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宋遲的确一直都在身邊。花轎從李府的右邊出, 将要從都督府的左邊進,這就意味着要繞半個涼州城呢。宋遲要排場,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 吹吹打打地,看熱鬧的人山人海, 跟在迎親的隊伍後面,将涼州城擠得水洩不通。
晴華坐在花轎裏都覺得喘不過氣來了, 不管她什麽時候側耳去聽,都能聽到花轎旁邊獅子骢噠噠噠的馬蹄聲。晴華便覺得很心安。
“你要是覺得很悶,就把蓋頭接下來, 把簾子打開, 往外瞅瞅,馬上就到了。”
宋遲的聲音傳來,晴華心裏就好像有什麽在發酵, 酸酸脹脹的, 但并不難受。她低聲說了一句, “哪有自己掀蓋頭的呀!”那樣多不吉利。
宋遲的聲音好久後才又傳來,“沒事的吧,日子由我們過,講這些虛禮做什麽?要是把你悶壞了, 那就更不好了。”
晴華心裏想, 宋遲其實并不會說情話的吧, 他每次說的話,其實都是他的心裏話。想到他總是對她的那些心思,晴華的心越發跳得厲害,今晚不知道該怎麽過才好?
花轎落在了都督府的門口,宋遲也不用喜娘, 他親自過來扶晴華,提醒她小心。
越過門口的火盆,宋遲牽着晴華朝前走了兩步,便頓住了腳步。他身上的氣勢有些變了,晴華的手不由得一顫,發生了什麽事?宋遲生怕她抽出手一樣,連忙握得緊了,笑了一聲,“您怎麽來了?”
這聲“您”,晴華便知道,來的是誰了?敢情,宋老夫人沒打算參加他們的婚禮呢,不過,這也符合她的性格,她是那麽強勢的一個人,兒子不聽她的,若是沒有晴華在,宋老夫人也拿宋遲沒有辦法,但有了晴華,宋老夫人只會以為是晴華搶走了她的兒子。
她就絕不會讓晴華好過了。
而晴華,自然也不會妥協了。
“母親既然來了,那就太好了。”宋遲示意主婚人可以開始婚禮流程了,對他來說,晴華已經進了這道門檻了,從此以後,就是他宋遲的人了,不管後面發生什麽事,他都不會害怕了。
主婚人是涼州城刺史龔錫瑞,簡單地說了兩句,便直接奔入主題,是個人都看得出來,西北王和他母親中間似乎有些問題。
“一拜天地!”
“慢着!”宋老夫人騰地站起身來,但依然阻擋不了宋遲拉着晴華的手拜了下去,老夫人惱羞成怒,龔錫瑞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老夫人,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有什麽事非要在今天這個場合發作呢?”
“李晴華!”宋老夫人眼見兒子是不會聽她的,便直接朝晴華發難,“你想進我宋家的門不是不可以,但我必須有個條件,否則,你那杯媳婦茶我是說什麽都不會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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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遲頓時大怒,他正要發作,晴華捏了捏他的手,她站起身來,隔着蓋頭看向老夫人,只隐約看得清她的模樣,并不清晰,但晴華也沒想把她看清楚。
“我從未想過要進你宋家的門,我只是想做宋遲的妻子,我也從未想要敬你媳婦茶,對我來說,做宋遲的妻子就足夠了。我知道你嫌棄我,正好我也做不來伺候婆婆的事!”
她的眼睛一瞥,看到了宋老夫人身邊,穿了一雙大紅色鴛鴦戲水繡鞋的腳,晴華便明白今日這一曲是怎麽回事了。無他,宋老夫人是想讓張嫣與她同一天進門。宋老夫人以為,她的接納,能夠讓自己妥協。
宋老夫人做夢都沒有想到,晴華會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她氣得發抖,揚聲道,“你們大家夥看看,這就是我老宋家要娶進門來的媳婦,我活了大半輩子了,還從來沒有看到過有這樣做媳婦的,天底下還有當婆婆的活路嗎?”
