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真假玉玺

展露在衆人面前的是一塊四四方方的羊脂玉,約有成年男子兩個拳頭大小,除晶瑩剔透這一點外,乍一看平淡無奇,但只要稍稍調轉一下眼睛的方向,就會發現玉石裏竟然藏了一條栩栩如生的盤龍。

高名小心翼翼地将玉石翻轉過來,露出刻在底部的八個大字——

奉天承運,既壽永昌。

看到這八個字,高名不由得瞥了眼上面的戚雲恒,卻發現他的臉上看不到絲毫的喜意,心裏頓時咯噔一下,肯定地想道:那個蠢貨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戚雲恒入主京城之後,傳國玉玺就和興和帝一起沒了蹤影,此事雖未昭告天下,知道的大臣卻也不少。

但改朝換代後找不到前朝玉玺并不是什麽新鮮事,更換玉玺也是尋常慣例——受戰亂等多方面影響,原本就很少有前朝的玉玺能夠完好無損地傳承到新朝。

戚雲恒這邊也早有應對,登基之前,新的傳國玉玺和日常用玺就已經準備就緒。

但不管今日被進獻上來的傳國玉玺是真是假,它這個進獻的流程都非常不對!

正确的順序應該是先找到與皇帝陛下有私交、可面談的大臣,将自己偶得玉玺之事傳達給他,再在他的引薦下,靜悄悄地将玉玺送入皇宮,交給皇帝陛下本人,讓皇帝陛下能夠在不驚動旁人的情況下辨別出玉玺的真僞,然後再去安排相關後續。

再之後,才能下呼上應地上演今日這般的精彩大戲。

“将此物給諸位大臣看看。”龍椅上的戚雲恒沒有急着查驗這塊真假難辨的玉玺,擺擺手,讓高名将玉玺轉交給魏公公,再由魏公公捧給朝臣們驗看。

但一衆朝臣卻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接手。

魏公公頓時有些進退不得,但也更加不敢輕舉妄動,捧着玉玺,戰戰兢兢地立在朝臣面前。

高名亦謹慎地護衛在他身邊,随時準備将玉玺護于懷中。

不管是真是假,這東西現在都容不得半點閃失。

見下面鴉雀無聲,戚雲恒挑眉問道:“諸位當中,可曾有人見過前朝的傳國玉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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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陛下,即便見過,也不過是驚鴻一瞥,實在做不得準。”緋袍官員中年紀最長的萬山站了出來,躬身一禮,“還請陛下容微臣僭越,向這位……”

萬山頓了一下,顯是不知道這位四品官員的名字。

“工部郎中令曹宏曹大人。”魏公公立刻點出了此人身份。

——又是工部!

很多人不約而同地在心中冒出一句腹诽。

萬山也往身旁的某位同僚那裏瞥了一眼,然後才繼續說道:“請陛下容許微臣向這位曹大人問上幾個問題。”

“萬尚書請便。”戚雲恒點頭應許,同時将目光掃過萬山身旁的朱邊,卻見他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一副置身事外的安然模樣。

另一邊,萬山已經向曹宏追問起傳國玉玺的來歷。

曹宏沒有給出諸如“天上掉下來的”、“撿來的”這種不靠譜的答案,只說自家夫人心善,經常救助家門口的乞丐,遷至京城後亦無改變。幾日前,一名被他家夫人救助過的乞丐忽然找上門來,說要送曹宏一樁大富貴,然後便拿出這枚玉玺,想要強行賣給曹宏。

曹宏雖沒見過真正的傳國玉玺,但粗粗一看也能看出此物非同小可。本想将那名乞丐捉起來審問,但他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家中也只有老仆和小厮,更怕搏鬥中損傷了玉玺,權衡之下,終是拿出家中積蓄,與那名乞丐做了交換。

曹宏之所以會選擇在大朝會上公然進獻玉玺,也是因為他出身于寒門,即便在新朝裏擔任了官職,仍是一無背景,二無靠山,三無通天之路,這才不得不铤而走險,把玉玺藏在官帽之中,偷偷帶到大朝會上。

聽他說完,一衆朝臣再一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信者有,不信者亦有,半信半疑者最甚。

“陛下,不如命人取幾本前朝遺诏過來,與此物做一對比。”禮部尚書紀鴻提出了一個相對靠譜的法子。

這是個最直觀的辨別之法,一如驗證筆跡,将真跡和需要考證之物做比較。雖然即便是一模一樣也不能當場判定後者為真,可若是二者存在差異,那後者便毫無疑問是在作假。

但不等戚雲恒接言,大殿的最前排最左側便傳來哧哧一笑,“費那勁幹嘛?”

一衆朝臣立刻齊刷刷地轉頭,随即發現攪亂殿中氣氛者正是之前才剛剛鬧過一場的皇夫歐陽。

“重檐有何高見?”戚雲恒并不希望歐陽攪進此事,但還是不得不出言問上一句,以免有朝臣質疑歐陽的輕浮與輕率,再與他嗆了起來。

“回陛下,并無。”歐陽嘻嘻一笑,不等周圍人進一步地齊刷刷變臉,便繼續說道,“只是不知陛下可還記得,十年前,新婚後,微臣曾将一塊碎玉送與陛下把玩?”

