉薄晚倒退一步:這都能看出來?
楚楣指着風筝上的火柴人,說:“這是腦袋,這是手腳,這是軀幹……”
叁叁十分高興:“你也看出來啦?我确實畫的是個人。”
楚楣笑道:“原來我與皇上心有靈犀。”
皇後血壓飙高。
焉薄晚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便轉了話頭,說:“你在學宮怎麽樣?”
“學宮的老師很和藹。”楚楣回答,“課業倒是暫可跟得上。”
焉薄晚也聽學士說楚楣的文章很好,因此不意外。但是,學宮不但有文科,也有武科。焉薄晚猜測,楚楣久在行宮,沒有得到騎射訓練,在這方面恐怕不能跟得上。
于是,焉薄晚便說:“騎射方面也可以跟得上嗎?”
楚楣露出慚愧的樣子:“這個沒怎麽學過,因此有些吃力。”
說着,楚楣又說:“但兒臣聽說,皇後在騎射上是一絕,心中很仰慕。如果能得到皇後的指點,那兒臣就十分滿足了。”
“可以。”焉薄晚說,“你明天早上來演武場,我給你練練。”
焉薄晚心想:跟我習武,是上門尋死麽?
你要死,我怎可攔着?
君子還是要成人之美!
第二天,楚楣前來演武場,便遭到了焉薄晚的魔鬼式訓練。
經過一天的操練,楚楣整個可謂是脫了一層皮。
等到下午,叁叁來探望的時候,大驚失色,只見楚楣滿身是汗,臉色發白,手掌還流血,簡直就是遭到了非人的虐待。
叁叁心疼不已,只說:“我的兒,你怎麽了?”
楚楣只說:“沒什麽。皇後嚴厲,是為了我好。”
叁叁聽到“皇後嚴厲”,便扭頭看焉薄晚。
焉薄晚察覺到叁叁的目光,冷冷地說:“習武本來就是如此。”
叁叁也不好說什麽,低頭看楚楣掌心上的血,只說:“怎麽流血了?”
楚楣答:“練習騎射的時候磨破了皮,一點兒都不嚴重。”
楚楣一邊說不嚴重,一邊卻煞白着臉、紅着眼眶,跟一朵茶香四溢的小白蓮似的。
“真的不嚴重,習武都是如此的。”楚楣說,“皇後對我嚴厲,是為了我好。”
叁叁想了想,說:“也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說着,叁叁拍了拍楚楣的肩膀:“加油。”
楚楣:“?!”
叁叁扭頭看焉薄晚,問道:“你們平常習武都是這個強度嗎?”
“自然。”焉薄晚答,“我從四五歲開始習武,每日如此!”
叁叁倒吸一口氣,忽然抓起了焉薄晚的手:“你的手也流血嗎?”
焉薄晚感受到叁叁那嫩得豆腐似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指掌,臉龐頓時燒了起來:“不、不流了……已經長出繭子了。”
叁叁便摩挲焉薄晚的手掌,果然摸到粗糙的繭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焉薄晚:“晚哥辛苦了。”
焉薄晚居然忸怩起來,別過頭不去看叁叁。
一瞬間,楚楣覺得自己好像很多餘。
一股心酸在胸腔擴散,楚楣便又皺着臉,說:“也怪我太晚開始用功,身體那麽弱,不能夠承擔這樣的強度。我真的很羨慕皇後這麽強壯……”
聽到楚楣這麽說,叁叁的注意力又轉回到楚楣身上了。
焉薄晚頓感不悅。
卻聽到叁叁說:“不用羨慕,你多練習就好了。既然你能以皇後為榜樣,那你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的。”
楚楣內傷,憋着不吐出血來。
皇後暗爽,憋着不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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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