無人應聲,宋遲從蓋頭下面伸進手來,輕輕地摸了一下晴華的臉頰,他柔聲問道,“我們繼續?”
“嗯!”晴華點點頭,蓋頭上面的流蘇,随着她的動作輕輕地飄蕩,喜燭的光落在上面,照映出了晴華嬌俏白皙的下巴。
張嫣成了整個婚禮場面最大的笑話,宋老夫人絕不會允許自己的侄女兒丢這麽大的臉,她唰地拿出了一柄匕首,比着自己的脖子,對宋遲道,“你今天要是不讓嫣兒和你們一起拜堂,我就死給你看!”
宋遲和晴華已經跪了下來了,張嫣的唇瓣顫抖,腳步朝宋遲這邊稍微挪了挪,宋遲如刀鋒般銳利的目光落在她的腳上,她吓得往後縮了一下。
“讓我納她為妾?”宋遲的聲音冰冷,所有的喜悅在這一刻都化作了悲憤,心裏殘存的那點孝念,也被老夫人脖子上的匕首的刀芒割破散盡了。
“側妃,你要幫她請封成側妃!”
“側妃也是妾!”宋遲緊緊地握住晴華的手,晴華能夠感覺到他的心裏的憤怒,不由得非常擔心。她太清楚他了,一生絕不接受脅迫,他一輩子的忍讓與包容,幾乎全部都用在了晴華的身上,世間再無第二人得他的善意。
“龔錫瑞,我聽說你才死了一房小妾?”
龔錫瑞突然被點名,惶恐不安,但不能不實話實說,“是,王爺,第十二房小妾。”
“太可惜了!”宋遲道,“這是本王未過門的小妾,就送給你了,省得你又到外頭去禍害良家女子,天底下不是人人都願意給人當妾的!”
宋遲的話,如三九寒冬的風,足以刮掉人的皮肉,也将張嫣的心一片片淩遲。就算宋遲不愛她,就算不肯娶她為妻,但她都願意委身為妾了,宋遲居然在這樣的場合不給她面子,非要把她往死裏逼。
看到旁邊的柱子,張嫣氣不過,歪着身子就朝柱子上撞了過去。正堂上那麽多觀禮的人,自然不可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個明媚女子撞死。龔錫瑞離得最近,想都沒想,就一把攔腰抱住了張嫣,張嫣沒有撞成,只聽到那個蒼老的聲音再次喊道,“三,夫妻對拜!”
随着一聲“禮成!”宋老夫人差點暈了過去,她舉起拐杖就朝龔錫瑞打了過去,一面将已經吓得魂不守舍的張嫣拉到懷裏,“我可憐的嫣兒啊,我怎麽對得起我的哥哥和嫂子啊?”
又來了!晴華心想,但她已經沒有時間多聽了,宋遲哈哈大笑起來,他一手牽着新娘,志得意滿,一手揮了揮,“大家入席啊,宋某稍後就來敬酒!”
“哈哈哈,王爺不急,某等等得起!”
晴華跟在宋遲的後面,宋遲并沒有拉着紅綢,而是直接牽了她的手,兩人一起走過長長的廊檐,邁過了花廳的門檻,下了臺階,穿過了寬敞的庭院,五間正房燈火通明,廊檐下懸挂着漂亮的花燈,四處都結着紅綢,映出了紅彤彤的一片,那麽喜慶。
前世,晴華并沒有注意這些,今生,她看着窗戶上貼的雙喜窗花,幸福好像一下子要從她的胸口溢出來了。
床上鋪着鴛鴦戲水的大紅喜被,上面的金線繡成的鴛鴦,是晴華親手繡上去的。她坐在床沿,略有些局促。宋遲站在她的身邊,等着喜娘捧上喜秤來。宋遲握慣了刀劍的手,竟然握不住這喜秤一樣,一直在顫抖。
“王爺可要鎮定些,別把喜秤摔了,那可就不吉利了!”
晴華略擡了下頭,輕聲喊了一聲,“王爺!”宋遲如夢初醒一般,他挑起了喜帕的一角,輕輕一掀,晴華濃妝豔抹的一張臉便映入了他的眼簾,宋遲盯着看了半晌,才說道,“晴華,是你嗎?”