“重檐說的可是此物?”戚雲恒微微一怔,跟着就将自己腰間的荷包解了下來,從中取出一塊形狀很不規則的碎玉。

看到戚雲恒當場就把自己說的碎玉拿了出來,再一看那碎玉雖未經過雕琢,但棱角均已磨平,顯是經常被人拿在手中把玩,歐陽的心情不由複雜起來,定了定神才點頭道:“正是此物。”

戚雲恒看了看手中碎玉,仍不明白歐陽為何會突然提到此物。

正如歐陽所言,這塊碎玉就是他随手扔給戚雲恒把玩的。玉的質地雖然稱得上是極品中的極品,通透得幾乎無可挑剔,但體積太小,又明顯有過碎裂,其價值就變得十分有限。

只是這塊玉的底部刻有一個雲字,以致于戚雲恒一度以為這玉是歐陽親手镌刻的印章,只因為恒心有限,尚未完成就沒了繼續的耐性,又不想白費心思,這才故作不在意地丢棄給他。

也正因為生出了這般美好的期盼,戚雲恒便将碎玉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身邊,一度還将其當成私章使用……

——私章?!

戚雲恒忽地眼睛一亮,想到某種可能,當即對魏公公道:“魏卿,将你手中之玉呈上!”

魏公公不明所以,但還是将這枚真假難辨的傳國玉玺送到戚雲恒的案前。

戚雲恒扯過一張白紙,拿起曹宏所獻玉玺,沾了些朱紅色的印泥,重重地壓在紙上,但跟着就将這枚玉玺丢到一旁,重新拿起自己的那塊碎玉,沾上同樣的印泥,壓在玉玺之印的旁邊。

然後,戚雲恒便将這張紙舉了起來。

如他猜測的一樣,碎玉印下的雲字和玉玺上“奉天承運”四個字中的運字竟是一般大小,一模一樣!

難道……

戚雲恒的心情頓時也和歐陽一樣複雜起來。

與此同時,随着這張紙的舉起,不少朝臣也看到了白紙上的印記。

文官們依舊是滿頭霧水,武将這邊卻很快響起了接二連三的驚呼,使得一衆不知情者愈發地雲裏霧裏,迷惑不安。

“我的娘呀,難道這才是真正的傳國玉玺?!”

終于,翼國公粗犷的聲音為衆人解開了謎團。

戚雲恒手中的碎玉只在下達密令時才會作為私章使用,見過這種密令的文臣寥寥無幾,如翼國公這樣的武将卻是沒少在征戰中與之打過交道。只是能夠在瞬息間便将私章和玉玺聯系到一起的武将實在是少之又少,而意識到這一點還敢于将它說出來的,更是只有翼國公一個。

文官堆裏的朱邊也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他倒是見過這塊碎玉,只是近幾年,他的眼神愈發不濟,費了老大的勁也沒看清戚雲恒舉起的那張紙上到底印出了什麽。

“陛下,可否讓臣等開開眼界?”朱邊果斷上前一步,向戚雲恒索要那張同時蓋了雲字私章和玉玺的白紙。

戚雲恒微微一笑,将這張紙交給魏公公,再由他轉交給朱邊,在朝臣中傳閱。

看到紙上的對比,再聯想翼國公的驚呼,文官這邊也終于明白過來。

——碎玉上的雲字竟與玉玺上的運字裏的雲字一般大小,一模一樣!

可玉玺是今日由曹宏獻上的,而碎玉卻是十年前就落在了戚雲恒的手裏,還是皇夫給的!

剎那間,朝臣們不由得浮想聯翩。

朱邊更是直接轉過身來,朝歐陽鄭重地施了一禮,然後直言問道:“微臣鬥膽問上一句,不知皇夫所獻的雲字玉乃是從何而來?”

——獻你個大頭鬼,我那時就是随手扔出去的!

歐陽扯了扯嘴角,但還是開口答道:“撿來的。”

“撿?!”

朝臣們全都瞪大了眼睛,第一反應就是皇夫在胡說八道。

“沒錯,就是撿來的。”歐陽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至于具體怎麽撿,其中的過程,恕我不好細言。”

朝臣們一陣無語,心中已是各自腹诽。

朱邊卻不依不饒地繼續追問道:“可否請皇夫給些提示,至少讓我等明白,這碎玉到底是何物所碎,又因何而碎?”

歐陽沒有立刻作答,擡頭先看了眼戚雲恒,見他微微颔首,這才斟酌了一下用辭,緩緩說道:“興和七年,連旱三年的廣岚郡忽然暴雨連降,洪水突襲,興和帝命武平侯前往廣岚郡赈災。但武平侯在拿到赈災所用的錢糧之後,不僅沒有将其送往災區,反而用這些錢糧招募了一衆災民,将其納入麾下,集結成軍,然後自立為王,舉起了反旗。此事傳回京城,興和帝勃然大怒,一氣之下将面前的桌案掀翻,摔了禦筆,砸了玉玺。”

說到這裏,歐陽便閉上嘴巴,不再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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