晴華愣了一下,便看到他扔了喜秤,湊到自己面前,捧着她一張臉,“是誰給你化的妝?抹了半斤面粉在臉上了吧?”
屋子裏的人都忍不住笑起來了,施氏在旁邊分辨道,“王爺,都是這個習俗呢,哪個新娘子不是這麽畫的?”
晴華氣得推了一把他的臉,“你是嫌我醜呢,就直說!”
“沒有,我哪有!”宋遲孩子一樣辯解,圍着晴華打轉轉。晴華鳳冠上的流蘇蕩來蕩去的,晃得宋遲眼花,他扯了扯那流蘇,“沉不沉?我幫你取下來吧,不用戴這些了。”
他雙手捧着就要往上擡,晴華的頭發被他差點扯掉了,疼得叫了一聲,春草忙過來,“哎呀,王爺,不是這般弄法,您松手,奴婢來!”
屋子裏的擺設都是晴華習慣的模樣,宋遲歪在床沿的另一頭,從床上摸了一個花生剝開吃了一顆,皺眉,“怎麽是生的?”
“生嗎?”喜娘在旁邊笑着問了一句。
“生啊!”宋遲沒有在意,随口堅定地道,心想,我都吃了一顆了,是不是生的,我吃不出來?
“噗嗤!”連晴華都忍不住笑出聲來了,小丫鬟們笑得都捂住肚子了。宋遲這才回味過來,讪讪地笑了一下,湊到晴華身邊,遞了一粒花生給她,“你也吃一粒?”
“不吃!”晴華不上他的當,宋遲繼續哄着,“我怕我吃錯了,你嘗一下,看是不是生的?”
這意圖不要太明顯了,晴華別過臉,羞得臉上的紅暈幾乎要突破了厚厚的粉層了。施氏笑道,“王爺也真是的,生不生,那不得看王爺?”
“這倒也是!”不過,宋遲還是強行将一粒花生塞進了晴華的嘴裏,他拍拍手站起身來,“我到前邊去了,春草,幫你家主子把臉上那厚厚的玩意兒給洗幹淨了!”
晴華氣得抓起了床上的果子,朝宋遲的後背砸了過去,宋遲跳了起來,哈哈一笑,朝晴華扮了個鬼臉,跑了出去。
他這麽一鬧,屋子裏那種莊嚴肅穆又緊張的氣氛便沒有了。晴華沐浴一番,床上也被清理幹淨了,她穿了一身正紅的中衣,從二房裏出來,施氏在桌上擺了一碗燕窩粥,兩樣小菜,晴華用着的時候,施氏便告訴她前頭的事。
“宋老夫人還等着王爺過去善後,王爺沒有搭理,吩咐人把花廳那邊的路守住了,不許老夫人進來。”
“張嫣呢?”晴華的聲音有點淡漠。
“表姑娘一直在哭,說什麽都不肯給龔大人做妾,不過,今日那事,大家夥兒都看到了,要賴也賴不掉,除非,嫁得遠遠的。”
“她不會嫁的。要嫁,她也只肯嫁給王爺。不過……”晴華垂下眼簾,眼中閃過寒芒,這輩子,她絕不可能把宋遲讓給任何人了。她并沒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而是無論她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會有好名聲了,既然如此,她又何不遂自己的意而活呢?
“不過,很難!”晴華說完後面的兩個字,施氏也并沒有在意,順着晴華的話說,“是啊,王爺若是答應,今日也不會做得那麽絕了。”
宋遲一向就是個這樣的人,若是順毛摸還好,若是觸碰了他的逆鱗,他才不會管你是誰,總是用最殘忍的方式,往人最痛的地方去戳。
不過,這些跟晴華沒有關系,她也懶得去想。正想着,吃過了,要不要睡一下,春草進來,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姑娘,郭淮剛剛叫人帶信進來,說是看到了貴妃娘娘的行蹤,就在這附近。”
頓時,一股戾氣,如井噴一般,從晴華的心底裏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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